2016年5月23日 星期一

兔 ◎楊牧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兔 ◎‪‎楊牧‬
 
--七月二十日東華大學所見
 
撲朔:
 
很好的遊戲,到扶桑
因為灌滿了雨水碩大的
影這一邊來。我的前腳
步子有點零亂,因為午夜的
踊躍,快速旋轉一圈
現在向左滾動,現在向右
 
迷離:
 
如清早的露珠
分剖的圓弧層面,無窮的
幻象,透過日光焦距
逼視不斷變化的雄性
持續向時間盡頭
移過去,髣髴困難,或許
虛假,在我褪盡了睫毛
晶瑩,多情的眼睛專注之下
惟真實燦爛為永恆的歸屬
 
撲朔:
 
時間,理論上,是沒有
止境的──美適合以黃金分割
偉大的定律再三複製
可惜那指的不是肉身造形
而我對稟賦於我的智能,想像力
對我深遂的原創從不懷疑
惟有委靡的毛色
鬆弛的筋骨,那就是
任何巨匠百思不得解
回生乏術,眼看它一步步
顛簸惡化:盛夏草原上
於心不忍的蹉跎
 
迷離:
 
我這樣靠進你坐,瞳仁
反射烈日焚燒的紫外線團
相信詩與視覺藝術的追求和找到
以及音樂,然後將它安置在
特定的宇宙空間,一一
自燃並蔓延於永遠的時間
理論上才是,實際也已經證明
惟有那抽象原創所釋出的
值得,並且可以複製,充沛
交融的心血完成的是愛
與美,請坐下為我們寫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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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籃閔釋(小葵)
攝影來源:William Warby|https://www.flickr.com/photos/wwarby/4011378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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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楊牧於一九九六年八月擔任東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院長。次年在校園內發現兩隻台灣野兔,並透過想像,將兔子隱喻為「我」與「自我」的對話。雄兔「撲朔」代表詩人,對美學與文學的追尋,但又對時間之流逝感到焦慮。雌兔「迷離」為另一個自我,以作品的完成說服「我」作為詩人之意義。
 
第一節與其說描寫雄兔的跳躍,不如說隱喻了詩歌的創作過程。雄兔說:「步子有點零亂」,可能提示了詩歌韻律的混雜,也因此在第二節,雌兔解釋了詩的完成過程。雌兔認為「清早的露珠」如詩人所關注的現實,能夠折射出「無窮的幻象」,並透過詩人的專注力,也即是「焦距」,被逼視,被面對。然而詩歌的創作亦臣服於時光命題之下,彷彿向「時間盡頭移過去」。而我們此時,將睫毛退去,將老去,唯有燦爛的「真實」,或者換句話說,即是「真理」,是一首詩最後的歸屬。
  
面對雌兔的對時光命題的樂觀,雄兔卻展現另一種向度。雌兔認為,我們會面對老去和死亡,唯有作品中的真理可以成為歸屬。但雄兔卻反過來看,他認為,「美」可以透過黃金而複製、應用到各地方,彷彿成為「永恆」,然而,我們身為存有者(being)不得不面對時光推移後那「委靡的毛色/鬆弛的筋骨」,無法如藝術品般被修復,成為永恆:「那就是/任何巨匠百思不得解/回生乏術,眼看它一步步/顛簸惡化」。
 
最後一節的雌兔似乎理解雄兔的憂愁,因此靠近他坐下。雌兔仍對藝術抱以熱情,她也肯定詩與藝術之追求以及結果。如同雄兔所言,不管是「理論上」,「實際也已證明」,當一首詩被安置 在宇宙時空之下,確實是永恆的。而雄兔曾言美學能被複製,彷彿不受時光之支配,雌兔更加闡述,那永恆的作品所展現的「愛」與「美」,追根究底,是來自於詩人本身努力淬煉,透過「心血」完成。最重要的並非結果,而是那心血付出的過程,也因此結語為雌兔的期勉:「請坐下為我們寫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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