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7日 星期三

太陽焚身圖 ◎顧城




離家萬里,無以為生,便於南山取土製陶。得烏盆一擔。貨之,未也。行寓於南山火德真君寺。寺人告曰:真君大肚小心,宿便宿,勿生妄言。吾領之,未飲而寢,不防夢中囈語相詰,誤中神諱。真君立降天火如晝,怒毀行擔。一時山野通明,鵲數起,惟吾獨寐而未憚。

即曙,道士叩窗,方知一擔贅物已化作數壘金星琉璃盞也;奇哉!

志載:其後三百年,君廟不得觀,沙甕填上座,泥釜過廊山,白日嘯狂士,妻兒送晚餐,朝雲還沒燒,夕命莫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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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顧城,上海人,1956年出生。文化大革命時期輟學在家,隨父親顧工往山東放豬,自學《辭海》、《昆蟲記》,1976年重回北京,加入《今天》詩刊,與北島、舒婷同為「朦朧詩派」代表人物。

1987年受邀前往德國參與國際詩歌節,並遊歷西歐及北歐各國,之後定居紐西蘭激流島。1993年與妻子謝燁發生爭執,擊打謝燁後自殺,留有《顧城詩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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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張寶云賞析

詩字的佈局如同陣法,中文一字之中包含形音義的合體效用,更加使詩的佈局出現靈動變異的可能性。字與字之間的撞擊經營,一般可以只往單一的主題意義推進,但是複雜綿遠的詩意,往往在動用極少的字數中達成意在言外的多重指涉。因而所謂「天然湊拍」、「妙不可言」的詩作,極有可能在詩人的操作安排之下,令讀者不斷地引起心之震動。

顧城便是這樣一個詩人,他的語言乍看並不艱深,但組織方式卻有違常理。這一組〈激流島畫話本〉如假語村言、插科打諢,好像只是一介小民日常練嘴滑舌,台語稱之為「觸嘴古」的分段小話本,但又同時可以視做現代散文詩的形製。其中內容暗藏著顧城的戀情、詩志及興喻文史的機鋒。若與顧城最後幾年的海外生活經歷相互對照,頗能有一石多鳥之效,而達到詩歧異效果的最大化。

先解釋這則話本的表面故事:是有一主述者離家萬里,因無法維生,只好到南山挖土製作陶器,結果卻只燒成一堆瓦盆,賣也賣不出去。(多像當代詩人詩集出版的遭遇?)

行遊時正巧寓居在南山的一座寺廟中,廟裡的人告訴這位仁兄,說廟裡的主神看似有肚量,其實是個小心眼的人,住是可以借住,但是切不可胡言亂語。詩裡的「我」答應了,但沒想到半夜裡做夢卻不由自主的發出囈語,這下犯了真君的忌諱,真君大怒降下天火懲罰,火勢猛烈燒得黑夜如白晝一般,並且把這個寓居者的一堆瓦盆一併燒毀。一時間,山野通明,鳥鵲驚飛,這個「我」卻並不感到害怕。(廟宇的描述有可能是暗示顧城創作的內在經歷。)

快天亮的時候,道士來敲窗詢問,才發現原先的一堆瓦盆竟然經過一夜天火,全化成了仙家才能使用的酒器「金星琉璃盞」,令道士十分驚異。(詩不能賣錢,但卻是文化界的精神象徵。)

後來在傳說上記載,之後的三百年,廟宇是不能朝見參觀的,只有沙甕放在上座、泥釜充當廊山的擺飾。(一堆糟糕的成品?)白天這位仁兄被目之為嘯狂之士,到了晚上只有妻兒願意送晚餐給他吃,他搜集的「朝雲」還沒燒製成世俗的器物,「夕命」也就還不出錢來。(這幾乎暗示當代詩人的命運?)

即使如此,顧城的詩文也曾有過「金星琉璃盞」的輝煌時刻,因此「太陽焚身」的壯烈意象有近乎殉詩者的隱喻效能。

此一組詩皆用話本形式描敘,既有說書人的傳統形式存在,又充滿謎語和暗示的意味,讀者在旁敲側擊的想像摸索中,咀嚼詩的涵意,語帶機鋒,觸處生春,還應該與顧城的畫作一併參看,更有多方折射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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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 沙若
插畫來源:顧城-《激流島畫話本》頁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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