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9日 星期日

戰火人生 ◎陳潤明

 
戰火人生 ◎陳潤明著,蔣為文、蔡氏清水譯
  
白天裡有黑夜的影子
  黑夜裡有日光的身影
欣然的氣象經過花草在運行
經過多少尋找之後
  我宣布
我不是我自己。我什麼也不是……
 
現在的雲朵,千年前已經飛走
所有的爭奪最後成為虛無
那閃亮的月光
  已遮蓋過所有的星星
這青翠地球的存在
  完全是偶然而已……
 
  如偶然有我這人生
連我的詩歌也是偶然
 
  像蛇鱗一樣的閃爍
金字塔站著不動仍聲名遠播
善於砍樹的人總不需要斧頭……
 
全部變化得很快
  儘管時間依舊從白天到晚上
我不改變
  愈新穎愈老舊
走過戰火人生
  滿臉傷痕
我僅夾帶著一個金庫
  裡面全是月亮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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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潤明(Trần Nhuận Minh)
 
公元1944年出生於越南北部海陽省,現定居於廣寧省下龍灣市。越南國家文藝獎第二屆得獎者(2007年)。曾任廣寧省文藝協會會長、《下龍灣報》主編等文藝要職。長期從事文學工作,擅長用詩描繪社會運作和轉型的脈絡。
  
本段簡介來自《戰火人生:越南詩人陳潤明詩選》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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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潤明(Trần Nhuận Minh)
 
公元1944年出生於越南北部海陽省,現定居於廣寧省下龍灣市。越南國家文藝獎第二屆得獎者(2007年)。曾任廣寧省文藝協會會長、《下龍灣報》主編等文藝要職。長期從事文學工作,擅長用詩描繪社會運作和轉型的脈絡。
  
本段簡介來自《戰火人生:越南詩人陳潤明詩選》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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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簡介
 
蔣為文(1971年9月15日-),臺灣語言學家、作家、台語文運動的推行者及越南研究專家。英文名「Taiffalo」,為「Taiwan Buffalo」(臺灣水牛)的簡稱。出生於高雄市岡山區,現居住於台南市。目前任教於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教授,也是國立成功大學台灣語文測驗中心主任、國立成功大學越南研究中心主任、台灣羅馬字協會理事長、台灣南社副社長、台灣教授協會南區召集人、李江卻台語文教基金會董事、台文筆會秘書長、台越文化協會常務理事,曾任台南市本土教育委員會委員、高雄市本土教育委員會委員、台越文化協會第一、二及第五屆理事長、台灣東南亞學會第一屆副祕書長及教育部國語推行委員會委員。
 
蔡氏清水,文藻外語學院應用華語文系兼任教師,專長越南語教學、越南文化介紹、新移民、台語羅馬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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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山羌賞析
 
詩人陳潤明於1944年——二戰結束前夕誕生。10年後,越南戰爭開打,1955至1975。1976,北越統一全國。他的青少年與黃金歲月,便是在動盪蜩螗的內亂中顛簸走過。
 
對戰後出生的臺灣人而言,戰爭總在遠方。即使在東南亞。這塊土地不再大規模燒傷,雖然威脅一直存在,內外俱存,但多半沒有流血,沒有真正的戰火,可以把生活燒焦,焚燒生命的樂譜,製造失序走調的逃亡,以及無法建立的認同;即使踩在土地上持續成長,卻無法真正擁抱「國家」。
 
戰爭不問晝夜,故詩人開篇才在白天與黑夜中找到彼此的殘影,像鬼的殘餘。帶著威脅逃亡,經過生命力強韌的花草,即使它們無法逃跑,承受戰爭的蹂躪,卻兀自帶來新生的氣象。經歷漫長的逃生,主角向存在的不穩固投降,失去家園、信仰,無法紮根。逃生時一次次抽乾自我,存活是唯一且必要的,就像身旁其他雙奔走的腳,所有逃亡者都是平等而無面貌的。戰爭,將人的自我集體毀容,於是他不可能再擁有逃亡之外的生活與身分。
 
他仍清澈地識見萬物數是年如一日。白雲不分晝夜與古今,也像瘂弦〈深淵〉說「今天的雲抄襲昨天的雲」,甚至是不精確地抄襲,使日子看似相同。白雲走過千年,一切爭奪看進眼底,結論都是虛無。月光耀眼地帶來邊塞詩式的憂愁,和白雲同樣在天上,成為疏闊之人共同的依憑,就連生死兩隔,屍首與生還者,同伴與敵人,抬頭都是同個月亮。月光卻將星星都屏蔽,失去方位,失去願望,連殞落都一併遮掩,皎潔變得蒼白,神聖變得軟弱。但或許這也是偶然,就像這顆青翠地球的存在,就像中南半島上不同陣營的人們,只是偶然,卻堅持要拼死拼活。
 
跨過「偶然」的背脊,爭奪都是虛無的自嘲。
 
詩人在此偶然性中自述與慨嘆,後設般說這些詩歌僅是偶然。這是否是杜甫式的兩難?身為詩史一面記載戰爭的歷史,卻無力減少損傷。兵燹四起,陳潤明與杜甫,將戰爭浸泡在詩歌裡做成標本,可能摻入幾滴無能為力的悲憤。
 
詩人的視野跳接至埃及金字塔,古代文明的偉大遺跡,帝王的陵寢。他描述建築在烈日下耀射金光,如蛇鱗閃爍,但它其實一動不動,便蜚聲國際。人類文明的弔詭性,埋在建築金字塔耗損的生命與資源裡,從帝王尊貴的死裡慢慢長出一座金字塔。他讓活人肩負艱難的任務,讓世界記得這座建築,住著像他這樣一個帝王,不曾提及揮灑血汗、付出性命與時間的名姓。文明濫觴的源頭,一如戰爭抹除人的面孔,於是他說:這善於砍樹的人,不需要斧頭。
 
開槍的都不是主謀,卻讓人一群一群為他開槍。
 
末段,詩人將自己抽離戰火瀰漫的過往,放到一條履帶上,直到他書寫的當下,回望,一雙炯炯的眼看得太過清楚,風景密集地聚集又駛離。他感到時間如白天黑夜,儘管自然的規則依舊,身體與心智的時間感,卻在「愈新穎愈老舊」的斷語間撕扯開來:在自我與現實之間。「我不改變」究竟要屬上讀,共用那個「儘管」,還是能堅決地獨立成一句抵禦老舊的話?沒有答案,矢志不移遇上身不由己,真能說不變就不變嗎?
 
半生之後的時間都是殘剩,走過如此人生,滿臉傷痕,是時間所鑿刻的皺紋?是亂離中意外留下的印痕?是由心底的蒼老湧上面龐的一切難言創痛?還是戰火人生之後,使勁也無法刮除的焦痕,吹不散的餘燼?
 
他沒有說明滿臉傷痕,他的臉與詩歌就是一座戰爭博物館,而漫長的記憶如金庫,裡面是月亮的光輝,遍照世間一切指涉,關乎鄉愁或被消滅的星光,它也高掛在這躺坎途的上空,和詩人的光輝歲月,一起塵封在槍炮、哀嚎與死亡失控的跫音中。
 
全詩彷彿亦遭戰爭洗禮。戰爭遠離的年代,傷痕仍緊緊攀附國家身上,身為國民必須看見,而詩人又更能留下創傷的原樣。詩人由回憶之井費力汲取一桶桶水,試圖在詩歌裡滋養不再年輕的生命,也澆灌那些來不及老去的逃亡。在愈新穎便愈老舊的倖存者身上,人們能看見文明中的野蠻,及進步的代價,也揭露世界的本質其實毫無變動,生滅循環,一則則相似的悲劇,像詩中四度使用刪節號,那些完成都未完成,因為人們總是健忘,歷史擅於自我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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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泱泱
圖片來源:https://burst.shopify.com/photos/person-with-long-shadow-in-parking-sp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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