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9日 星期三

喪服 ◎密斯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趙振江譯


 
喪服 ◎密斯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趙振江譯
 
只一個夜晚,那身穿喪服的樹
已在我的胸膛萌芽、向上、生長,
擠壓我的骨骼,衝開我的肌體,
它的後腦已經長到我的頭上。
 
將它的枝條和葉片
長在我雙肩和背脊上,
三日內我已被它覆蓋
宛似血液在全身流淌。
如今,人們能在何處將我觸摸?
我哪裡還有不穿喪服的臂膀?
 
如妥一縷縷濃煙,
我已不再是炭火更不是烈焰
我已是這濃煙構成的蒲團、
這螺旋、這藤蔓。
 
來者依然能說出我的名字
依然能認出我的臉,
可窒息的我卻只能看見自己
成了一棵被吞噬的樹在冒著濃煙,
成了封閉的夜、燃盡的炭、
繁茂的刺柏、騙人的古柏,
從手中逃離,在眼裡顯現。
 
在一個純淨的夜晚
我的喪服變成了身體的迷宮,
這人稱喪服的煙與夜的呼氣
將我遮攏並使我失明。
 
我最後的樹不長在地面,
不用播種,不用扦插,
不用移栽也沒有風險。
我就是自己的柏樹,
自己的陰翳,自己的蒲園,
不用縫製的裏屍衣,
會行走的夢幻,
煙霧的樹並睜著雙眼。
 
只在一夜長的時間,
我的白晝已逝去,太陽已落山
我的肌體化為雲煙,
一個孩子用手便將它折斷。
 
顏色已逃離我的衣裙,
白色、藍色都已無影無蹤
清晨時我已發現
自己變成了一棵松樹,冒著火星。
 
這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騙人的黑色三角
已不再分泌汁液,不再生根、發芽,
在它們的下面,只見一棵煙霧之松在行走,
人們在我的煙霧後面聽我訴說,
他們將對愛我感到厭倦,
同時會厭倦飲食與生活。
因為不分季節,它只剩下
一種顏色,一種煙的輪廓,
永遠不能再成為一束松果,
不能再用來締造幸福、燒飯、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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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智利女詩人,拉丁美洲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當年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如是稱讚她:「她那注入濃烈情感的抒情詩,使得她的名字已然成為整個拉丁美洲世界渴求理想的象徵。」。
  
曾歷任智利駐外使館及「中南美洲國家聯盟」中之要職,是二十世紀西班牙美洲女性成就的代表,智利的5000披索上甚至印有她的頭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晚年成為熱情的人道主義者,喜愛旅行,1957年病逝於美國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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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Y 賞析
 
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或許是台灣的讀者較不熟悉的詩人,去年九月寶瓶文化首度出版了她的詩選集《死亡的十四行詩:密絲特拉兒詩選》,這個名字也才逐漸被熟知。密絲特拉兒是拉丁美洲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詩人,愛人的自殺使悲慟的她寫下〈死亡的十四行詩〉,卻使她意外贏得聖地牙哥「花賽詩會」(Juegos Florales)大獎,因而走上寫作之路。密絲特拉兒的敘事風格十分濃烈豐沛,文字充滿繽紛絢爛的色彩。
  
「身穿喪服的樹」在敘述者的體內萌芽生長,緊緊纏繞直至被覆蓋。〈喪服〉選自密絲特拉兒生前最後一本詩集《葡萄壓榨機》(Lagar),發表於1954年,多半是二戰與戰後相關的詩作。「如妥一縷縷濃煙/我已不再是炭火更不是烈焰/我已是這濃煙構成的蒲團/這螺旋、這藤蔓」、「顏色已逃離我的衣裙/白色、藍色都已無影無蹤/清晨時我已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棵松樹,冒著火星」詩中處處皆隱含著她對戰爭的強烈控訴、對生者的憐憫。
 
在動亂的時代裡,這個世界彷彿一齊穿上喪服,在迷霧裡失明。
 
只剩下「一種顏色,一種煙的輪廓」,著實是非常令人窒息的光景。密絲特拉兒的這首詩寫於二戰期間,但其實並不如我們想像中那麼遠。死亡有千百萬種模樣,我們所珍惜的一切都很輕巧,愛與自由都是。而它們都有穿上喪服的可能。還能繼續締造幸福、燒飯、引火,其實是非常寶貴的一件事。

我們都應當珍惜,並守護自己還擁有的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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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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