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20日 星期五

失眠 ◎蕭皓瑋


失眠 ◎蕭皓瑋
 
水藻般的深夜
飄忽之中許久沒有你的消息
只好觀察另外一人,作為代替
我聽見火車一節一節穿過
那樣孤寂的小鎮月台
卻忘了將久候多時的旅客給帶走
是這樣嗎
昔日種種,今已穿梭在我身體之血脈
為何總想割開一點手腕放它們出來
滴落在骨瓷盤上
猜想這是昨日的飲食
還是餐會上消化不逮的交談
可是那殷潤的紅簡直
就像是我們臨近國家的旗幟
戰爭,硫磺,逃遁
接續是夢,然後
就是一路流落到河口了。
我的腳生長出氣根
我的髮絲盤旋著像是水鳥
此刻的潮間帶淅瀝下著雨
雨是我身體的哪個部分?
動盪之中偶而也會睜開眼睛
看看床邊那人,是否仍陷於深眠
無知想來也是好的
手觸及的大海如此冰冷,在黑暗中
發出書頁嘩嘩翻動的聲響
但我的醒為何不停哭嚎
使我以為有人伸了手
就輕輕倒置了夜的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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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蕭皓瑋,1994年生,新竹人。得過一些獎,還在寫。
(自介改自部落格:青春自述http://kidsbye.blogspo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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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有更長的時間,失眠的人只能同自己相處,這樣的相處有多難,失眠就有多痛苦,如水牢裡長久的窒息。本詩以失眠為題,透過河、濕地、海的意象群,切中展開失眠時「如溺」的感受,手藝十分精湛:首句「水藻般的深夜」便把夜之深與海之深的處境相等起來,接續水藻「飄忽」印象於第二行的連續,來到思及某人、觀察另一人(更可能是詩人自己觀察自己)的腦內轉場;火車開過,被作者「聽見」,且是「一節一節」正如深夜失眠時清晰的呼吸與脈搏聲,帶著快速動轉的記憶,直到記憶的尾端也就是現在,他才意識到久候的自己被遺落在站台上,不隨之斷滅入虛空如入睡。不只失眠,詩人或許也想表達,誰不是活得只剩此刻的自己呢?但又是否真的如此,他又啟動與自己的辯論。
 
更可能的是,「昔日種種,今已穿梭在我身體之血脈」,一切回憶沾黏流動往返運輸,才有現在的自己:過去無法放失,失眠的人在床上,在清醒與虛無間,活著一向也是這樣不乾不脆。火車並不到這裡停下,從欲放血的瓷盤聯想到餐間的對答,從血的顏色想起某些話題關於政治,再來是戰爭,某種硫磺的感覺如這些話題結尾消化困難,只能斷尾「逃遁」。接續著夢,失眠的人在過於猛烈的冷靜和閃爍的混沌間徘徊,不說夢是什麼,可接著又有然後。一路到了河口,從遠的關係到近的記憶,再到記憶外最靠近自己的身體。
 
像河口的動植物在河口生長,就不能離開河口,身體如何離開自己,自己要怎麼離開身體。難以解脫的處境還下著雨,又悶又濕的如失眠的夏夜,身上的汗來自身體,又算不算自己?當身邊的人也正睡得深深,總是想得更多的詩人也羨慕他人的無知,筆者認為這裡也帶著某種驕傲。你覺得這首詩和這篇賞析很複雜嗎?就跟失眠一樣,就跟自己一樣,與自己相處很容易就打起來,這架還打不完,要打一輩子。
 
最後是大海,冰冷的感覺已經再清楚不過,不悶不熱只是周身冷靜的黑暗。詩人,失眠的人不合時宜地清醒著,但這樣的醒只是難以緣由地不停哭嚎,又像是有人輕輕倒置了夜的沙漏,讓黑暗與自己,繼續重複下去。
 
詩人在失眠的書寫裡討論的,更像是自處的困難。透過一致的意象與不斷的自問引導讀者加入半醒半夢的討論之中,由意象引導著書寫的延伸、調配質地相似的氛圍,並由問句協助轉場與閱讀節奏的控制。蕭皓瑋無疑的以這首作品,為我們示範了八年級詩人中,某種難能可貴的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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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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