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3日 星期四

雨,落在高雄的港上 ◎余光中


 雨,落在高雄的港上 ◎余光中

 

雨落在高雄的港上

溼了滿港的燈光

有的浮金,有的流銀

有的空對著水鏡

牽著恍惚的倒影

 

雨落在高雄的港上

早就該來的冷雨

帶來了一點點秋意

帶來安慰的催眠曲

把幾乎中暑的高雄

輕輕的拍打

慢慢的搖晃

哄入了清涼的夢鄉

 

睡吧,所有的波浪

睡吧,所有的堤防

睡吧,所有的貨櫃船

睡吧,所有的起重機

所有的錨鍊和桅杆

 

睡吧,所有的街巷

睡吧,壽山和柴山

睡吧,旗津和小港

睡吧,疲勞的世界

 

只剩下半港的燈光

有的,密擁著近岸

有的,疏點著遠船

有的流銀,有的浮金

都靜靜的映在水面

一池池燦燦的睡蓮

深夜開在我床邊 

  

——一九八八年秋分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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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余光中,一九二八年生,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歷任台灣師範大學、台灣大學、政治大學、香港中文大學教授,中間並赴美講學四年,一九八五年起定居高雄西子灣,任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及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現任講座教授。

 

余光中一生從事詩歌、散文、評論、翻譯,先後主編多種文學刊物,馳騁文壇逾半個世紀,文學生涯悠遠、遼闊、深沉,在華文世界已出版著作上百種,成為當代華文世界經典作家之一。

 

除了創作不輟外,更關心青年們對固有文化的認識、自我創作的能力,認為這是身為師長者不容忽視的歷史責任。近年與學者、文化界人士組成「搶救國文教育聯盟」,發起全國連署,搶救下一代的中文能力。

  

本簡介取自博客來網頁: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16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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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洪紹賞析

  

1988年的高雄長得什麼樣?小編在網路上尋找,祇大概得到一個「加工出口區」、「港區」的綜合印象。大概不像有駁二有音樂祭那樣的熱鬧。經濟奇蹟的年代,高雄是台灣的鋼鐵都市,鋼鐵業造船業與黝黑漁民、家庭代工婦女?余光中筆下的高雄,卻與我的想像大相徑庭。那是余光中搬到高雄的第四年,他年已六旬,仍創作不輟。

 

這首濕氣逼人的詩語言簡單,倒不需要什麼翻譯。隨詩人意識在高雄地區漫遊,卻像隔著一層車窗看外頭:「雨落在高雄的港上」,港都的雨模糊了視線,也區隔了濃厚的工業氣息,搖晃著詩人的大腦。「雨落在高雄的港上」是因,「溼了滿港的燈光」是果,當第一段模糊現實與想像,次段就能用相同的開頭,造就「早就該來的冷雨/帶來了一點點秋意/帶來安慰的催眠曲」這樣嶄新的「果」,從而為三四段的新節奏「睡吧」提供支撐。

 

今日讀者很常問一個有趣的問題,為什麼余光中這樣的文字是詩?這可能出於時代背景改變、平常接觸的用字遣詞不太一樣了。實則余光中這首詩是充斥小機關的:「雨落在高雄的港上」不僅能安撫「幾乎中暑的高雄」,讓三四段動態運轉如機械的高雄在詩人的搖籃曲「睡吧」中暫時喘息,除了以明面上的「重複疊句」疊加語感,以念讀的方式,很容易發現詩人不斷在句中韻和尾韻互相變化。

 

1988年的高雄長得什麼樣?詩不是歷史故事,大概也沒有什麼用力刻畫時代氣氛與景致的意圖。

 

只剩下半港的燈光

有的,密擁著近岸

有的,疏點著遠船

有的流銀,有的浮金

都靜靜的映在水面

一池池燦燦的睡蓮

深夜開在我床邊 

 

若這首詩真正告訴了我們什麼,那無非是1988年的某個深夜(時),詩人余光中(人)在下著雨(事)的高雄(地),用他意識對這座城市進行了一場巡迴之旅。其中有時下的重工業機械(物),但是——

 

寫詩的人,當下也許只是想以詩歌的方式,留下某一個特殊時間的特殊感受。

至於只停留在人事時地物上的高雄是否足夠高雄?

 

當每一次他重新讀起這首詩,回到那一個特殊的時空與感受,他內心的鳴響告訴他「高雄的某一個時空就是這樣的」。雨下著,夜正深,一切平靜下來,近岸和遠船,萬家燈火都是他床邊的睡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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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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