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
瞌睡時分 ◎神神
我彷彿又回到歷史課本上
被未來的孩子一頁一頁翻讀著
他調皮,也許用麥克筆塗鴉我的臉
粗黑的汗與淚水
還原昔日的模樣──
人牆、盾牌、警車、拒馬、立法院……
不停重複又苦悶的歷史課
未來的孩子呵,肯定又要打瞌睡
口涎滴在我的臉,字句暈染開來:
「今年是甲午戰爭一百二十週年
有些國家持續簽訂馬關條約……」
沒有的,老師沒有拿起一支粉筆
瞄準你瞌睡的臉
只是低頭面向小小的黑板
刻下國家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
未來的孩子呵,儘管我們這一頁
薄薄的一頁
只是你的一場瞌睡
可是此時此地
民國一○三年,台灣
我們維持絕對的清醒
讓你好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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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生於1990年,筆名神神,就讀於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台灣台北人,金牛座B型。希望成為一個永遠寫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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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小葵
美術設計: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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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那些過去,以及此刻啟動過後的時間,都將變成了歷史課本的幾行字,並附帶著史家的褒貶以及課堂上的瞌睡。神神的〈瞌睡時分〉帶著某種預言式的口吻,寫的是未來的此刻之歷史的樣子:「我彷彿又回到歷史課本上/被未來的孩子一頁一頁翻讀著/他調皮,也許用麥克筆塗鴉我的臉/粗黑的汗與淚水/還原昔日的模樣──/人牆、盾牌、警車、拒馬、立法院……」而曾經轟轟烈烈的學運後,最後也濃縮成歷史課本的語言,或者詩?
詩人舉重若輕地寫道「未來的孩子呵,儘管我們這一頁/薄薄的一頁/只是你的一場瞌睡」僅僅一場瞌睡,卻在此刻讓人難眠,詩末「民國一○三年,台灣/我們維持絕對的清醒/讓你好好入睡」有趣地透過「瞌睡/清醒」之間,討論了於不同時間(此刻與未來的課堂)將產生不一樣的效能:清醒時的「我」得面對如此沈重的當下,而在未來的瞌睡時分,那個未來的「我」也瞌睡一樣地「口涎滴在我的臉,字句暈染開來」了啊。
那些以瞌睡致未來(也曾是當下)的「我」們,此刻是否能好好入睡了?
2015年10月30日 星期五
狀態 ◎林婉瑜
不想對話的時候
就關掉視窗
資訊時代
不就是這樣
乾淨俐落
關掉想你的視窗
關掉想你的視窗
還是無法關上
所謂「想念」
就是一種
永恆當機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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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婉瑜
一九七七年生,台中人。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主修劇本創作。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www.poem.com.tw 年度詩人、青年文學創作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作品入選《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貳):詩卷》、小學國語教材等中外選集。編有《回家 — 顧城精選詩集》(與張梅芳合編);著有詩集《剛剛發生的事》、《可能的花蜜》。
以上簡介轉自:http://www.taaze.tw/sing.html?
pid=1110071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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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小葵
美術設計: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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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有人說,這時代已經沒有人在認真悲傷了。數位化彷彿把一切也遊戲化,不喜歡就關掉,「乾淨俐落」,是這樣嗎?總有些無法乾淨俐落的東西,特別在其他一切都很乾淨俐落的時候,就更顯得銳利。想念彷彿是種病毒,一旦被入侵了,就只能陷入「永恆當機的狀態」。這首小詩直接地演示了數位時代的悲傷方式,像一滴隱藏在cyborg眼角的淚。
2015年10月29日 星期四
革命份子的愛人 ◎徐珮芬
流言四處奔走惶惶
夜雨落不停
為伊洗好的襯衫
怎麼也晾不乾
日復一日
在桌燈下默默地削鉛筆
聽見遠方的槍響時
看見第一道陽光
於是把自己懸吊起來
做個歡迎伊回家的
晴天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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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珮芬
高雄出生,花蓮長大。
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清大月涵文學獎新詩首獎、舞劍壇文學獎、高雄青年文學獎、小河文明新詩獎、花蓮女中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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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網路素材│Yi-Lin Hsieh
美術設計: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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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웃賞析
本詩收錄於徐珮芬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
我們對於參與革命和街頭運動的人,常有熱血、激情或善於謀略之類的想像,那麼默默在他處等待革命份子回來的人,又是怎樣的心情呢?來看看這首詩,首段:「流言四處奔走惶惶/夜雨落不停」,利用簡單的兩句,描寫出外面兵荒馬亂、各種消息流言傳播的緊張氣氛,以及愛人心中的焦慮;因為這樣,才有日子總是難熬,不知何年何月,「為伊洗好的襯衫/怎麼也晾不乾」的感覺;而「日復一日/在桌燈下默默地削鉛筆」,則更具體的以行為把思念感覺凸顯出來。
然而第二段,才是本詩的重點:「聽見遠方的槍響時/看見第一道陽光」,象徵革命的結束,此時我們並不知道革命究竟是成功或是失敗了,可是接下來的三句卻令人看了起雞皮疙瘩:「於是把自己懸吊起來/做個歡迎伊回家的/晴天娃娃」,將吊死的形象和晴天娃娃做連結,可以猜測這場革命應該是失敗了,愛人得到消息,便以死殉情,用歡迎回家和再也無法回來的愛人作出張力的對比。
本詩利用場景和動作的側寫,讓讀者產生故事性的想像,在手法技巧上運用得當,在想法和思考的細膩度也令人讚嘆。題外話一點,這首詩讓小編我想到了前陣子反課綱運動的學生林冠華,以及其男友輕生的事件,令人神傷。
2015年10月28日 星期三
靜置彼此的午後 ◎謝予騰
午後的我們躺著
在床邊有著吹起風的窗子
窗簾於是揚成了帆
夕照也再無法
如此適合掌舵。
(妳說,我們將一起
通過此生)
於是親吻著
像是溫柔的死亡那樣,像一場
緩慢進行的性愛
而過程的所有,就該是本質
而我們的存在,原來
也該是如此。
(一起來吧。我們
即將通過死亡)
我們都彷彿,看見了光
像艘疾馳的船
匆匆地自彼此的臉頰
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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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謝予騰
1988年生,臺南新營市人(改制了還是這樣自稱)。嘉義大學中文、中正台文所畢業。靈魂因為一場相遇而穩定下來,像是某種沈澱物,深信總有一天終會觸底。
曾獲嘉大、中正、南華、南瀛、台南、桃城等文學獎,出版有詩集《請為我讀詩》、《親愛的鹿》。
(以上簡介截自謝予騰《親愛的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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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奕辰
攝影提供: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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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 Monster賞析
想像一下,與情人並肩躺在床上,光線散入室內、窗簾盈滿了風。在這樣恬靜的午後,悄悄說出「我們」的親密以及誓言。而詩從兩人的親密接觸延伸至一場溫柔的死亡,更說出性愛(抑或是思考)的緩慢。這樣的過程,與各種相處的龐大細節,拉長了時間。
「而過程的所有,就該是本質/而我們的存在,原來/也該是如此。」,詩甚至更一步斷言,過程就是本質。而兩人關係的存在與否,是否也是以過程證明?這樣依賴「過程」關係,或更進一步說,憑藉著「性」存在的關係及其脆弱。如果失去 了「性」,那我們原來只是陌生人。
回到題目,「靜置彼此的午後」,意味這首詩的回憶濃厚,將彼此凝結在一個時間點上。對於詩中未出現的「我」來說,他相當重視「我們」,因為「我」還牽掛著「妳」的誓言與相處的親密。但「我們」的關係只被賦予在相處的本身,最終看見光急馳過彼此(或許暗示兩人間有什麼東西正在流過),而「我」、或想像中的「我們」,只能無力看著妳的背影離去。
2015年10月27日 星期二
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 ◎黃岡
IIna常常在這邊呼喊我的名字
叫我去那邊的雜貨店跟Pilaw買一包檳榔
一條沒有禮貌的山路開過我家大門
它跟我一樣有座號
它是11號 我是9號
去年,Kacaw的狗來找我玩時
被撞死在路上
Ina說:
「只是小狗沒關係,還好不是人。」
從此以後,四鄰的路口多了一根
凹凹凸凸的鏡子──
對著Pilaw的檳榔攤照
我們以為是Pilaw愛照鏡子
還躲起來偷偷笑她 但其實
我們小孩子才會一直跑到鏡子前面
看我們的臉變形變大變得很好笑
Ina說以前才沒有這條馬路
整個部落都是連在一起 可以跑來跑去
我們的路走在沙灘上
阿公沿著沙灘到水璉去傳教
海浪會記得他的腳印 不會把他淹沒
現在山路載來了好多都市的人
也載走我們的檳榔、和魩仔魚
海灘就漸漸消失
浮了好多「肉粽」上來
我跟Kacaw都會爬在上面玩躲貓貓
還可以抓Kalang(註一)
我們的路走進了山裡
沿著路穿過兩座山就會來到我家門口
路的另一邊有雜貨店和教堂
很多老人到現在還以為是從前
過馬路就像在散步
車子就會搖下車窗來罵人
說我們馬拉桑了啦
但是阿公才不會穿西裝把導係(註二)
他是要去那……一邊的教堂
馬路沒有很寬只是車很快
所以我們都要排隊見上帝
註一:kalang為阿美族語「螃蟹」之意
註二:把導係原音為padawsi,是阿美族人在家族、朋友聚會時,一起喝酒、唱歌、聊天的行為
(此詩曾獲林榮三新詩首獎)
(此為詩集《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收錄版本)
--
◎詩人簡介
黃岡,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就讀中(2014年),現任冉而山劇場藝術公關、帝瓦伊撒耘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曾獲林榮三文學獎、葉紅女性詩獎、楊牧文學獎、時報文學獎。
(改寫自詩集《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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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宸碩
美術設計: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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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這首詩是用一個小孩的視角來觀看部落的變化。由第一段的語氣以及「座號」,便可知道敘述者我是小孩(畢竟學生才會有座號),而所謂的11號,應該指的是台11線。憑藉著詩名中的「部落」、台11線等線索,我們能很快知道作者說的是花東海岸的原住民(由後面註解可知道是阿美族),而進入狀況。
整首詩語言簡單,比照作者的敘述者我的身份(小孩&原住民),能看出作者的意圖:一方面是小孩並不會使用太複雜的語言來敘述;另一方面,漢語畢竟不是原住民的原生語言,他們可能偏向使用簡單的字詞組合出語句,並且混雜原本的語言。這種混雜著阿美族及漢語的敘事語言便構成了整首詩獨特的敘事腔調。
整首詩中敘述的事件可粗略切分成過去與現在。現在開了台11線,狗走在路上被撞死,來了都市人載走檳榔、魩仔魚、海灘被消波塊取代,老人悠閒走在部落中,卻因為在馬路上而被罵;以前整個部落連在一起,海灘還在;另一個可以注意的點是,在馬路出現以後,有了「這邊」和「那邊」的差別,這邊是我家,那邊是雜貨店和教堂,在馬路開設以前,這應該都是一體的。
在這樣的對照之下,馬路分割的不只是部落,還是一種生活經驗的分割。文明的粗暴不只改變了環境,詩裡面其中一個文明的象徵——路口的反射鏡——裡面,孩童的模樣是「看我們的臉變形變大變得很好笑」。作者有可能只是歡笑帶過這一句,但也可以解讀為文明者觀看原住民時,總是無法看到他們真正的模樣。
最後四行,作者講到老人要去「那一邊」的教堂,而導出最後兩句:「馬路沒有很寬只是車很快/所以我們都要排隊見上帝」這或許一方面講到空間上的改變,讓他們必須要排在路旁才能進教堂「見上帝」,但也直接道出馬路的危險,以及在文明的粗暴下,對比從前,現在原住民只能「排隊見上帝」而難以反抗的處境。
值得注意的另一點是,在這分割的新環境下,孩子們卻比誰都適應良好,除了上一段講到的孩童照鏡,還有「我跟Kacaw都會爬在上面玩躲貓貓/還可以抓Kalang」。他們總能在變化的環境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小編鋼筆人覺得,這或許是作者的一點溫柔,讓未來有一些希望。
所以我們都要排隊見上帝
註一:kalang為阿美族語「螃蟹」之意
註二:把導係原音為padawsi,是阿美族人在家族、朋友聚會時,一起喝酒、唱歌、聊天的行為
(此詩曾獲林榮三新詩首獎)
(此為詩集《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收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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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黃岡,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就讀中(2014年),現任冉而山劇場藝術公關、帝瓦伊撒耘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曾獲林榮三文學獎、葉紅女性詩獎、楊牧文學獎、時報文學獎。
(改寫自詩集《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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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宸碩
美術設計: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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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這首詩是用一個小孩的視角來觀看部落的變化。由第一段的語氣以及「座號」,便可知道敘述者我是小孩(畢竟學生才會有座號),而所謂的11號,應該指的是台11線。憑藉著詩名中的「部落」、台11線等線索,我們能很快知道作者說的是花東海岸的原住民(由後面註解可知道是阿美族),而進入狀況。
整首詩語言簡單,比照作者的敘述者我的身份(小孩&原住民),能看出作者的意圖:一方面是小孩並不會使用太複雜的語言來敘述;另一方面,漢語畢竟不是原住民的原生語言,他們可能偏向使用簡單的字詞組合出語句,並且混雜原本的語言。這種混雜著阿美族及漢語的敘事語言便構成了整首詩獨特的敘事腔調。
整首詩中敘述的事件可粗略切分成過去與現在。現在開了台11線,狗走在路上被撞死,來了都市人載走檳榔、魩仔魚、海灘被消波塊取代,老人悠閒走在部落中,卻因為在馬路上而被罵;以前整個部落連在一起,海灘還在;另一個可以注意的點是,在馬路出現以後,有了「這邊」和「那邊」的差別,這邊是我家,那邊是雜貨店和教堂,在馬路開設以前,這應該都是一體的。
在這樣的對照之下,馬路分割的不只是部落,還是一種生活經驗的分割。文明的粗暴不只改變了環境,詩裡面其中一個文明的象徵——路口的反射鏡——裡面,孩童的模樣是「看我們的臉變形變大變得很好笑」。作者有可能只是歡笑帶過這一句,但也可以解讀為文明者觀看原住民時,總是無法看到他們真正的模樣。
最後四行,作者講到老人要去「那一邊」的教堂,而導出最後兩句:「馬路沒有很寬只是車很快/所以我們都要排隊見上帝」這或許一方面講到空間上的改變,讓他們必須要排在路旁才能進教堂「見上帝」,但也直接道出馬路的危險,以及在文明的粗暴下,對比從前,現在原住民只能「排隊見上帝」而難以反抗的處境。
值得注意的另一點是,在這分割的新環境下,孩子們卻比誰都適應良好,除了上一段講到的孩童照鏡,還有「我跟Kacaw都會爬在上面玩躲貓貓/還可以抓Kalang」。他們總能在變化的環境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小編鋼筆人覺得,這或許是作者的一點溫柔,讓未來有一些希望。
2015年10月25日 星期日
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 ◎羅智成
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
寶寶,讓我們輕輕走下樓梯。
把睡前踢翻的世界收拾好
妳還留在地毯上的小小的生氣
把它帶回暖暖的被窩里融化。
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
時間的搖籃輕輕地擺
死亡輕輕地呼吸
我們偷偷繞過它
寶寶,緊緊懷著我們向永恆求救的密件。
讓我們到沙灘上放風箏!
從流星在夜幕所突破的缺口
探聽星星們的作息
讓我們到妳髮上去滑雪
一切,請不要驚動了我們的文明。
一支蠟燭睡著了,像奇妙的毛筆,夢般朝空中畫著。
讓我們在打烊前到麵包店
購買明晨的早點
如果妳願意,稍後
我們將行竊地球的航圖
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熟了
寶寶,用妳優美嘴型吹滅它。
我們豢養於體內的死亡一天天長大
他們隔著我們的愛情
彼此說些什麼?寶寶
但妳又美麗又困倦,睡前
那些情懷,妳歪歪斜斜地排置妝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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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羅智成,1955年生,師大附中282班、台大哲學系畢業。學生時期創辦附中聽濤詩社(已倒閉)、台大現代詩社,自20歲出版第一本詩集《畫冊》起,奠定日後台灣現代詩界的教皇地位。著有詩集《光之書》、《傾斜之書》、《寶寶之書》、《黑色鑲金》、《夢中書房》、《夢中情人》、《夢中邊陲》、《地球之島》、《透明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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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網路素材
美術設計: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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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凡妮莎賞析
想必很多人都讀過羅智成的寶寶之書,這首出自《光之書》的〈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也同樣用到寶寶這個對於親暱愛人的稱呼,語氣軟糯溫柔若細語。可以用每一句重複的「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作為段落分隔,詩人從「輕輕走下樓梯/把睡前踢翻的世界收拾好」一句展開一段如同彼得潘的夢幻旅程。
在寶寶的世界當中,時間和死亡都不足為懼,詩人輕巧「繞」過它們,祕密的要偷渡對永恆的密件。密件上開始一連串如到「沙灘上放風箏」、「從流星在夜幕所突破的缺口/探聽星星們的作息」、「讓我們到妳髮上去滑雪」充滿童真的想像。,並且詩人說到「一切,請不要驚動了我們的文明。」就像彼得潘把食指壓在唇上輕聲說道,請不要驚動了我們的大人。是的,小編認為詩人所說的「文明」就指涉「大人」。大人在詩人眼裡是不會懂得這些的,更不會發出「將行竊地球的航圖」這樣的豪語。但寶寶會,即使死亡一天天地長大,時間一點一滴地流失,寶寶仍保有最初的美好。
這首詩反覆使用「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裡睡著了。」,這樣的重複性造成一種呢喃的效果,催眠一樣,我們也要和蠟燭在光焰裡睡著,和寶寶一起快樂的冒險。
2015年10月24日 星期六
要去流浪的樹 ◎黃遠雄
因為樹林太濃密
他找不到自己
的身影
他開始嚷著
要去流浪
離開成長的盆地
離開庇護的溫床
他回首
祖輩擁有的每一具輝煌
都是躺著
排列的
骸骨
有一棵樹
拎著殘存的鬚根
划著單薄的浮萍
自寒噤的河域
回來
所有的樹
被當前的景物
掩臉,震撼
大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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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遠雄,1950年生於吉蘭丹首府哥打峇魯。
曾任香煙推銷員、鐵工、土地測量師、土木工程經理、建築承包商。
著有詩集《致時間書》(1996,十方)、《等待一顆無花果樹》(2007,南方學院)、《詩在途中——黃遠雄詩選》(2014,有人)、《走動的樹──黃遠雄詩選1967-2013》(2015,寶瓶)。作品收入《赤道形聲》馬華文學讀本1(2000年,臺北萬卷樓)、《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散文1〕(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詩1〕(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文學大系》[1980年-1996年]〔詩2〕(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新詩史讀本》(2010年,臺北萬卷樓)、《中國新詩百年大典》(2013年,中國長江文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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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沛容
美術設計: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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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旅台小子ɘ】賞析
詩人以『樹』擬『人』書寫關於『流浪』的這件事,將『流浪』的思維注入樹中,讓讀者更能體會『流浪』。『因為樹林太濃密/他找不到自己/的身影』,於是開始想要流浪,離開舒適圈(『成長的盆地/庇護的溫床』)。在一次又一次的『回首』中,『樹』更為堅定。他日,流浪歸來的,卻是『鬚根』與『浮萍』。『所有的樹』不禁『大聲痛哭』,連河域都受驚了。
然而,樹去、根歸,不管流浪至何方,依然會記得要回家。
詩人擅長用『樹』做事,已成為一種特色,其成名作<等待一顆無花果樹>(http://goo.gl/HvVuS4)亦透過『樹』描繪人的心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或許透過『樹』,更能夠書寫『人』的心態為何。
2015年10月23日 星期五
故事水 ◎Rumi/蔡翔任 譯
一個故事就像你
熱好的洗澡水。
它在火和你的皮膚之間
攜取訊息。它讓它們相遇
並將你洗淨。
很少人能坐在
火自身之中,如
火蠑螈或亞伯拉罕
我們需要中介。
飽足感到來了,不過
往往需要一些麵包
把它帶來。
美麗圍繞著我們,但往往
我們需要在花園裡走走
才能認識它。
身體本是一道屏幕
來遮護並部分揭示了
你的顯現裡面那道
閃爍的光。
水,故事,身體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中介
其隱藏又展現了隱藏之物。
研究它們,
並享受被一個我們
時而懂時而非懂的
秘密所沐浴。
--
◎作者簡介
「魯米(Rumi)是十三世紀伊斯蘭神祕主義的重要詩人。他的作品於十九世紀始被引介到西方世界。至今已被公認為世界文學中的珍貴瑰寶。」--摘自《博客來》網頁: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45070
◎譯者簡介
蔡翔任,外文系背景、政治大學哲學研究所哲學博士,現為一名大學教師。除了譯作以外,亦有諸多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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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網路素材│Mae Ung
美術設計: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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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小幽賞析
「洗澡」是一個很貼近生活的題材,但Rumi卻運用象徵手法,把它提升到「信仰」的層次。
「水」因為具有將骯髒過渡到潔淨的特質,一向為希伯來宗教所重視。古代祭司進入聖殿前,都必須沐浴淨身,至今以水施洗的傳統尚且留存。但Rumi在這首詩中,又特別強調「火」,表面上是強調洗澡水的溫度,賦予讀者熱的感覺,實際上卻夾帶《新約》:「彌賽亞以火和靈來施洗」的內容。「麵包」象徵耶穌的肉,被視為靈糧,是在《新約》裡至關重要的物品。
本詩提到了「飽足」、「美」、「仲介」,最後自然的將「身體」闡釋成一個「仲介」,「隱藏又展現」了我們的內在,讓我們的靈魂能用間接的方式呈現在世上。「仲介」一詞本身有非直接、但又連繫某事物的特質。Rumi熟練地使用聖經典故、一點希臘哲學表象的概念,向讀者巧妙的丟出一個自我內在探索的主題。
2015年10月22日 星期四
請流浪狗看詩 ◎鄭哲涵
身邊沒有任何人的下午
我寫好了詩
因為身邊沒有任何人
我只好帶著詩去公園
請流浪狗看詩
當然首先我必須釋出善意
雙腿微蹲 讓牠們靠近
一開始牠們以為是食物
好像那些A4大小的紙都
散發著肉的味道
有些甚至伸出舌頭
沿著紙面來回舔舐
我永遠記得那些流浪狗靠近我時溫馴
欣喜的眼神
不過牠們後來也和其他人一樣走開了
因為我總是無法給予他們想要的東西
--
◎作者簡介
鄭哲涵
1983年生,高雄人,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現居台北,於某書店內輪值早晚班,閒暇時寫詩、小說,或組裝鋼彈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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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簡妤安
美術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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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웃賞析
本詩收錄於鄭哲涵詩集《最快樂的一天》。這是一首簡單易讀,簡單到沒有任何會使人看不懂的意象和修辭,但意涵頗令人玩味的一首詩。首段作者就寫了兩次「身邊沒有任何人」,可視作代表了詩人的孤獨處境,這裡說沒有任何人,言外之意可能是說沒有看詩的人,因此他才會請流浪狗看詩。但是流浪狗怎麼會看詩呢?在第二段他寫道「當然首先我必須釋出善意/雙腿微蹲 讓牠們靠近」,他用了對的方式讓流浪狗接近了他,牠們渴望食物,詩人給的卻不是食物,於是便如末段的結局:「不過牠們後來也和其他人一樣走開了/因為我總是無法給予他們想要的東西」;此處他說了「其他人」,表示他身邊曾經有人(而非沒有任何人)。
這整首詩幾乎可說是「對牛彈琴」的翻版,更有一種孤芳自賞、找不到知己/伯樂的無奈和遺憾。有人說寫詩/創作是孤單的,但從反面來說,遇到自己的讀者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小編對此有這樣的體會。其實小編覺得這樣的情境不僅能用在詩人和讀者之間,也適用於感情關係,有時孤單是因為遇不到對的人,或者沒有辦法滿足對方的期待而已。不論怎麼說,有所付出,也是要有接受的人,不是嗎?
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長大 ◎鴻鴻
吃紅蘿蔔
吃青椒
吃韭黃
吃蒜頭
吃苦瓜
吃人夠夠
—
◎作者簡介
鴻鴻
身兼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策展人。1964生於台南。曾獲吳三連文藝獎、2008年度詩人獎、南瀛文學獎傑出獎。之前出版有詩集《土製炸彈》、《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仁愛路犁田》等6種、散文《阿瓜日記──八0年代文青記事》、《晒T恤》、小說《灰掐》及劇本、評論等多種。以2008年創辦的《衛生紙+》詩刊,持續號召社會與政治批判的寫作路向,並主持「黑眼睛文化」出版社及「黑眼睛跨劇團」。
身兼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策展人。1964生於台南。曾獲吳三連文藝獎、2008年度詩人獎、南瀛文學獎傑出獎。之前出版有詩集《土製炸彈》、《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仁愛路犁田》等6種、散文《阿瓜日記──八0年代文青記事》、《晒T恤》、小說《灰掐》及劇本、評論等多種。以2008年創辦的《衛生紙+》詩刊,持續號召社會與政治批判的寫作路向,並主持「黑眼睛文化」出版社及「黑眼睛跨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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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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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ü 賞析
這是一首幽默慧黠的小詩,收錄在鴻鴻2015年最新詩集《暴民之歌》,可想而知,這本詩集主要收錄詩人近年關心時事、體察社會現象之作。
關於「長大」的文學描寫固然已有很多,我們是如何一步步退守自己的底線,不再堅持小時候的種種好惡分明。這首詩即從大部分人都有的童年記憶出發,當初不敢吃的東西都因為健康(利益)的目的一個個吞下了;到最後一句「吃人夠夠」,是台語「欺人太甚」之意,也就是說當初不願為或至少不敢為之事,也都在嘗過各種奇怪的顏色(紅、青、黃)和氣味(蒜、苦)之後,終是在更大的利益下妥協了——而那,就是長大。
2015年10月20日 星期二
你笑得毀滅像海 ◎吳俞萱
你知道的,我總沒把時間串起來活過。
剛決定寫些東西時,看到屋外的牆角窩了貓,
牠們靜在時間上;每一個味道都乾淨地在那裡等待,
它們用時間等待時間。
你已經知道我的夢了嗎,在每次進入又離開的轉身裡?
如果我旋進你的夢裡,是沒有影子的光,
你要成為我的神,才能牽著我起舞。
告訴我,你聽見閃動和明天,我的永遠了。
窗外有溪,像吻,比記憶流得慢,卻暗得比我還清晰。
有時我會放慢腳步,有時會想你;
有更多的時間,我在分辨陰天的貓是溫柔的,還是像你的。
錯過像風,你會淡忘味道。
這個冬季很有質感,像你的體溫。
我適合穿毛衣來來去去你的末梢,也許也適合噴嚏。
你玩貓時,笑得很毀滅,像海。
我洗襪子的時候,儘不呼吸。
想你的時候,儘不梳頭,不想起時間。
我已長髮了,裡面有缺了角的夢,無法再隱身,它們和冬一樣有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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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俞萱
寫詩、影評,策劃影展與讀書會。
著有詩集《交換愛人的肋骨》,電影散文集《隨地腐朽》。
部落格「你笑得毀滅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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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小葵
美術設計: 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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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L賞析
吳俞萱此詩有兩個版本,本詩為收錄在《妖怪純情詩》的版本,〈你笑的毀滅像海〉一詩以「敘事」為主軸。整首詩就是一則故事,詩中意象跳躍,語句順暢優美,詩名〈你笑的毀滅像海〉,像海的毀滅是怎樣的意象呢?海洋是既平靜又洶湧的,而笑容則是毀滅的,在筆者的想像中,這樣的笑容是帶著一點安安靜靜壞去的笑容。
「你知道的,我總沒把時間串起來活過。」每天的時間都在空轉虛耗中度過,詩人決定紀錄生活或者只是單純的書寫的同時,看到屋外的牆角蹲踞了貓,可能有兩隻三隻,這裡的貓咪有慵懶等待的感覺。
第一段主軸是「等待」,用時間的空轉,去等待下一個時間。
第三段開頭,詩人再度探問,「你已經知道我的夢了嗎,在每次進入又離開的轉身裡?」詩中的「你」進入又離開,詩人得到愛情,但那愛情卻是短暫的。「如果我旋進你的夢裡,是沒有影子的光,」這句很耐人尋味,光線要沒有影子,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小空間裡頭,全部都充滿著光,因為光線太滿溢,是故連影子都沒有了,而光線太過強烈,連自己恐怕都無法被注視到。
我願意挪動腳步,
在下一秒使你完全「佔有」我→
在明天使你「佔有」我→
你可以永遠地「佔有」我。
你要成為我的神,不僅是我的渴望,也同時是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你的意涵。
第四段把「溪」和「吻」做連結,這裡是我很罕見的一種寫法,一般我們會把兩個意象連結,通常是具有相同屬性的,而這理卻把一個「名詞」和一個「動詞」做接合。但溪雖然
表面上指涉的是溪水,但實際上指的是『溪流緩慢地流淌』這樣的意象。
把這句〈窗外有溪,像吻,比記憶流得慢,卻暗得比我還清晰。╱有時我會放慢腳步,有時會想你;〉拆解開來。即是:
「溪」=「記憶」=「光」=「腳步」
「溪水流淌」=「記憶流逝」=「光線漸暗」=「腳步放慢」
這邊處理四個意象的對比,接軌四個「緩慢」的場景,塑造出漫長拖沓的情緒。
「卻暗得比我還清晰」壓抑難過,光線從滿溢出來,直至晦暗難辨。這樣的光線,卻仍比我還要亮,可見其實我是沒有辦法被「你」所注視到的。於是,我必須要花更多的時間,去分辨那些正在靜在時間上的貓,究竟是溫柔的,還是像著你,這裡也許表徵了我期待在我等待你的時候,你也同時等待著我的意思。
第五段開始,風、冬季、體溫、噴嚏,都是比較偏「冷調」的意象組。從<錯過像風,你會淡忘味道。>這句開始,全詩進入了另一個大轉折,這裡的味道,我會將其解讀成我留在你身上的味道,而這些味道漸漸地被你所淡忘。會這樣思考的原因是,下一句進入冬天時,提到了<像你的體溫>能夠感受到體溫的時候,必然雙方離的很近,因此我會把味道這個意象解讀成:你已然忘記我的味道,忘記我了。
末段則是回顧到詩人自身,都在做獨自一人的事情,我特別喜歡關於頭髮的一連串動作和意象,不梳頭、長髮。頭髮從短到長,冬天到了。而夢再也無法隱身,這裡回應到第二段
的<你已經知道我的夢了嗎?>,冬天的欲望,應該是渴求溫暖,或者是渴求擁抱。(回應到先前提到的味道、體溫)。
而我的夢同樣地希望有你的擁抱,希望有你的進入。
2015年10月19日 星期一
過節 ◎鯨向海
我打開鏽蝕的記憶
是朋友來信問候:你過得好嗎?
我也不知道。
我每天固定工作,太陽固定起床
薪水固定我的衣著飲食,就像
以前,教科書的規格固定
考試的答案。
我過得好嗎?
看電視特別容易傻笑
躺在單人床上特別容易迷路
紅磚路上容易踩傷白日夢,
就像以前闖進愛情幽暗的鼠蹊
被慾望擦痛的窘境。
我過得好嗎?
我的手還是會想觸摸那些事
我的腳還是跨向那些地方
我的喉結還是只周旋某些辭令
我的臉還是越來越像某些討厭的傢伙
像山群在冬天其實也畏冷
卻以霜雪苦候溫暖的腳印。
我過得好嗎?過就這樣過了
在預支了太多燃燒不得不
熄滅的時刻,在所有童年的魔法
都猝然失效的時刻
過就這樣過了
時間殲滅這個世紀
我被迫往下一個遷徙,但就
這樣過了,維持一顆蘋果
在靜物畫裡的位置
像一片哽住的烏雲雖想離去
從這首詩只能飄進下一首詩的雨季。
「你過得好嗎?」
朋友我終究不敢反問你
你是我過得最好的時光裡
最最溫暖的一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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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鯨向海,精神科醫師。
90年代末崛起於田寮別業、山抹微雲等BBS站的寫手,曾以「南山抹北田寮」點出「BBS詩史」的概念,及其對新生代詩人的影響。善於從生活和日常簡單的語言中捕捉詩意的鯨向海自己,就是網路世代的指標性詩人之一。
鯨向海的著作有詩集:《通緝犯》、《精神病院》、《大雄》、《犄角》、《A夢》。散文集:《沿海岸線徵友》、《銀河系焊接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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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網路素材/Kiwi He
美術設計: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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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過節〉一直是鯨向海所有的作品中,阿Ben最喜歡的一首。這首詩的題目「過節」就有雙關義,一則為一般人適逢節日的「過節」,一則為兩人之間有了「過節」。而無論是在節日時(此處未曾明示是何種節日,亦未必必須以此解)做觸景傷情解釋,抑或是被突然的問候而發現有著自己與自己,又或者自己與朋友的過節,都不妨礙全詩的用情至深至純,最後到了一個極為動人的程度。
全詩以情節和情感並陳,一氣呵成,娓娓道來,卻又暗藏玄機:「我打開鏽蝕的記憶/是朋友來信問候:你過得好嗎?/我也不知道。」這樣日常的話語平常聽來全無詩意可言,卻因為在某一個特殊的時候和特殊的對象,短短幾句似淺實深的撩撥著聽者「我」的心弦。「鏽蝕」意味著這段記憶已經被時間給氧化,或者這段記憶是一個被藏匿在臉書「其他訊息」裡的遙遠問候......或者這封信的來到也為某種情感鍍上一層光陰的顏色:真摯、純善,卻又被放得極遠而無法觸手可及。
被這樣一個問題突然逼住的「我」,開始尋找一個能解釋現狀的線索了:「我每天固定工作,太陽固定起床/薪水固定我的衣著飲食,就像/以前,教科書的規格固定/考試的答案。」從學生時代到出社會工作,從一個完整的句子變成拆分式分據上下行的句子,這個「我」原先想試圖從某些不假思索的,固定的生活規則中尋找答案,卻像是越來越遲疑。
到了後來,又是一變:「我過得好嗎?/看電視特別容易傻笑/躺在單人床上特別容易迷路/紅磚路上容易踩傷白日夢,/就像以前闖進愛情幽暗的鼠蹊/被慾望擦痛的窘境。」這一個小部分延續了前面的疑惑與傷感,然後回顧到自己的感情歷史與生活,卻發現往往帶來的都是悲傷。
「我過得好嗎?/我的手還是會想觸摸那些事/我的腳還是跨向那些地方/我的喉結還是只周旋某些辭令/我的臉還是越來越像某些討厭的傢伙/像山群在冬天其實也畏冷/卻以霜雪苦候溫暖的腳印。」鯨向海的追問到了這裡像是對自己的個人成長史整理出了一些頭緒,某一些情感與習慣,都已經成為生活的本能。有的是不確定是否妥當但習以為常的,有些是自己所受限的:「我的喉結還是只周旋於某些辭令」,有些是自己無從避免的:「我的臉還是越來越像某些討厭的傢伙」,最後下了一個小小的總結,發現這些自己向來都知道,卻總是沒有改變。這聽起來多像是一個藉口,但這總結被整理出來的過程卻是無比憂傷的,從「總是」可以看出「我」並非毫無自覺地在面對這些習慣的生活下去,但事實卻是「我」畢竟還是成為了一個自己不那麼喜歡的大人了。
「我過得好嗎?過就這樣過了」從這裡開始,「過就這樣過了」是全詩的一個變奏。重複了兩次,三次:「時間殲滅這個世紀/我被迫往下一個遷徙,但就/這樣過了,」彷彿在許多的懷舊與感傷中,「我」終於確認了問題的答案,並且真正學會釋懷。試問一個即時的問題能夠如此回答,但若問題本身遲到,兩人的關係又變質了,這樣的疑問又是否教人回無可回?
「維持一顆蘋果/在靜物畫裡的位置/像一片哽住的烏雲雖想離去/從這首詩只能飄進下一首詩的雨季。」當自己的悲傷與不完美在反覆的自省中被確立,當自己從過去現在甚至算定了未來,這樣一個問題是否又能反問回去,面對一個,關係可能已經鏽蝕的,不太確定狀態的老朋友?「朋友我終究不敢反問你/你是我過得最好的時光裡/最最溫暖的一個場景。」第一句是對目前關係的定位,末兩句是對過往的追憶。不管是老情人或老朋友,總是有一些曾經那麼熟悉你,那麼關心你的人,最後卻不再聯絡了。每次讀到這首詩,阿Ben就深感緣分的難得,曾經要好的朋友能一直要好下去嗎?我不確定。如果你也有一個這樣關心你,卻一陣子沒有聯絡的好朋友。不妨試著打開臉書的視窗,敲敲他,問一聲:「你過得好嗎?」
2015年10月18日 星期日
迷路 ◎焦桐
獨自回家時又迷失了方向
這是一條漫長的歧路嗎
一條禁止迴轉的單行道
越走越遠
怕找不到我們敘舊的地址了
可能的號碼
不一定的人影
我在記憶的角落裡陷得太深
每一個轉彎都埋伏暗示
所有的路口都分支出歧義
好像心猿意馬的主題又迴旋
繞回寂寞的世界
黃燈還在前方警告
一種猜疑的眼光
丈量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真的想踏上歸途嗎
還是急著找一條出路趕回去
趕回我們告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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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振富,筆名焦桐,生於臺灣高雄市,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新詩首獎、散文佳作,共計獲獎四次。曾任《商工日報》副刊編輯、《文訊》雜誌主編、《中國時報》副刊組執行副主任、二魚文化事業群(二魚文化公司、美麗殿文化公司、《飲食》雜誌等)創辦人、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專任副教授等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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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網路素材
美術設計: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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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首段「獨自回家時又迷失了方向/這是一條漫長的歧路嗎」以疑問句揭開「我」所想像的這條路的模樣,卻在下一句給予一個肯定的答案,將自己拉回現實,「一條禁止迴轉的單行道」意味著這條路只會「越走越遠」,而在「我」往前走的時候,難免會害怕失去與重視之人敘舊的地址,畢竟「我」知道這條路是無法回頭走的。
第二段在走的過程中,出現了「可能的號碼/不一定的人影」,也許眼前浮現的人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絡,所以「我在記憶的角落裡陷得太深」,甚至認為「每一個轉彎都埋伏暗示/所有的路口都分支出歧義」,這些暗示和歧義促使「我」進行一個思考的動作,然而思考的結果是「繞回寂寞的世界」,依然是沒有結果的結果。
末段「我」對自己的行動提出疑問,「我真的想踏上歸途嗎/還是急著找一條出路趕回去/趕回我們告別的地方」,用「還是」增加自己的選擇。作者沒有寫下「我」最後做的決定是什麼,讓讀者可以細細品味這趟迷路的旅程,結論變得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在過程中,有沒有找到或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