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們名之為島的 ◎林禹瑄
整個下午只剩我們並肩
蹲在這裡,吃同一顆梨
讀同一首十行的詩但沒人開口
你將果皮削成了時間,盤在腳邊很薄
很小心一如你的呼吸
和我們的房間:
窗台是行李,鐘擺是鞋而抽屜
是所有寫了一半的日記
我們的筆都太愛遠行,
太愛索居太愛遷徙並且
因此世襲了我們的驕傲與愁緒
此刻日光側躺在你的鼻尖
不跳不動,像寂寞太久的花豹
像我們,淺笑,窮於表情以及辭令
──你知道,我們正默默懷想、
餞行的,是哪一盞尚未亮起的燈嗎
「冬日永遠不及融化因而
我們的影子,總是嫌冷」
那方背光的桌腳,你如是寫下。
而你是否記得,我們總是輕易地
用詩句引喻失義了自己?
其實我不懂,關於所有已然
混淆失序的季節
如何退卻如一屏憂鬱的浪
遠遠地,縫圍我們如同對待
一座空城或是一顆
我們養在鼻梁正中的痘子
敏感且怕生
(你知道,整列下午啃噬到底也不過是
一枚不發芽的梨核端坐
在我們的鼻尖)
正當風持續迴行所有經緯,
像光,輕輕擦過我們背上
安好蜷曲的恐懼但無人知悉
我們還蹲在這裡,還嚼著
一顆微甜而澀的梨漸次
索然如一首十行的詩
我只能看你,看見我們在彼此眼裡只剩
一粒沙的影長,刺痛
我們小心蹲好的淚都無鹽,而不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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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9年生,台南人。曾獲時報文學獎、宗教文學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等。第一本詩集《那些我們名之為島的》2009年角立出版。
(簡介摘於作者第二本詩集《夜光拼圖》,2013・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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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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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是林禹瑄收錄在《那些我們名之為島》(2009・角立出版)的一首詩,同時也是第四屆台積電青年文學獎的新詩首獎。想著自己要寫的第二首詩介紹要寫誰好,從書架上拿起了詩人的《夜光拼圖》,翻閱了幾頁,看著上面已經非常熟練的詩句,不禁想起他的這一首詩。
這首詩是他高中時候所寫就的,在同年紀的高中生們還很青澀的處理題材、以十分單調的手法寫作的時候,他就已經學會了用抽象的事物來書寫的本事。這首詩雖然是詩人的少作,但也十分適合讓剛進入詩的世界的讀者來閱讀。
前一陣子因為一些緣故,大量閱讀了高中/大學生們的詩作,看了許多不熟練,甚或是有待加強的作品,之後我又回頭來看相對於好的作品,似乎發現差異在於比喻的手法與書寫的路徑。有些人說詩是曖昧、模糊的,要寫得讓人看不懂那才是好詩,但我偶爾會覺得那只不過是不會寫詩的人在自我安慰而已,事實上詩雖然有其文字實驗性、演示性,但溝通性與文字的美感也十分重要。
林禹瑄在高中的時候能寫出這些文字,真的是非常厲害。
首段他寫:
整個下午只剩我們並肩
蹲在這裡,吃同一顆梨
讀同一首千行的詩但沒人開口
你將果皮削成了時間,盤在腳邊
很薄,很小心一如你的呼吸
整座「島」就像他所設下的結界似的,在這個神聖的空間裡,兩人並肩,蹲在一個地方做同樣的事情,讀詩,但除了讀詩之外的什麼也沒有做,甚至沒人開口。初讀不覺得如何,再次讀才慢慢深入詩的情緒與況味。梨同時被比喻為一個兩人之間彼此共有的物件存在。他將果皮削成時間,這樣緩慢地削下,這個時候盤在兩人腳邊的不僅是果皮,同時也是兩人被逐漸削下的時間。果皮在兩人之間,兩人共享梨,共享這段靜謐的時間甚至是空間。
這首詩是詩人在高中的時候寫的,拿來與現在的他相比當然是不公平的,然而再次閱讀,卻彷彿能感受到在現在的詩人的詩中所感受不到的更淳樸,甚至是一種純淨的聲音。然而我這麼說的同時也可能是因為我個人讀詩的偏好,所以做不得準。但稍微與他後一本詩集拿來比較,第二本詩集的他更為精煉、聲音更為乾淨,卻比這首詩的情緒要稍微冷了一些。
這首詩一直進行到後面都保持著某種腔調,甚至是姿態、情緒,在兩人經歷過冬日、靜默、懷想彼此、失序的時間、憂鬱、孤獨之後,最後仍是回到詩人為兩人所設的一個神聖的空間裡,兩人仍在原地嚼同一顆微甜卻又澀的梨,逐漸索然,逐漸習慣彼此,甚至看見彼此連眼淚都沒有光彩。這些情緒幽微又不失美感,寫到這邊也只能說上一句沒有建樹也沒有水準的寫得真好來作結。我個人覺得這首詩是很適合剛讀詩、寫詩的初學者入門的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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