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6日 星期二
種種可能 ◎辛波絲卡/翻譯者:陳黎
種種可能 ◎辛波絲卡/翻譯者:陳黎
我偏愛電影。
我偏愛貓。
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
我偏愛狄更斯勝過杜斯妥也夫斯基。
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
勝過我對人類的愛。
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
我偏愛綠色。
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
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
我偏愛例外。
我偏愛及早離去。
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
我偏愛線條細緻的老式插畫。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
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可以天天慶祝的
不特定紀念日。
我偏愛不向我做任何
承諾的道德家。
我偏愛狡猾的仁慈勝過過度可信的那種。
我偏愛穿便服的地球。
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
我偏愛有些保留。
我偏愛混亂的地獄勝過秩序井然的地獄。
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
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
我偏愛尾巴沒被截短的狗。
我偏愛淡色的眼睛,因為我是黑眼珠。
我偏愛書桌的抽屜。
我偏愛許多此處未提及的事物
勝過許多我也沒有說到的事物。
我偏愛自由無拘的零
勝過排列在阿拉伯數字後面的零。
我偏愛昆蟲的時間勝過星星的時間。
我偏愛敲擊木頭。
我偏愛不去問還要多久或什麼時候。
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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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
一九二三年出生於波蘭。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二零一二年過世。公認為當代最迷人、最偉大的女詩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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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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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雕刻家羅丹說:「生活不缺少美,但缺少發現。」作為一個活著的人,生活本身蘊含著無限。
出入於夢想與真實,所有的價值和理想認知,放在生活中都僅僅證成了實踐面上的力有未逮。生活他本身既貼近我們,卻也因為欠缺了美感的距離,而容易讓人迷失其中,持續失去對美感的發現力,最後淪為日常的俘虜,一具又一具行屍走肉。
而這正是辛波絲卡的詩歌取材,和她之所以吸引人之處。在生活如萬花筒般的無限裡,透過睿智而溫柔的眼光,她揀選著有限的意象來展現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愛好。讀她的詩,我們很難要求多少深刻的解釋。大多時候只能追隨她的目光,同她一起把生活投遞到詩裡,穿透生活的迷霧來到一個被精心設計過,富含詩意卻又不超脫生活化的小小角落。
讓我們回到這首詩看看吧。辛波絲卡在這首詩裡面,大量地使用了「我偏好」來作為詩行構句的外在形式。這個「我偏好」,在英譯版是被翻譯為"I prefer "的。雖然解釋很容易侵犯讀者對此詩的自然感受,但很顯然辛波絲卡在這些偏愛中有著自己對世界的探索,並從探索的過程中重新發現了一些自己真心喜愛的事物,和「不偏愛」的象徵性指涉事物,然後對這一切的意象有了自己重新的定義。
前者如:「我偏愛例外。/我偏愛及早離去。/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這樣的句子充分展現出辛波絲卡在生活裡的個性。這些部分可能是個人性很強的,但她不求說服,並非自我揭露,陳述時的姿態顯得平易近人。後者如同:「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這樣的句子顯然意有所指,讓〈種種可能〉這首詩的解讀從一開始的個人性展示,逐漸增加了思索或批判的可能,從而豐富了這首詩的內涵。初看互不相干的句子,就因此逐漸從有限的意涵中飽滿起來。
像是要用一根細線穿過許多根針,這樣各有姿態的句子雖大多都是生活的片段,但若要完全整合,顯然並不容易。且看辛波絲卡她是怎麼提供解答,讓這些各自為政的句子連接以後,不至於因不相統屬的句意而失控:「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先前各式各樣的「我偏愛」都有好有壞,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能收穫自己的理解或臭味相投。但在「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此句一出,先前種種──作為存在──都一一被收納進來。這首詩的結尾既讓我們看到了辛波絲卡在面對生活時呈現的生命厚度,也感受到了她對於所偏愛或所不偏愛的一切存在那溫暖的包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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