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當殘雪紛紛從樹枝上跌落
我看到今年第一隻紅胸主教
躍過潮濕的陽臺——
像遠行歸來的良心犯
冷漠中透露堅毅表情
趐膀閃爍著南溫帶的光
他是宇宙至大論的見證
——這樣普通的值得相信的一個理論
每天都有人提到,在學前教育的
課堂上,浣衣婦人的閒話中,在
右派的講習班與左派沙龍裏
在兵士的恐懼以及期待
在情婦不斷重複的夢;是在
也是無所不在的宇宙至大論,他說
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分鐘
都有人反覆提起引述。總之
春天已經到來
他現在停止在我的山松盆景前
左右張望。屋頂上的殘雪
急速融解,並且大量向花牀傾瀉——
「比宇宙還大的可能說不定
是我的一顆心吧,」我挑戰地
注視那紅胸主教的短喙,敦厚,木訥
他的羽毛因為南風長久的飛拂而刷亮
是這尷尬的季節裏
最可信賴的光明:「否則
你旅途中憑藉了甚麼嚮導?」
「我憑藉愛,」他說
忽然把這交談的層次提高
鼓動發光的翅膀,跳到去秋種植的
並熬忍過嚴冬且未曾死去的叢菊當中
「憑藉著愛的力量,一個普通的
觀念,一種實踐。愛是我們的嚮導」
他站在綠葉和斑斑點苔的溪石中間
抽象,遙遠,如一滴淚
在迅速轉暖的空氣裏飽滿地顫動
「愛是心的神明……」何況
春天已經來到
(一九八五・三)
--
◎作者簡介
楊牧
台灣花蓮人,一九四○年生,東海大學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Iowa)碩士,柏克萊(Berkeley)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現任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Seattle)教授。著作有詩集十一種,另有戲劇、散文、評論、翻譯、編纂等中英文三十餘種。
(以上簡介轉自http://www.taaze.tw/sing.html?pid=11100067529 )
--
照片提供:小葵
圖像設計:小葵
--
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15/04/20150408.html
--
◎小編賞析
這首〈春歌〉是寫春,更是作者藉春來抒發個人的哲思。一隻候鳥的回歸揭示春天即將到來,也暗喻著某種隱然運行的規律——宇宙至大論,這五個字讓人想到托勒密的《至大論》,在那地球仍定位在宇宙中心的年代,托勒密試圖從前人的觀測與學說中梳理出將這一切定序的說法,每顆星星都會照著它應有的軌道——只能是工整的圓形——出現在應有的位置,就像冬去就是春來一般自然。即使每年的四季仍有些微不同,我們仍希望它會呈現某種定序的循環模式,像一座不會出錯的鐘。
當然,那樣的說法已經過去了。地球早已不是宇宙中心,星球運轉的軌道也不是正圓型,而是橢圓——托勒密的說法受限於那時的量測精度而能自圓其說,多年後也只能被更為精準的量測資料給超越。現在人類能觀測的宇宙之大,已遠遠不是那時托勒密想的「至大」所能涵蓋的了。真實的宇宙總比我們想像的更瘋狂,儘管如此,托勒密的夢想依然深藏在我們心裡——春秋有時,萬物定序,當我們看到這種工整就會高興。不像冬天的冬天或不像春天的春天都會讓我們不安,覺得世界是否哪裡出錯了。嚴冬之後就該是春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根植於「宇宙至大論」——巨大而包含萬物的隱形規律之上,作者卻對著遠道而來的候鳥說:「比宇宙還大的可能說不定/是我的一顆心吧,」、「否則/你旅途中憑藉了甚麼嚮導?」,宇宙雖大,規律卻可能寫在一顆小小的心裏。就像候鳥憑藉本能就能遠行,像內建了某種明確的地圖。作者對著鳥拋出了問題。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才能依循著那個來到這裡。即使是這一抹不到巴掌大的紅胸裡,或也裝了個完整的宇宙呢。
但在詩裡,鳥卻如此回答:「我憑藉愛,」、「憑藉著愛的力量,一個普通的/觀念,一種實踐。愛是我們的嚮導」。牠對於宇宙至大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牠所追求的就是春天本身,溫暖的空氣與豐滿的生命,在這根植於愛的追索中,就宛如預示般地為作者帶來了春天。「愛是心的神明……」是的,還有什麼比一隻紅胸主教更適合擔任春天的使者呢?當看牠跳躍在即將甦醒的冬景,那種純然的喜悅,也就在這首詩裡展露無遺了。
--
照片提供:小葵
圖像設計:小葵
--
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15/04/20150408.html
--
◎小編賞析
這首〈春歌〉是寫春,更是作者藉春來抒發個人的哲思。一隻候鳥的回歸揭示春天即將到來,也暗喻著某種隱然運行的規律——宇宙至大論,這五個字讓人想到托勒密的《至大論》,在那地球仍定位在宇宙中心的年代,托勒密試圖從前人的觀測與學說中梳理出將這一切定序的說法,每顆星星都會照著它應有的軌道——只能是工整的圓形——出現在應有的位置,就像冬去就是春來一般自然。即使每年的四季仍有些微不同,我們仍希望它會呈現某種定序的循環模式,像一座不會出錯的鐘。
當然,那樣的說法已經過去了。地球早已不是宇宙中心,星球運轉的軌道也不是正圓型,而是橢圓——托勒密的說法受限於那時的量測精度而能自圓其說,多年後也只能被更為精準的量測資料給超越。現在人類能觀測的宇宙之大,已遠遠不是那時托勒密想的「至大」所能涵蓋的了。真實的宇宙總比我們想像的更瘋狂,儘管如此,托勒密的夢想依然深藏在我們心裡——春秋有時,萬物定序,當我們看到這種工整就會高興。不像冬天的冬天或不像春天的春天都會讓我們不安,覺得世界是否哪裡出錯了。嚴冬之後就該是春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根植於「宇宙至大論」——巨大而包含萬物的隱形規律之上,作者卻對著遠道而來的候鳥說:「比宇宙還大的可能說不定/是我的一顆心吧,」、「否則/你旅途中憑藉了甚麼嚮導?」,宇宙雖大,規律卻可能寫在一顆小小的心裏。就像候鳥憑藉本能就能遠行,像內建了某種明確的地圖。作者對著鳥拋出了問題。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才能依循著那個來到這裡。即使是這一抹不到巴掌大的紅胸裡,或也裝了個完整的宇宙呢。
但在詩裡,鳥卻如此回答:「我憑藉愛,」、「憑藉著愛的力量,一個普通的/觀念,一種實踐。愛是我們的嚮導」。牠對於宇宙至大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牠所追求的就是春天本身,溫暖的空氣與豐滿的生命,在這根植於愛的追索中,就宛如預示般地為作者帶來了春天。「愛是心的神明……」是的,還有什麼比一隻紅胸主教更適合擔任春天的使者呢?當看牠跳躍在即將甦醒的冬景,那種純然的喜悅,也就在這首詩裡展露無遺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