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6日 星期三
茉莉花 ◎水蔭萍
茉莉花 ◎水蔭萍
被竹林圍住的庭園中有亭子 玉碗、素英、皇炎、錢菊、白武君 這些菊花使庭園的空氣濃暖芳郁 從枇杷的葉子尺蠖垂下金色的絲 月亮皎皎地散步於 十三日之夜
丈夫一逝世Frau J. 就把頭髮剪了 白喪服裡妻子磨了指甲 嘴唇飾以口紅 描了細眉
這麼姣麗的夫人對死去的丈夫不哭 她只是晚上和月亮漫步於亡夫的花園
從房間漏出的不知是普羅米修斯的彈奏或者拿波里式的歌曲跳躍在白色鍵盤上……
Frau J. 把杜步西放在電唱機上
亭內白衣的斷髮夫人搖晃著珍珠耳飾揮動指揮棒
菊花的花瓣裡精靈在呼吸
夫人獨自潸潸然淚下 粉撲波動 沒有人知道投入丈夫棺槨中的黑髮
不哭的夫人遭受各種誤會 為要和丈夫之死的悲哀搏鬥 畫了眉而紅唇艷麗
那悲苦是誰也不知道的
夫人仰起臉
長睫毛上有淡影
蒼白的唇上沒有口紅 戴在耳邊髮上的茉利花把白色清香拖向夜之中
譯註:Frau是德語妻子、戀人、夫人之意。(本詩原以日文寫作,葉笛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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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水蔭萍,本名楊熾昌,1908年─1994年,台灣日治時期著名詩人,曾留學日本東京文化學院,台南市人。
1930年代初,水蔭萍將法國超現實主義由日本引進台灣文壇。1936年,水蔭萍發表台灣第一篇超現實主義宣言〈新精神和詩精神〉,文中介紹當年日本盛行的前衛運動與現代詩運動,並推崇超現實主義,文中強調「聯想飛躍、意識的構圖、思考的音樂性,技法巧妙的運用和微細的迫力性等」。
日據時期的台灣文學,充滿著反日的民族情緒與濃厚的政治色彩,在這特殊的環境裡,文學藝術往往受到政治利用與污染,很難維持其純正的面貌。有鑒於此,1935年秋,水蔭萍與張良典、李張瑞、林永修等人合組風車詩社,主張「『現代詩』的敘情」,並奉法國超現實主義為創作的圭臬。但風車詩社刊期不長,翌年夏季便結束。
之後水蔭萍先後任職《台灣日日新報》、《新生報》、《公論報》的記者。,1953年起參予台南市扶輪社籌設及創立,1968年獲聘為台南市文獻委員。作品收錄於詩集《熱帶魚》、《樹蘭》及《燃之為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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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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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此詩開頭以景入手,以被竹林圍住的亭子、濃暖芳郁的菊花園營造出一封閉、凝滯的氣氛,暗香浮動間,泛著淡淡愁緒。作者此時細寫園中光影變動:尺蠖垂下的金絲,彷若散步般閒適的皎月,在閒適中卻點明時間:不吉利的十三日之夜。
經過第一段的鋪陳,主角與其境遇才在第二段鋪展出來,喪夫的美麗女子,卻在守喪時做盡一切傳統規範不允許的行為:紅唇、細眉、短髮、剪指甲。
中段以音樂過場,描寫主角在樂聲陪襯下步入花園,音樂彷彿一種魔法,主角沉浸於此能暫緩傷痛的旋律,「花瓣精靈一句」可見整個花園也似乎因音樂魔幻了起來。在這樣的一場巫術之後,主角真實的悲傷被娓娓道出:剪髮是為以髮殉葬、不哭與妝容是為抗衡喪夫的悲痛。表面與本質的巨大落差,於是在此現形。
末句「茉莉花把白色清香被拖向夜之中」,兼具被動與主動句法,暗喻主角自覺的步入夜中亡夫那濃暖芳郁的花園,同時也是不自覺投向痛苦的黑洞。花園的封閉、凝滯於是更顯深重,彷彿一與世隔絕的結界,蠶繭似的將主角狠狠困在重重的悲傷中,與丈夫的回憶可能極為明亮、濃暖,卻都已成過往,只剩她茉莉般的忠貞的清香,在亡夫留下的花園蔓延開來。
再回頭檢視與主角一起散步的「皎月」、頭戴的「茉莉花」、「Frau J.」可能代表的Jasmine(茉莉花的英文),和茉莉花的花語「忠貞、純潔」,可知作者賦予主角潔白、貞節的形象。而開頭堆垛的西式語言及對外貌的形容,是作者刻意經營,主角外表上華麗、開放的形象,更能襯托她本質上的純淨。
此詩創作於1930年代,仍不脫古典詩以景入情的手法,及菊花、茉莉花、月亮等老派意象,但在當時確實是超現實主義「自動書寫」最成功的典範。即使全詩的筆觸、意象不如近代詩作鮮靈從容,但小說般的的巨大張力、特殊的音韻性及散化的形式,今日讀來仍頗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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