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 ◎張華安

「我心有所愛，不忍讓世界傾敗」——羅智成〈一九七九〉
　
二○一三，世界是一架巨型客機在修補裡顛簸飛行。
沒人敢回憶起土地，因為蠻荒，因為下降；
我是乘客，每天亂流來了，就被告知扣上安全帶。
我進食，戴著耳機盯著螢幕。
　
剛才做夢了呀：
我被退學，走出校門前我詢問你：未來。你變換著身形，你開口前我就知道
要摀住雙耳。我一直跑，向前跑
後來就在座位上醒來了
機窗外是閃電與烏雲
　
她拍拍我，說別怕，我幫你走出夢境與寓言
不如我們來演一齣戲吧：
二○一三，租來的房間裡，她默默抽著菸，我看著她。
她：「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我：「我一定會——」
（突然進入MV模式，音樂配合影像快轉）
「快樂的時候不能不快樂
痛苦的時候已經不能快樂」
　
我沈醉在螢幕前時
旁邊開始暴動，或許從未停止過吧
原因是
1.機艙越來越熱
2.頭等艙與各艙差別待遇之復興
3.乘客間搞小團體互鬥
4.有人帶危險物品上機……
還有好多啊，我僅僅一個乘客
該如何跟上這些，參與一切呢？
　
這是二○一三，我繼續吃著不知用啥手段
源源產出的食物；聽到有人在喊——
就算燃料快沒了，也不能用「那個」啊！
同時，一男一女排隊去廁所做愛的鐵律
終於遭到挑戰……
說時遲、那時快，我老舊的座位忽然被拆走
害我跌坐在地——「你被徵召進『飛機秩序管理隊』了
這是一個光榮、不用思索的地方」
然而，我繼續操作這唯一的專長
　
直到——被請進禁閉室裡思索。
「寫啊，你不是最愛寫了？」於是我申請到一支筆一張紙
來寫封信好了：
親愛的你，我相信想像可以撼動真實，你也這麼相信嗎？我們的敵人是粗糙，但我們之中有人秉持著精緻的邪惡，你能辨識出來嗎？反動的言論先沈默吧，你是下一次革命的契機。話說回來，創造、守護與毀滅都令人心神震動，無論如何，不要讓音樂停止，不要重複一樣的情節，這是我唯一的叮囑。
　
二○一三，十一月。
夜航的客機劃過星空，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除了這一雙眼睛
或許，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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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華安，一九九一年生，前台大現代詩社社員。作品見於PTT詩版及台大現代詩社作品集《流離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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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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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웃賞析
　
華安的這首詩，從標題、引言、形式到內容，都有向羅智成〈一九七九〉致敬和對話之意。以年份為詩題，欲書寫身處於時代的感受是不容易的，讓我們來看看華安如何書寫時代：「二○一三，世界是一架巨型客機在修補裡顛簸飛行。」開頭直接點出現代的象徵，現代社會、資本主義、經濟起飛，雖然已經過了起飛的階段，但仍繼續飛行，不斷修正、起起伏伏，有時候會動盪。「沒人敢回憶起土地，因為蠻荒，因為下降」，這個社會所害怕的，股市下跌、經濟倒退，文明的消失。
　
在現代，文憑掛帥的時代，一個被退學的學生會有怎樣的未來？他提出探問，但只是向前跑，沒有確定的方向和目的，醒來發現是一場夢。對於人生，華安在詩的二三段，用一個場景畫面（像是劇本似的），唱出「快樂的時候不能不快樂／痛苦的時候已經不能快樂」這樣的感想。
　
接下來從個人跳到環境，他注意到周遭：「
　　1.機艙越來越熱
　　2.頭等艙與各艙差別待遇之復興
　　3.乘客間搞小團體互鬥
　　4.有人帶危險物品上機......
　　還有好多啊，我僅僅一個乘客
　　該如何跟上這些，參與一切呢？」
條列式的寫出各種比喻——全球暖化、階級差異、民族主義、恐怖主義——這些社會議題，都是我們應該去關注並思考的。第五段原本延續上段，提到食物、能源、性／別這些議題，突然話鋒一轉：
　　說時遲、那時快，我老舊的座位忽然被拆走
　　害我跌坐在地——「你被徵召進『飛機秩序管理隊』了
　　這是一個光榮、不用思索的地方」
　　然而，我繼續操作這唯一的專長
這裡明顯和羅智成〈一九七九〉的內容相呼應，羅是這麼寫的：
　　一九七九年我還在服役
　　我寫信跟吳說：
　　「我的專長——思索，許久不曾操作。
　　而且許久沒有看書……」
對於一個哲學者（編按：本詩作者張華安與羅智成皆讀過台大哲學系）來說，「思索」是再重要不過的專長了，但在軍中，則是一個思考、言論自由被剝奪的狀態。就在二○一三年七、八月，台灣爆發著名的洪仲丘事件，也是同樣在軍隊裡發生。
　　直到——被請進禁閉室裡思索。
　　「寫啊，你不是最愛寫了？」於是我申請到一支筆一張紙
　　來寫封信好了
像牢獄一樣的禁閉室，讓小編想到戒嚴那樣的年代。但華安卻提醒了我們：「無論如何，不要讓音樂停止，不要重複一樣的情節」，音樂象徵著發聲、言論自由，只要我們繼續關注這些事，就不會讓社會悲劇一再發生。
　
在詩的最後，或許是華安寫下這首詩的時間，「夜航的客機劃過星空，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除了這一雙眼睛／或許，然而。」詩人的眼睛凝視著世界這架客機，像星空一樣發亮。
　
這是一首社會詩，雖然在詩的技巧上也許還不比羅智成，華安仍很具體地寫出他對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關懷，顯示了他的勇敢。

※小編註：2013年7月4日上午5時，家屬因不忍洪仲丘痛苦，決定拔管，放棄急救。7時12分，洪宣告不治，死因為過度體能操練引發運動型中暑及低血鈉腦症導致多重器官衰竭死亡，得年二十四歲。（引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