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玩具氣球的靜物畫 ◎辛波絲卡 /陳黎、張芬齡譯
臨死之前
我不喚回記憶,
我要召回
逝去的事物。
穿過門窗──雨傘,
手提箱,手套,外套,
這樣我可以說:
那些對我有何用處?
安全別針,這把梳子或那把梳子,
紙玫瑰,細繩,刀子,
這樣我可以說:
一切無憾矣。
不管你在哪裡,鑰匙啊,
設法準時到達,
這樣我可以說:
全都生鏽了,親愛的朋友,生鏽了。
如雲的證明文件將降臨,
如雲的招待券和問卷,
這樣我可以說:
太陽下山了。
噢手錶,游出河流,
讓我握著你,
這樣我可以說:
別再假裝報時了。
因風鬆脫的玩具氣球
會再度出現,
這樣我可以說:
這兒沒有孩童。
從洞開的窗口飛離,
飛入寬廣的世界,
讓人驚呼:「啊!」
這樣我可以哭泣。
--
◎作者簡介
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
一九二三年出生於波蘭。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公認為當代最迷人、最偉大的女詩人之一。
--
照片提供:CC0|Niko Kähkönen
圖像設計:紀姵妏
--
◎小編畢而賞析
整首詩,如同詩題「靜物畫」,是由一連串的物事鋪排而成,段落之間是物件的群集,而每個群集對詩人而言,均有其共通的意義,以「這樣我可以說」來表達。這些東西是什麼呢?詩首便有提及,是臨死之前所要召回的逝去的事物。除了可能含有對逝去事物的肯定,嚮往的意涵,也可能藉由留下卻飄忽的記憶和逝去卻存在事物之間的選擇,來進行某種形上思考。
這些物事羅列而成的段落,每段都值得我們玩味再三。比如說第二段,在穿過門窗(進入召回逝去物件的朦朧狀態)之後,出現雨傘,手提箱,手套,外套,這些在生活中通常不可缺的物件(避雨、工作、禦寒),卻在詩人回顧時說「那些對我有何用處?」
同樣的,在後面幾段,我們也可以藉由參悟事物的意義和段落末句的結語,且在詩人意象巧妙的堆疊,和意義的凸顯(有時顯得反常,比如剛才提到的,以及第三段小物件讓人覺得無憾)之下,來領會其中的意涵。不須說死,這就是這首詩有趣之處,靜物畫,靜靜等待讀者意義的賦予,詩人丟出一句讖語般的見解,讓我們思索,這極有可能是一首在經歷不同事件以後會有不同解讀的詩。
當然,我們還是稍微去想,這些日常物件,尤其是後面的鑰匙,文件,手錶,都更清楚而強烈地浮現它的意義;而其實,這些靜物總會讓我們有種現實日常的感覺,彷彿家與辦公室往返的無聊日日,彷彿某種死。
其實這首詩的還有一個重點,那是在靜物畫之中,卻又彷彿獨立於靜物們的玩具氣球。它出現在詩的倒數第二段(或包含末段),忽然讓這些靜物出現了在時間中的動態,流露出充滿哀傷的逝去感,回應整首詩的開頭,貫串全詩的脈絡。而我們還可以去想,若是把末兩段合起來解釋,或許可以想那樣鬆脫的玩具氣球和孩童的缺席,是真正使詩人感到自由和遼闊的心之追尋,然而,也終逝去,才令詩人發出了憂傷悵惘的「啊!」,並且哭泣。
我們終將要面臨萬物散盡之時,那時,當我們回首,或許會看到,在紛雜的事物如影散亂崩毀的當下,有那麼一個輕盈的事物,悠悠浮起,向遠方逝去,勾起無限感傷,失落;又或許,一切的失去其實是另一種開闊,彷彿拋卻此生,彷彿自由。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