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9日 星期日

與蒂蒂復健一日──給罹患失語症的姐姐 ◎曹馭博


    
復健室的人問我,是妳的誰?
我是蒂蒂的弟弟
什麼都沒關係了,什麼都霉──
我只能以最少的利器保護蒂蒂
 
(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
醫生說,得用腹部嘻嘻
吐一口氣。會不會痛?
──人都走了,等候我簡短的說 
假如妳顛四倒三過目忘忘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藥是沒用,陪伴一定是藥
 
(妳把想說的話語藏進喉嚨) 
「嘗嗎?」我拒絕藥水
拒絕半流質的食物。施予每個人都會
醫生會,媽媽會,寫詩的人也會
「我正嗎?」
我說,施予者不屬於時間
「正常嗎?」
失語者的眼睛是雪
是第一人稱的雪
「我正常嗎?」
人生正長,失語正常
我還在躲藏,並天天構思
該如何找到一個詞作為妳篇章的開頭
  
(妳把世界的錯亂抖出舌頭)
醫院總有屬不輕的死亡
反正我們是地球上唯一能苟同的姊弟
記得小時候騎腳踏車
跑進無輪的田裡。稻子來不及收割,爸媽向農夫對不起
妳擋在我面前,說一切都是姊姊的錯
姊姊得錯,得錯……
  
「──是失語症的錯」
  
從來就不是蒂蒂的錯。
那晚,妳在房間角落堆起睡意又兀自打散
上帝輕摳妳的後腦勺,失序的紅血球打翻了妳的刷版
鉛字是紅,人生是紅
妳再也無法成篇
 
(我將妳的話拼貼成形)
復健室的燈就要襲蔑了
明天,我還會再來
「你還會載來明天?」 
當太陽升起時,我會載來
明天,我會再來。 
要記得醫生說的,嘻嘻,吐一口氣
記得妳,記得我,記得媽媽爸爸
記得我是蒂蒂的弟弟
記得用最少的語言重新
構築妳的居所
 
鎖上病房的門時,我依稀聽見:「我是弟弟的蒂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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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曹馭博,西元1994年生,就讀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創作組。曾擔任過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社長,得過一些文學獎,現代詩之作品也刊登於自由副刊、創世紀詩刊、乾坤詩刊、衛生紙詩刊、台港文学选刊、淡江詩派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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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許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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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林榮三文學獎出爐了。我想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可以為這些詩作小小的介紹。
  
首先,恭喜這次首獎由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的同仁馭博獲得!(鼓掌聲)
  
林榮三詩獎的評審每年不同,但大致可看出一種跡象,即是社會、疾病的書寫,似乎較獲得評審的青睞。〈與蒂蒂復健一日〉即是如此。詩中大量的同音異義字模擬患者的語言理解障礙,如沒/霉,嘻/吸,襲蔑/熄滅,弟弟/蒂蒂,或者「我正嗎?」延異成為「我正常嗎?」這些語言遊戲或許能以德希達的différance來看。他從法文différence中,自創出同音的différance,展現語言的歧異和延異,達到對抗語音中心主義,或所謂邏各斯主義。馭博的詩也似乎如此,在失語(無法言說)和文字本身的延異之下,並且拒絕傳統的詩歌架構,如他所言「該如何找到一個詞作為妳篇章的開頭」,以此讓我們思考正常/疾病的辯證,以及生命和親情。
 
回到詩意本身,這首詩確實有缺陷,如筆力過度(這常是疾病或社會書寫常犯的毛病),在「我努力把妳的話從唇齒削下」,「妳把世界的錯亂抖出舌頭」,或「妳在房間角落堆起睡意又兀自打散/上帝輕摳妳的後腦勺,失序的紅血球打翻了妳的刷版」。架構和語言的失序本來是模擬失語症,但有時也會讓人質疑策略的有效性,如「過目忘忘」是否為必要。在文字經營上也容易看到刻痕,如錯在於誰最後歸諸於「──是失語症的錯」,讀者可能因為鑿痕太深而不繼續買帳。我們期待馭博能寫出更多好詩,並超越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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