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動物去革命 ◎蔣闊宇
──獻給野百合
說過不打算收集炸彈的
那些過分臃腫的想法
讓我看起來像一頭憂鬱的乳牛
身上黑白分明的世界觀
自己擠奶,自己喝掉
在好風光裡想念回不去的草原
那些承諾終究是失敗了
革命的日子,已經沒有人再提
當沒有人知道什麼是戰爭譬如我
剩下來的時代這麼走,這麼走
如果革命是永不妥協
妥協就是革命的革命
從來我不是無辜的動物
但動物就是我的悲情
躲進去地洞,再挖更多的地洞
土撥鼠祇有閉著眼睛向前
或者看穿一隻大象在裝可愛
留著長長的鼻子,也就習慣了謊言
這個世界果真這麼可笑
所有過往的悲傷啊
就用笑聲來抵抗
那麼就去吧,帶著動物去革命
上刀山,跳火圈
我們世紀末的苦難嘉年華
盛大如同夏天最後一場雷雨
註定是要老死於平凡的
卻習慣一個人在歷史的陰影裡吹風
雲層那麼厚,雨點有雨點離散的故事
請不要去想他,親愛的朋友
革命尚未成功呢
請你這輩子一定要幸福
草原畢竟是虛構出來的
從此就滯留在城市,訓練松鼠
組裝可笑的衝鋒槍
練習在榴彈裡把自己拋擲
也防守過幾場絕望的愛情
擋住不斷撤離的人生
巷戰裡一退再退的日常
無奈祇有時間是持續推進的。滴答滴答的
那可是槍響?
比我們更加不顧一切
為每年無望的革命
打一場瀕臨崩潰的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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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闊宇,1986年生,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著有詩集《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好想把你的頭抓去撞牆》。致力以詩介入社會,以文學參與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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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晨雨賞析
詩的首段:「身上黑白分明的世界觀/自己擠奶,自己喝掉」,當我們懂得是非善惡,理解社會的複雜與腐敗;「在好風光裡想念回不去的草原」,草原,指的可能是尚且懵懂天真的年紀,不明白戰爭與革命的意義,那時的和平美好是虛構的,也已經回不去了。
革命激情褪去後,剩下來的是什麼呢?詩的第二段,以「那些承諾終究是失敗了」寫出即使革命奮力一搏,也只得到了和現實妥協的結果。革命逐漸被社會淡忘,今昔對比,訴說平淡的無奈:「如果革命是永不妥協/妥協就是革命的革命」
詩的第三段開始,詼諧諷刺的語調漸增:革命結束了,要像隻土撥鼠「躲進去地洞,再挖更多的地洞」,記得閉著眼睛向前行;或者看看裝可愛的大象,「留著長長的鼻子,也就習慣了謊言」──謊言無處不在,生活如此,只要習慣就好了。「所有過往的悲傷啊/就用笑聲來抵抗」那些曾為不公不義流下的眼淚啊,好似也可以說成笑話聽。眼見社會又回到革命以前的苟且偷安,詩人將一切看得清楚,血還是熱的,心仍是不甘的。
詩的第四段,使用了較多壯闊猛烈的詞彙:「上刀山,跳火圈」、「世紀末的苦難嘉年華」、「一個人在歷史的陰影裡吹風」,轉入思想衝突的最高點。你還掛念著那年的奮不顧身嗎?「那麼就去吧,帶著動物去革命」,這一句看似加油打氣的鼓勵,其實在後面的詩句裡,道盡了忘記退場的可嘆後果:曾經橫衝直撞的熱血,怎麼就像場滑稽的動物園嘉年華,成了讓他人觀賞的表演?
「雲層那麼厚,雨點有雨點離散的故事」雲層讓人聯想龐大的社會,雨點則是我們,許多雨點組成社會群體,但雨點得認清自己的單薄,撼動不了整個雲層;況且,聚焦於個人身上,我們還有許多悲歡離合要面對,還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這是善意的提醒啊,請不要去想社會的偉大理想了,因為連你自己的微小幸福都難以把握:「請你這輩子一定要幸福」,像是朋友的殷殷忠告,也像是無奈的自我說服。
回歸日常,在詩的第五段,我們看見掙扎:「防守過幾場絕望的愛情」、「擋住不斷撤離的人生」、「巷戰裡一退再退的日常」,人生沒有比較輕鬆,愛情一塌糊塗,現實讓人一退再退。
只是這次,沒有群起民眾,沒有慷慨激昂的訴求,沒有想著「我還能做什麼」的各地學生──不變的,是「時間」,不論歷史洪流或生活日常,時間都是滴答滴答地走過,無情地不斷推進。
當我們的熱血逐漸被時間歸零、麻痺於平淡日常,詩的末段以一句:「那可是槍響?」劃破沈寂,發出了革命的信號。煙硝遠了,但有些人仍然記得學運的夢──「為每年無望的革命/打一場瀕臨崩潰的游擊」害怕那聲威權的槍聲響起,仍執意以弱小肉身發起革命的精神。
本詩為紀念野百合而作。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是台灣邁向民主的關鍵。那時的萬年國會爭權牟利,而一群學生挺身而出,他們並不知道明日的自己下場如何。將近30年過去,見證過野百合的激昂人群,多已穩定步入職場、家庭。
學運回歸日常的反差對比,或許尷尬無措,但何嘗不是沈澱反思的機會。如果聽見戰爭信號,請不要忘記曾不顧一切、挺身而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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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竹均
圖片來源:Unsplash|Martin Reisch
#蔣闊宇#野百合#社會詩#七年級#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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