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31日 星期日
進步世界/垃圾世界 ◎瞇
進步世界/垃圾世界 ◎瞇
〈進步世界〉
有錢人越來越有錢
窮人越來越窮
大家都更進一步了
真是一個進步的世界
〈垃圾世界〉
不被用的是垃圾(包括人)
被用到壞掉的也是垃圾(包括人)
這個世界只分被用的與不被用的
最後整個世界都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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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瞇。曾任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編輯、《人本教育札記》採訪編輯。2013年移居臺東鹿野,因緣際會有了帶領偏鄉小學寫作課的經驗。目前帶領大人寫作工作坊、自學生寫作課,以及共學團的小孩文字課。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黑眼睛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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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江欣桂賞析
〈進步世界〉這首詩的語言比較詼諧,像是我們常玩的文字遊戲,用「越來越……」這樣的句式來表達進步的概念。但內容卻是一點也不有趣,看頭兩行就可以知道,這首詩想表達的絕對不是我們一般意義上往好的方向的「進步」,而是完全字面意義上,不帶任何感情,無論好壞的那種進了一步的「進步」。後兩行是讚許語氣,可以知道應是作者刻意營造,用來將諷刺感達到最高,且進一步凸顯標題的〈進步世界〉。足以引起反思:「這樣的進步是人們當初所期望的進步嗎?這樣的世界是人們所期望看到的世界嗎?」
〈垃圾世界〉是作者的另一首作品,在這首詩中人的形象被物化了。比起一個有生命、有個性的個體,更像是一個無生命的物品,能夠被判別的標準只剩下「有用」或「無用」,如果無用,那只不過就是一件垃圾。如果有用,那就拿來使用。用到壞了,那就丟棄,再找一個新的就好。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像對待物品一樣地對待人。換句話說,其實人的個性、興趣、專長是什麼其實都無關緊要,只要能對這個世界有用就夠了。用壞了就被丟棄。到最後,這個世界遲早會只剩下滿地的垃圾。
以上兩首作品於2010所寫,但在勞基法修惡事件中,被選入《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反勞基法修惡詩選》,具有非常濃烈的社會詩色彩,更是橫跨了時空上的限制。
與其說這是兩首詩,更像是一則大膽的預言。看看世界會成為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的進步世界,成為滿地都是垃圾的垃圾世界。又或許有天,會有一股力量打破這樣的預言,帶領人們到那個不只以「有用」和「無用」來區分人的價值的進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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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竹均
圖片來源:Unsplash|Joshua Rawson Harris
作者粉專:https://reurl.cc/jlKgp
#廖瞇#學運#七年級#社會詩
2019年3月30日 星期六
你有話要好好說 ◎蔡仁偉
你有話要好好說 ◎蔡仁偉
告訴你的老闆
你不想加班
你很累
你需要錢
需要自由和尊嚴
你的老闆就會體恤你
不再給你過量的工作
並且按時發薪水
讓你準時回家
告訴強暴你的人
不要碰你的身體
不要傷害你
你會恐懼
你會痛
對方就會乖乖聽你的
幫你扣好釦子
扶你站起來
向你道歉
從此不再跟蹤你
告訴開車的人不要喝酒
就不會發生酒駕
告訴衝動的人不要殺人
就不會有人被殺
所有垃圾都會丟進垃圾桶
所有車子都將停入停車格
這裡沒有人走私毒品
沒有虐童事件
也沒有恐攻
及戰爭
畢竟公益廣告和法律條文
都已經寫得如此清楚
也請告訴地震
別在夜裡發生
順便告訴建商好好蓋房子
不要偷工減料
最後告訴颱風
來襲時請拿捏雨量
讓所有縣市都放假
而且不會有任何一個地方淹大水
只要好好說
對方就會聽
溝通是邁向民主的橋樑
不要動不動就臥軌擾亂交通
遊行製造髒亂
你們一人一張嘴
上千張一齊吶喊
我聽不清楚
我們應該好好坐下來
在茶香與書卷中聊上一整晚
且讓我們用靈魂裡最柔軟的一塊
接住所有墜落的人
那些沒被接住的
是他們自己跳偏
而且不是說了不要自殺嗎
自殺不能解決問題
都說這麼多遍了
那些不肯聽話的人
總是自食其果
如今我已費盡唇舌
怎麼有如真心換絕情
你們的話我全聽見了
而我的要求你們卻
一項都沒有做到
聽我的話
回家吧
天氣這麼冷
我是為你好
別再牽掛戶頭餘額與明日的班表
回家抱抱你的貓
就能明白生命仍有許多當下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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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蔡仁偉,台北人,2009年開始寫最短篇,2011年開始寫詩,長期於《衛生紙+》與聯合副刊發表作品。著有詩集《對號入座》、《偽詩集》。
他常於聯合副刊發表最短篇、衛生紙詩刊發表詩作。創作能量極為豐沛,且寫作題材與詩作中的意像都採擷於生活隨處可看見的事物之中,他的詩通常簡短,卻又有力地直指事實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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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謝旻恩賞析
「如果你能好好說:一種意外的教誨」
本詩展現了一場道德訴說的過程,選擇以平白的語序、殷切地告訴,帶領讀者以訴說者的角色參與這意識形態的建構。建構的過程具有層次,隨即影響著閱讀經驗,主要分為兩個部分:
起初以勞資與強暴事件切入,隨而定調句式:「若能與加害者溝通,傷害不會發生」,隨而排比列舉荒謬的案例。此時遊說的立場還模糊,這些話容易被定調成反諷,以常理中不可能發生的案例來格外突顯出災難的無法避免,天災更形塑了人災的悲哀,突顯加害者的無情。
然而從隨著內容轉向對社會結構質疑者的抨擊,我們才得以意識到,我們所口述的言語其實是出自保守派對社會正當的維權,對於原先的投射感到訝異與沮喪,也對這種指控感到憤怒。此時前頭排比的假設句改變用意成為對受害者未盡本份的責難:社會並沒有錯,是你們從沒好好說。
於是直到全首詩完,預期翻轉:詩以另外一種反諷意義呈現,而我們為曾經投射的認同感到混亂,最終完成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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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竹均
圖片來源:Unsplash|Cristian Newman
作者粉專:https://reurl.cc/OVK0y
#反抗絕望#七年級#社會詩#學運
2019年3月29日 星期五
反抗絕望 ◎蔣闊宇
反抗絕望 ◎蔣闊宇
你闔上凝滯的眼,你不肯看
當拾荒者打開手電筒
你焦慮好像一束光的盡頭
你又讀了報紙,卻不肯說
點燃菸捲同一葉焦黑的肺
掉落的灰燼
遠不似現實
退一步,回到書寫以前
回到拮据的口袋
回到一家燈火,有限的愛
來,你告訴我你不是沉默的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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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闊宇,1986年生,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著有詩集《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好想把你的頭抓去撞牆》。致力以詩介入社會,以文學參與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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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泓名賞析
「我們做的這些終究是沒有意義的──」
這首詩簡潔、有力,仔細閱讀之後,會發現這首詩算是一種歸納法論證。由AAB的論證方式,A代表實際例子、B代表最終的結論。而這樣的詩雖然簡潔、意象系統不複雜,卻能確實的達到有效的社會詩的「警世性」。並且巧妙的將:詩的弱勢、人的弱勢,巧妙的疊在一種壓迫中。以下分為兩個部分論述:
1/ 主要核心:一個冷漠的人
讓我們分段來看:第一段、第二段。
「你闔上凝滯的眼,你不肯看」以及第二段的開頭「你又讀了報紙,卻不肯說」。眼睛往往代表著一個人,分變黑白、彩色的功能。但這個被述說者你,卻不願意看著、不肯說出來。
不看、不說。
是什麼東西呢?
接著看到第一段、第二段的末句。「當拾荒者打開手電筒」、「點燃菸捲同一葉焦黑的肺/掉落的灰燼/遠不似現實」。我們能感覺的到一種荒廢、破敗的意象系統。
兩段看下來,就可以得知一種很明顯的結論:
你不願意注視黑暗、發聲反抗。感覺是一個非常「冷漠的人」
但作者不僅只想要譴責這樣的人,更在第三段延伸出更多的面向。
2/ 你是什麼:所有人都是詩中的「你」
為什麼會這樣說呢?
我們單看前兩段,會感覺到這樣的冷血的、無情的人,不會是我們。也就是讀者並不下意識把生命帶入「你」的論述中。但第三段,寫出「退一步,回到書寫以前/回到拮据的口袋/回到一家燈火,有限的愛」
連續三個「回到」,並且指向溫馨、安全、微小、可靠的處所。
又,這樣的處所其實是「拮据、有限的」
而整體的論述便在前三段完成了。
一個不願意注視弱勢、為弱勢發聲的人,其實只是一個弱勢而已。在詩體裡面,前兩段有種「敘述陷阱」,將你變成「一個冷漠的人」,但到了最後一段,才讓讀者發掘,其實所有人都是詩中的「沉默的共謀」。
而這個沉默的共謀,並不是代表「拾荒者、焦黑的肺」是對的,「沉默的共謀、你」是錯的。而更是指向上一個,整體的社會構成。為何令「口袋拮据、有限的愛。」,更是將「沉默的共謀」指向國家機器。
3/ 詩終究是沒有ˍˍˍˍˍˍˍ(意義)的。
這首詩對我來說有個文眼:「退一步,回到書寫以前」
而後面兩個敘述,也正巧符合一種,對於文學創作者的想像。
在拮据的日子、有限的住所、一家燈火裡。詩人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凝滯拾荒者的手電筒」呢?在這首詩裡面,詩人沒有給出答案,但只是更嚴肅、有力地對著其他認為自己的作品能夠產生幫助的創作者說:
「來,你告訴我你不是沉默的共謀」
因此,我認為這首詩,也是對於文學的某種檢討。
能不能得到更重要的力量,承載社會的意義,這是作者在乎的。
這樣是不是代表所有的詩創作都是無意義的呢?
作者在題目給了我們思考:「反抗絕望」
這個反抗絕望,仍然是用「詩」來完成的,而這個完成,承載的內容,呼籲了其他創作者、其他人民、其他的其他人,在這種壓迫螺旋以外,有個更高、更遠的對象,應該是我們要反抗的。
對,很難,所以是「絕望」
所以才需要「反抗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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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竹均
圖片來源:Unsplash|Jairo Alzate
#反抗絕望#七年級#社會詩#學運
2019年3月28日 星期四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許立志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許立志
一顆螺絲掉在地上
在這個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輕輕一響
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個相同的夜晚
一個人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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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許立志(1990年7月18日-2014年10月1日),中國詩人,出生於廣東揭陽農村家庭,高中畢業後先後在廣州和揭陽打工,2011年2月進入深圳富士康,成為生產線上的普通工人。2014年2月三年合同期滿後到江蘇謀職,不久又返回深圳,9月26日與富士康再次簽訂了為期三年的勞動合同,9月30日墮樓身亡,疑為自殺。許立志愛好詩歌,去世後其作品被選編為《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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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無格賞析
「一開始描寫螺絲掉落之寂靜與不起眼,結局翻轉近乎獵奇」
如果,它其實是一名人類呢。雖然以明喻的方式書寫,然其戲劇張力十足。常言道「每個人都是社會裡的一顆小螺絲」,本詩以此喻上綱,當人就是螺絲,掉在地上,其實是多麼悲哀、荒謬的事情。
已故詩人許立志的作品一向以工人、勞動階級為出發對象,除了少部分日常寫照,通常透露出生活的無奈,徒勞的吶喊,帶有對勞動環境的厭惡與絕望。他的詩作或難以與個人分開:許立志是四海為家的工人,生命流離,唯詩歌是岸。
質樸與張力同時是許詩的魅力,他將自己的掙扎都注入其中,「啊,車間,我的青春在此擱淺/我眼睜睜看著它在你懷裡/被日夜打磨,衝壓,拋光,成型」(車間,我的青春在此擱淺);日常是流水線上的自我、沒有生機的重複的早晨,「把棺材蓋,緩緩推開」(出租屋)。即使充滿絕望,仍然堅持寫作:「所有我曾經咽下的現在/都從喉嚨洶湧而出」(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許立志的身分,讓他的怒吼代言了龐大的社會沉默多數隱忍的忿恨,許詩的撞擊是社會的撞擊,許詩的張力是勞工處境的隱喻。
許立志並不是富士康唯一跳樓的員工;
2010年密集的跳樓事件後,在各方壓力之下富士康為此作出了回應,並展開許多改善勞工生活條件的行動。(注1)在中國,勞工環境一直險峻,雖時有成功的交涉案例,然也有鎮壓、禁聲收場。
2009年,吉林省通化鋼鐵有限公司的工人抗議私有化,後公司維持國有,此舉亦鼓舞許多工人,在中國開拓工人維權的一線生機。2010年,佛山本田廠的工人罷工,成功使工廠承諾加薪;事件中有許多高中實習生的組成,象徵維權運動的年輕化。(注2)同時,我們不能忽視中國存在對勞權人士的打壓。2015年,孟晗因參與組織工人維權被控「聚眾擾亂公安罪」,被關整整21個月。(注3)2018年許多大學生聲援佳士公司的勞權運動,甚至傳出北京大學內有學生遭不明人士圍毆後就「消失」。(注4)
放諸台灣,勞工普遍處於弱勢。2018年1月10日,立法院通過了《勞動基準法修正案》,放寬工時限制,增加過勞風險,勞團、民眾皆深感背叛與憤怒,卻無可奈何,使得這份情緒如乾燒鐵鍋,悶上加悶。
文學或許難以扮演解決的角色,卻不只提供宣洩的出口;我相信人本關懷、縫合社會傷口的道路,就在其間忽隱忽現。
注1:
https://goo.gl/Xeg4vY
注2:
https://goo.gl/73hQ6y
注3:
https://goo.gl/zi14Gn
注4:
https://goo.gl/UtrC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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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竹均
圖片來源:Unsplash|Steve Johnson
#社會詩 #許立志 #富士康 #勞工 #加班 #過勞
2019年3月27日 星期三
帶著動物去革命 ◎蔣闊宇
帶著動物去革命 ◎蔣闊宇
──獻給野百合
說過不打算收集炸彈的
那些過分臃腫的想法
讓我看起來像一頭憂鬱的乳牛
身上黑白分明的世界觀
自己擠奶,自己喝掉
在好風光裡想念回不去的草原
那些承諾終究是失敗了
革命的日子,已經沒有人再提
當沒有人知道什麼是戰爭譬如我
剩下來的時代這麼走,這麼走
如果革命是永不妥協
妥協就是革命的革命
從來我不是無辜的動物
但動物就是我的悲情
躲進去地洞,再挖更多的地洞
土撥鼠祇有閉著眼睛向前
或者看穿一隻大象在裝可愛
留著長長的鼻子,也就習慣了謊言
這個世界果真這麼可笑
所有過往的悲傷啊
就用笑聲來抵抗
那麼就去吧,帶著動物去革命
上刀山,跳火圈
我們世紀末的苦難嘉年華
盛大如同夏天最後一場雷雨
註定是要老死於平凡的
卻習慣一個人在歷史的陰影裡吹風
雲層那麼厚,雨點有雨點離散的故事
請不要去想他,親愛的朋友
革命尚未成功呢
請你這輩子一定要幸福
草原畢竟是虛構出來的
從此就滯留在城市,訓練松鼠
組裝可笑的衝鋒槍
練習在榴彈裡把自己拋擲
也防守過幾場絕望的愛情
擋住不斷撤離的人生
巷戰裡一退再退的日常
無奈祇有時間是持續推進的。滴答滴答的
那可是槍響?
比我們更加不顧一切
為每年無望的革命
打一場瀕臨崩潰的游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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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闊宇,1986年生,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著有詩集《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好想把你的頭抓去撞牆》。致力以詩介入社會,以文學參與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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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晨雨賞析
詩的首段:「身上黑白分明的世界觀/自己擠奶,自己喝掉」,當我們懂得是非善惡,理解社會的複雜與腐敗;「在好風光裡想念回不去的草原」,草原,指的可能是尚且懵懂天真的年紀,不明白戰爭與革命的意義,那時的和平美好是虛構的,也已經回不去了。
革命激情褪去後,剩下來的是什麼呢?詩的第二段,以「那些承諾終究是失敗了」寫出即使革命奮力一搏,也只得到了和現實妥協的結果。革命逐漸被社會淡忘,今昔對比,訴說平淡的無奈:「如果革命是永不妥協/妥協就是革命的革命」
詩的第三段開始,詼諧諷刺的語調漸增:革命結束了,要像隻土撥鼠「躲進去地洞,再挖更多的地洞」,記得閉著眼睛向前行;或者看看裝可愛的大象,「留著長長的鼻子,也就習慣了謊言」──謊言無處不在,生活如此,只要習慣就好了。「所有過往的悲傷啊/就用笑聲來抵抗」那些曾為不公不義流下的眼淚啊,好似也可以說成笑話聽。眼見社會又回到革命以前的苟且偷安,詩人將一切看得清楚,血還是熱的,心仍是不甘的。
詩的第四段,使用了較多壯闊猛烈的詞彙:「上刀山,跳火圈」、「世紀末的苦難嘉年華」、「一個人在歷史的陰影裡吹風」,轉入思想衝突的最高點。你還掛念著那年的奮不顧身嗎?「那麼就去吧,帶著動物去革命」,這一句看似加油打氣的鼓勵,其實在後面的詩句裡,道盡了忘記退場的可嘆後果:曾經橫衝直撞的熱血,怎麼就像場滑稽的動物園嘉年華,成了讓他人觀賞的表演?
「雲層那麼厚,雨點有雨點離散的故事」雲層讓人聯想龐大的社會,雨點則是我們,許多雨點組成社會群體,但雨點得認清自己的單薄,撼動不了整個雲層;況且,聚焦於個人身上,我們還有許多悲歡離合要面對,還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這是善意的提醒啊,請不要去想社會的偉大理想了,因為連你自己的微小幸福都難以把握:「請你這輩子一定要幸福」,像是朋友的殷殷忠告,也像是無奈的自我說服。
回歸日常,在詩的第五段,我們看見掙扎:「防守過幾場絕望的愛情」、「擋住不斷撤離的人生」、「巷戰裡一退再退的日常」,人生沒有比較輕鬆,愛情一塌糊塗,現實讓人一退再退。
只是這次,沒有群起民眾,沒有慷慨激昂的訴求,沒有想著「我還能做什麼」的各地學生──不變的,是「時間」,不論歷史洪流或生活日常,時間都是滴答滴答地走過,無情地不斷推進。
當我們的熱血逐漸被時間歸零、麻痺於平淡日常,詩的末段以一句:「那可是槍響?」劃破沈寂,發出了革命的信號。煙硝遠了,但有些人仍然記得學運的夢──「為每年無望的革命/打一場瀕臨崩潰的游擊」害怕那聲威權的槍聲響起,仍執意以弱小肉身發起革命的精神。
本詩為紀念野百合而作。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是台灣邁向民主的關鍵。那時的萬年國會爭權牟利,而一群學生挺身而出,他們並不知道明日的自己下場如何。將近30年過去,見證過野百合的激昂人群,多已穩定步入職場、家庭。
學運回歸日常的反差對比,或許尷尬無措,但何嘗不是沈澱反思的機會。如果聽見戰爭信號,請不要忘記曾不顧一切、挺身而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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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竹均
圖片來源:Unsplash|Martin Reisch
#蔣闊宇#野百合#社會詩#七年級#學運
2019年3月26日 星期二
帶你上花蓮:阿雄跟阿美的新婚生活 ◎沈嘉悅
帶你上花蓮:阿雄跟阿美的新婚生活 ◎沈嘉悅
你以爆走的狀態出生
台九線和台十一線的行道樹
檳榔攤你都光顧了。她不是
賣你阿比的彼人她
你以爆走的姿態撞上
這是我的家鄉
這是我的稻香
這是我的拖拉庫
砂石車豪邁(如果妳允許)
如果妳將允許我多跑兩遍
如果妳將允許我呼嘯而過
如果阿美是妳的小名我
我叫阿雄。今年三月結婚
我要帶妳回故鄉。充滿鹹味跟汽油
現在還有中華紙漿廠
請容許我一個禮拜
只做一次愛
三天洗一次澡
我以爆走的車速運轉
半夜一趟多五百
容許我帶妳上賓館
偶爾休息容許我在
凌晨三點說拜拜
這是我的家鄉
我想帶你上
花蓮我的家。台九線是
我青春的輸精管
請容許我小便通暢
腸胃消化不良
疾駛過志學派出所
睡眼矇矓心情很好
台九線的行道樹
被我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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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沈嘉悅,一九八四年生,東華大學族文系,曾任職於紀州庵文學森林、角立文化等,現任職於遠流出版社。
著有詩集《我想成為有用的人》,書腰上有一行小字:「我夢想著用詩改變世界。」,本詩亦收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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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全糖賞析
沈嘉悅的〈帶你上花蓮:阿雄跟阿美的新婚生活〉是一首很特別的詩,要完全讀懂,我們必須先了解三件事情,分別是:
1/ 詩中與楊牧的互文性
2/ 骯髒現實主義在詩中的應用
3/ 花蓮的空間話語權
1/ 詩中與楊牧的互文性:
在創作的過程中,透過作品與其他作品對話的做法稱為互文性 ( intertextuality )。而這首詩中,詩人對話的對象,很明顯的是楊牧的〈帶你回花蓮〉。
例如楊的〈回花蓮〉開頭「是你以櫻樹的姿態出生」;而沈的〈上花蓮〉則是「你以爆走的狀態出生」,在語句的編排上有極多類似的結構。
那這首詩是沈嘉悅對楊牧的「致敬」嗎?
恰好相反,這首詩是對於楊牧詩中花蓮的反駁。
沈嘉悅有另一首詩叫做〈我不喜歡楊牧〉,光從詩題就能看出他與楊牧之間的愛恨糾葛,而下文我們將揭開這些詩文背後的理念衝突。
2/ 骯髒現實主義在詩中的應用
在楊的〈回花蓮〉中,花蓮神聖,去花蓮是「去印證創生的神話」,但本詩花蓮這個地方,沒有楊牧筆下的夢與美好,反而很「骯髒」。
骯髒包含砂石車豪邁、賣阿比(工地喝的藥酒)的人以及中華紙漿廠(會排放出刺鼻的臭味堪比鯡魚罐頭)。本詩所形塑的花蓮,絲毫沒有楊牧筆下的神性與寧靜,沒有「多露水的稻草堆」,反而是鹹味和汽油。
詩人筆下型塑的花蓮很髒,但是卻髒的很美、很舒服,詩中文化地景(半夜飛馳的砂石車)有著現實主義的風味,他不去避談土地真實的一面,而是能反映花蓮某些族群生存的樣態。
3/ 花蓮的空間話語權
楊牧筆下的花蓮是浪漫的,這也成為眾人對花蓮的文學印象,但在工業發展後的花蓮,已經不是一九七五楊寫〈回花蓮〉時的樣態。
沈藉由重新書寫本詩,主張文學不應像空中閣樓,同時也打破了楊牧詩中花蓮創世的神話,用爆衝的姿態,為花蓮的不同族群,打開了對土地的話語權。
楊牧詩以「這是我們的家鄉」結尾,而本詩彷彿對著楊牧,用工地大電量擴音嘶吼:「真實的花蓮不是你所寫的那麼神聖」,但這也是我們所愛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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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冠宏
攝影來源:CC0|STOCK UP
作者粉專:https://reurl.cc/eX2KR
◎延伸閱讀:
帶你回花蓮 │ 楊牧:https://reurl.cc/7jl9d
我不喜歡楊牧 │ 沈嘉悅:https://reurl.cc/pZXna]
#我不喜歡楊牧#帶你上花蓮#花蓮#花蓮直直撞#七年級#社會
2019年3月25日 星期一
七年級詩人的社會意識
╣ 七年級詩人的社會意識 ╟
╣ 責編 / 陳泓名 ╟
╣ 副責編 / 許宸碩 ╟
文 / 許宸碩
「退一步,回到書寫以前
回到拮据的口袋
回到一家燈火,有限的愛
來,你告訴我你不是沉默的共謀」
——蔣闊宇〈反抗絕望〉
七年級,泛指1981-1990年間出生的人。
他們出生的時候,台灣正從戒嚴奔向解嚴,從單一變成多元政治。
他們見證了解嚴(雖然1987年後出生的七年級剛好沒見證到),見證到刑法100條修法,見證台灣廢除萬年國代、直選總統、政黨輪替、第二次政黨輪替等。
在這裡,請容我以武斷的方式說:對這一代的人而言,在他們生命的某個歲月,民主是一種線性的成長過程。換句話說,當他們在成長的同時,民主也在成長。
或許這會產生某種幻覺,覺得我們會不斷往前進,民主會不斷繼續下去。然而,這線性的前進過程,終究會遇到阻礙。那阻礙對當今的我們來說已經極為清晰,但在十年前,一群少年少女們才正要覺醒。
或許讓我們先從2008年說起。
那一年,馬英九上任,政黨再次輪替,同時因為陳雲林來台卻無法放中華民國國旗的事件,引發野草莓學運。國民黨甫重新上任,便開始動員警察執行國家暴力,這在老人眼裡或許見怪不怪,或者這種暴力早就讓許多人對政治噤聲。但對於出生時習慣自由的七年級生而言,這次不失為「震撼的開始」。往後,服貿事件將引發的318運動及324暴力事件,在這一代的人心中留下更深的傷痕……。
外在政治的變遷,使一群人在政治上「覺醒」了,他們發覺過去課本所講的黨國神話,真的只是神話。然而有意思的是,本次所選擇的詩人中有四位是台灣人:沈嘉悅、蔣闊宇、廖瞇、蔡仁偉,寫手們選的都是318運動發生之前寫的詩。這些詩與我們一般想像的「社會詩」有差距,那並非是對於某事件的譴責或表態,而是更深層的,對於這世界運作法則的質疑,以及道出自己身在其中的無力感與自我質疑。這足以表現出在318出現之前,台灣如果有願意關心社會的詩人,那他們對於當下社會的感受是那時正在向下沉淪,而自己無力可回天。
直到318後,
我們才曾經相信自己有改變世界的可能,當然,後來被狠狠打臉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最後講到許立志,許立志是中國人,如果有聽過他的名字,相信也會知道他是一名富士康員工,23歲時在富士康大樓跳樓自殺。
他很明顯是受到層層壓迫的最底層(諷刺的是,這種壓迫居然出現在一個以社會主義之名的國家),其詩歌也不斷讓我們想到他的自殺,以及其中的絕望。某方面而言,他也表現出台灣企業(富士康為鴻海集團底下的企業)如何壓榨青年勞力,而望向本島,七年級世代感受到的階級壓迫,不也有一部份是來自於此嗎?
# 七年級的社會意識,並不表現在對於某社會事件的瞬間的激情、譴責或表態而已,而是直接書寫自己在底下的感受。那感受或是絕望,或是悲憤,或是自我質疑。他們多元的寫詩方式,遙遙呼應著笠詩社的前輩如林亨泰、陳千武、陳秀喜等人。或許,在每個時代裡,必定有人不滿於當代詩壇的遊戲性,而以自己的聲音、自己的真實意識書寫。
而這件事本身就是社會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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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冠宏
攝影來源:CC0|STOCK UP
#七年級詩人 #社會意義 #蔣闊宇 #沈嘉悅 #廖瞇 #許立志 #蔡仁偉
2019年3月24日 星期日
一起移動 ◎湖南蟲
一起移動 ◎湖南蟲
搭上列車,我們以不動的姿態
一起移動。在銀色金屬盒子裡
我們如彈珠靜置
核心有各色瑰麗顏料,鮮甜
但極樂時有毒,能滾出不同的光――
我們像冬眠的蛇不動
偶爾因為神的翻身而互相觸碰
第一節車廂有卡通彩繪
藍天破了一個洞,裝置緊急求救鈴
白雲灰了,像等一下就要下雨
大樹從塑料椅背後長出來
兩個女學生,就靠著平面的樹討論學長
剛剛剪壞的髮:「好醜、好醜,
可是我們仍然愛他。」女學生頭上
有一對比例失真的蝴蝶在飛
蝴蝶背對的方向
一個男學生不讓另一個男學生下車
車轉彎,所有人一起傾斜了身子
除了某些文字畫開心事、
袒露出血滴,第五節車廂看不到一切
不真實的事物:電磁波、輻射塵、
某些災區裡瞬間死去上百人,開出的大花……
接受讓位的孕婦抱著肚子
觀察角落那個女人輕聲提醒孩子
車上不可以吃糖,孩子的苦表情讓她想起童年
最快樂的一天。還有另一個老人
她看不到他的少年遊
只看到臉上有斑像髒掉的雪
遲遲不化掉,也像坐她對面的瘦男子神色破碎
她看不到他口袋裡收著殺意
一起移動,不管你想著
等會兒要去買治療熱病的藥
還是米,堅硬的內裡,有流動的水的記憶、
土地的記憶。冷風在車廂裡竄
像神熟睡的呼吸。神的夢裡
我們每次分離都慎重完成道別,每一次
見面都記得好好親吻
神知道我們都沒有機會再見面
我們彷彿預言世界的星圖,一起移動
但不知何時會有人掉落
敲醒神,打翻列車
完成意外的潑墨。我們抬頭
看見角落有監視器如月
提醒我們適時犯罪――
認真撫摸彼此粗糙的地方
琢磨心地,做為最後的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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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湖南蟲,本名李振豪,1981年生,台北人。樹德科技大學企管系畢業。作品曾入選《生活的證據:國民新詩讀本》、《九十七年度散文選》曾獲得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有個人新聞台「頹廢的下午」。曾出版散文集《昨天是世界末日》《小朋友》與詩集《一起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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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山羌賞析
如果末日將至,會與日常有何不同?
第一節車廂的自然擬態,像在預言未來不成比例的生物,破碎的世界景觀,陰雲將雨,藍天破洞。窗外世界亦退成背景,倖存者一起向新世界前進,鋼鐵外殼擋住外界的崩壞,他們知道彼此是彈珠,避免碰撞因極樂是易碎物。
搭上列車一起移動,若年紀是物種,這裡便是方舟。神眷顧這群人,不小心讓他們睡著、靠近,應許夢做為防空洞,躲避分別的空襲,和逝去的一切相約末日前夕。祂的呼吸如冷風,提醒做夢的人回歸現實。神可能失手撞翻這列車,但祂從來都不是故意的。
人不是故意被生下來的,但人是刻意活下來的。
他們隨著列車一起移動,各階段的生命連成一線,共構當下的互動與情感流動。第一節車廂,男、女學生表現青春的衝動。第五節車廂,老人的黑斑襯著少年的厭世與殺機,孕婦瞧見母親叮嚀孩子。車身一傾斜,平衡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到處都是世界,人人都是一個世界的濃縮,就像一粒米有水和土地的記憶。一場熱病使人火災,買藥滅火,保全記憶,就是守住一個世界。人因此能夠預言,早就什麼都知道,只是尚未探掘:擋人的朋友、腹中的小孩、學長剪壞的頭髮、髒雪般的老人斑、車上不能吃的糖、收藏殺意的口袋,都是旁人難以理解的世界,但他們正在/即將發生。
人如群星般預言,神會被人的墜落擊醒,像流星用自己的身體撞向神許願。神製造意外,人的一切卻都在神的意料之外。人們跑經監視器,想起犯罪之必要;監視器之誕生如神的眼睛。他們在現實重建夢境,琢磨彼此的心事,認真撫摸身體的粗糙,互相確認,製造神的意外,和逝者真正道別。人們在末日中鑿開新世界的裂痕,一起移動,即使列車的鐵軌陷進黑暗,也能清楚地辨識世界健在。列車依著它的速度逃過一劫,背負路況多變與命運多舛,通過死亡前往新生,一節、一節、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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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一起移動 #湖南蟲 #頹廢的下午 #山羌 #末日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23日 星期六
末日,妳與哄我入眠的布拉姆斯及其他。 ◎蔡琳森
末日,妳與哄我入眠的布拉姆斯及其他。 ◎蔡琳森
如果妳擁有足夠蒼老的靈魂,像九重葛
初次進入夏季的深處
在與地質、物種皆無干涉的內在時間
像你的經歷
私釀酒窖,隱密的發酵
如果我們曾深愛對方
像陽光斜剖每個星球
為一切研製了無法抹滅的身影
所有餽贈對方的信仰
如莊嚴的鞭笞儀式
彼此不斷演練,不斷如期演練
如果我們擁有適量的靈魂,像節音拍
伴隨靜默,緩緩共度一夜
如果我們都信奉
自我迷戀的拜物教
妳的指節,我的脛骨
像我終於走到妳的跟前,像妳終於
讓我走到妳的跟前,萬有引力
在一百多億年前
成為一個小小的遠因
連接我們的近況
如果我擁有足夠敏銳的聽覺,聽見
妳在心底,輕聲喊我過去
萬物小心翼翼,保持疏離
共同承擔著
已不歸屬自己的重量
如果我們不是真正理解
那真正的愛
像大型哺乳類動物的解剖過程
曠日廢時,且須等待一切支離
如果妳擁有足夠蒼老的靈魂,像初次
見證日子在妳的皺紋裡破碎
如果我們聽見了彼此呼喚
才能回填對方,再縫合對方
成為世界的遺物
此後,每個日子都是遺物的末日
如果末日後,還能回報一個完整的展物
在遺落的世界
這一日,布拉姆斯,酒,菸與咖啡
它們壟斷我僅餘的時間
我向內陸尋訪,回憶盈滿眼眶
如果我終於在山巔的洞窟拾獲一枚海貝
記錄我們與一切時間
如果妳成為我的內在時間,以刻度
達成一種既定迴旋
像螺旋樓梯,攀附續存的骨幹
緊緊纏抱用罄的時間,纏抱壞滅的經驗
我們拉扯縫線,此後再也無法向別人
提起自己
妳或許對我說:此後,我們都是對方的外人了
我或許對妳說:此後,我們都是自己的外人了
如果我們的歷史
為對方而保留,耗盡了氣力
頹然疲倦。布拉姆斯,酒,菸與咖啡
這一日,最後一日,我很願意
讓它們代替妳
哄我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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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蔡琳森
一九八二年七月生。從事編輯工作。
曾獲時報文學獎、喜菡新詩獎、飲冰室茶集「為愛發聲」詩獎、梁實秋文學獎、海峽兩岸漂母杯文學獎,作品發表於網路、詩刊及副刊,並入選《2014台灣詩選》、《九歌103年散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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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摩登紅人賞析
記得七年前2012年,宣稱馬雅文明中的馬雅曆長達5126年週期的結束,預言會在12月21日前後數天發生全球性的災難變化,也就出現了那一天是「世界末日」的說法。
假設末日真的來臨,在末日前,你的腦海中會浮現出甚麼畫面呢?
詩人腦海中浮現出昔日與「妳」相處的時光,不斷出現「如果妳擁有足夠蒼老的靈魂,像九重葛」、「如果我們曾深愛對方」、「如果我們都信奉」、「如果我擁有足夠敏銳的聽覺,聽見」……等假設性的句子,可見詩人惦記舊有的日子並揣想「如果……」。
全詩如搖籃曲般以傾訴的口吻,朝讀者不停歌詠向對方的情感,足見其浪漫與耽溺。「哄我入眠的布拉姆斯」指的便是布拉姆斯家喻戶曉的Wiegenlied Op. 49 No. 4 (Lullaby),小時候家長總會用這首曲目哄小朋友入睡。
小編私心喜歡最後一段,「妳或許對我說:此後,我們都是對方的外人了/我或許對妳說:此後,我們都是自己的外人了」對方的外人無疑是彼此的陌生人,自己的外人像是自己為了對方改變,但分開後卻也失去了自己原先的模樣。「如果我們的歷史/為對方而保留,耗盡了氣力/頹然疲倦。」暗指分開的原因並非不愛對方,恰巧因為彼此情感過於濃烈,才到只最後耗盡氣力頹然疲倦。詩人無疑希望能抱著「妳」入眠,「布拉姆斯,酒,菸與咖啡/這一日,最後一日,我很願意/讓它們代替妳/哄我入眠」但是在末日前,詩人選擇調整相處模式並讓對方放鬆,縱使「布拉姆斯,酒,菸與咖啡」無法像對方能夠讓詩人安穩入睡,但詩人仍然決定在這最後一日試著讓他們「哄我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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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末日 #蔡琳森 #布拉姆斯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22日 星期五
三月假想 ◎崔舜華
三月假想 ◎崔舜華
三月時,鶯不飛
雨的草露仰起了項頸
我們牽手爬上傍晚的屋頂
在市區的半空
假想櫻桃熟落的一聲啁啾
假想大隱隱於巷的好天氣
關於末日的消息四方流竄
人們吞嚥著苦難
又反哺而言愛
假想自己說喜歡你
開口前先抱住你寡言的腰
午春三月
花蔓嬌弱的尾音攀上你的脊梁
一方玲瓏風景
供我寧靜滋養
--
◎作者簡介
崔舜華,政大中文所畢業,仰賴瑣碎文字,勉以度日維生。著有個人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及攝影詩集《婀薄神》;與蔡琳森合譯艾倫‧金斯堡詩集《嚎叫》(Howl and Other Poems)。
個人網址:《稠人。》
--
◎小編邱伊辰賞析
關於末日的假想,人類社會從來不乏說法。
我們跨越了千囍年、走過二零一二,到了現在,日子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加踏實,我們仍舊揣著對未知的恐懼與想像,走進每一個全新的一天。
〈三月假想〉中所書寫的末日,便是這樣一種想像的末日。詩人將末日與感情中對於未知的不確定性連結,「關於末日的消息四方流竄/人們吞嚥著苦難/又反哺而言愛」,末日所象徵的是還未來到的可能的結束。而現實是苦難的,當人們意識到這樣的可能時,反而選擇在一片痛苦中走向愛,不禁令人聯想到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白流蘇與范柳原在絕境中被成全的愛情。
〈三月假想〉全詩共三段,透過現實與想像的交錯,將三月的春景與詩人的心情相連結。
詩人以「三月時,鶯不飛/淋雨的草露仰起了項頸」之自然景色作為開場,對比「鶯飛草長」的春光明媚,反相描繪城市中下雨的春景,同時為此詩帶來了一種不慍不火的情調。
與愛人牽手俯瞰市區的吵嚷,詩人所敘寫的景色,是來自身旁的人所給予自己的春景,如同「櫻桃熟落的啁啾」與「大隱隱於巷的好天氣」,透過想象,詩人描繪了心中此刻的春景,同時也是對詩人對未來寧靜美好的想像。
在詩的最後亦回歸自然景色的書寫,三月的花象徵著詩人小心翼翼保護著的真心,面對可能的末日,詩人選擇在「開口前先抱住你寡言的腰」,無論外在世界如何傾頹、衰敗,在愛情中的戀人們,只要牽著彼此的手,便能夠感受永恆,最終收束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恬靜美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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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三月假想 #崔舜華 #三月 #稠人 #末日 #邱伊辰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三月時,鶯不飛
雨的草露仰起了項頸
我們牽手爬上傍晚的屋頂
在市區的半空
假想櫻桃熟落的一聲啁啾
假想大隱隱於巷的好天氣
關於末日的消息四方流竄
人們吞嚥著苦難
又反哺而言愛
假想自己說喜歡你
開口前先抱住你寡言的腰
午春三月
花蔓嬌弱的尾音攀上你的脊梁
一方玲瓏風景
供我寧靜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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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崔舜華,政大中文所畢業,仰賴瑣碎文字,勉以度日維生。著有個人詩集《波麗露》、《你是我背上最明亮的廢墟》及攝影詩集《婀薄神》;與蔡琳森合譯艾倫‧金斯堡詩集《嚎叫》(Howl and Other Poems)。
個人網址:《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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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邱伊辰賞析
關於末日的假想,人類社會從來不乏說法。
我們跨越了千囍年、走過二零一二,到了現在,日子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加踏實,我們仍舊揣著對未知的恐懼與想像,走進每一個全新的一天。
〈三月假想〉中所書寫的末日,便是這樣一種想像的末日。詩人將末日與感情中對於未知的不確定性連結,「關於末日的消息四方流竄/人們吞嚥著苦難/又反哺而言愛」,末日所象徵的是還未來到的可能的結束。而現實是苦難的,當人們意識到這樣的可能時,反而選擇在一片痛苦中走向愛,不禁令人聯想到張愛玲〈傾城之戀〉中白流蘇與范柳原在絕境中被成全的愛情。
〈三月假想〉全詩共三段,透過現實與想像的交錯,將三月的春景與詩人的心情相連結。
詩人以「三月時,鶯不飛/淋雨的草露仰起了項頸」之自然景色作為開場,對比「鶯飛草長」的春光明媚,反相描繪城市中下雨的春景,同時為此詩帶來了一種不慍不火的情調。
與愛人牽手俯瞰市區的吵嚷,詩人所敘寫的景色,是來自身旁的人所給予自己的春景,如同「櫻桃熟落的啁啾」與「大隱隱於巷的好天氣」,透過想象,詩人描繪了心中此刻的春景,同時也是對詩人對未來寧靜美好的想像。
在詩的最後亦回歸自然景色的書寫,三月的花象徵著詩人小心翼翼保護著的真心,面對可能的末日,詩人選擇在「開口前先抱住你寡言的腰」,無論外在世界如何傾頹、衰敗,在愛情中的戀人們,只要牽著彼此的手,便能夠感受永恆,最終收束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恬靜美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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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假想 #崔舜華 #三月 #稠人 #末日 #邱伊辰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21日 星期四
恐怖時代 ◎羅毓嘉
恐怖時代 ◎羅毓嘉
「我難道不是一直默默地借鑑著它,
甚至在我一再一再試圖同它疏遠時也如此?」
──Michel Foucault
劇毒的星空熄滅後,甚麼也都不賸了。
漫血的平原,與天空與麥田中間,我們坐著,
我們萃取砂蠍的毒液,
滴點死去的眼睛。
再不給它一面光鑑的鏡,不讓它看清,
河谷已氾濫成多麼悲慘的樣子。
蕈狀的花開了許多許多次,
被鞭笞許久的人,找不著曾隸屬的村莊。
半座金字塔高的蔭影,覆蓋我們,我們睡在谷底。
算盡千萬日光,
只為築起那碩偉、龐大、別人的夢。
當河水淹過紙莎草,
久經曝曬的枝穗爆裂開來,
濁流,脫去我們身上薄薄的羽衣。
堤岸外,洪水磅礡拍打,擂起播種的歌。
喪鐘催促日頭,
即使我們射出浸毒的箭鏃,也不及追趕它。
很快地它敲響三百下,或者更多──
益發荒誕的事!
我們拿血管編成花環,給裸體畫上斑紋,
任黏菌攀上我們的眼睛,
假裝自己穿著不存在的襯衣款式,
好像演一場舊式的戲劇。
是甚麼從我們中間飛鳴而過?
水面多麼寬闊,令我們渡得疲倦。
河,是谷的巨脊。
金字塔前,士兵拿敵人的眼睛裝飾槍纓,
於是我們追逐那些,開始奔跑──
奔過毛氈底下破碎的孩童,奔過倥傯的兵火,
沿路撿拾聖甲蟲遺落的金翅,
啊,穿破裙的女人,
錯過了歐西里斯城的地下入口……
創造文字前我們已認識謊言,
勾勒眾神的戰場,壁畫,鑄刻在瀑布旁的歷史,
殺戮與黴臭,並不改變我們的臉。
啊,那時,金字塔尚未完成……
午後旱熱的氣流當中,飛起一隻紙鳶。
一種假的、諧擬的航行!
往高塔上的花園,盛大的海市蜃樓。
我們將糞球推上那原是以砂築成的梯階,
一刻崩坍,
底下,蛇類狂舞著向我們進逼,展示蘋果──
帶棘的鮮甜。在晦渾不清的水濱,
我們緊揪線頭,
讓紙鳶同旗語對話,告訴它們,
這裡已開出砂色薔薇。
然而旗語--能否形容天空,鬼蕈之雲,
甚且雕像滲血的眼睛?
懼日的蜘蛛躲進駱駝胃裡,
牠啃咬時透漏悲鳴,好像我們共同的命運。
遠遠地,盲眼占卜者往村裡走來,
他給亡靈寫詩,又要教我們古老的解剖學知識。
拿預言在鐙骨上敲打,
同我們敘述王陵的秘密。
一種饑餓,一種死亡,一種永恆!
陶罐中的亞麻布纏繞仔細,語言碎念傳遞。
風乾軀體頭顱,
把心臟浸漬在洪流必經之處,
未及建成的金字塔底,
生存,猶似一場不曾到來的風雪。
豪雨之後,河谷勢將氾濫。
即使在試圖同這些疏遠的同時,
我們一直默默地借鑑於它。
究竟是甚麼──從我們中間飛鳴而過?
獵人與鳥,軍隊與叛徒,砂蠍覓求藏身的石礫,
他們在星空下等待,情侶般相互尋找。
看哪,死亡,
那些樹頂的貓,河中的犬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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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曾獲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曾選入年度《臺灣詩選》、九歌《年度散文選》等。著有詩集《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偽博物誌》、《嬰兒宇宙》,散文集《棄子圍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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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明峋賞析:
每個人都擁有自己對幸福的追求與理解,同樣地,也有對末日的認知與恐懼。何謂末日?可能有許多不同的答案,但無疑都是充滿絕望的悲劇。作者以建造中的金字塔比喻傳統、主流價值觀的形成,以及主流者對異端的壓迫,而建造金字塔的奴隸,正是那些不為主流價值所接受的異端。金字塔為法老陵墓,在古埃及文明中,法老在位時期會派遣大量奴隸或戰俘為其建造金字塔,它巨大宏偉、華美壯麗,並在社會背景下顯得理所當然,而本詩是以奴隸的視角描述這齣悲劇。
奴隸得不到社會的認同以及和常人一樣的待遇,而他們終其一生,卻都在為奴役他們的法老建造金字塔。「我們拿血管編成花環,給裸體畫上斑紋,任黏菌攀上我們的眼睛,假裝自己穿著不存在的襯衣款式,好像演一場舊式的戲劇。」真正的末日,不只是活在一個不接受自己的世界,而是還要塗上一層「認同這個壓迫了自己的世界」的偽裝。也許偶而會出現盲眼占卜者一般,睿智博聞且洞悉一切的智者,但只要主流者的金字塔還在,奴隸便無法逃出這樣的命運。
末段跳脫金字塔與奴隸的處境,透過「獵人與鳥,軍隊與叛徒,砂蠍覓求藏身的石礫,他們在星空下等待,情侶般相互尋找。」講述鬥爭與生存只有一線之隔,死亡與生命往往是相互依存的體悟。此外,末段也化用本詩引言,評論家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的話提醒世人時刻警惕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覺中,成為金字塔的一部分。
相較於金字塔和河谷,奴隸的呼喊聲顯得十分渺小,但對於被剝奪發言權的族群而言,唯有更用力的呼喊,才有機會找回失去的認同。整首詩充滿激盪的情緒,猶如懼日的蜘蛛啃咬駱駝胃袋時發出的悲鳴,它可以是對自身命運的控訴,也可以是溺於痛苦洪流中的哀號,而這樣的悲鳴透過羅毓嘉的筆觸,也顯得格外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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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恐怖時代 #羅毓嘉 #末日 #傅柯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20日 星期三
風和日麗 ◎沈嘉悅
風和日麗 ◎沈嘉悅
那是一九九八年
我跟薛子在柏油路打棒球
我們在停車場找板子
當本壘板。我們在
文具店買棒球
一顆十元
那是下午一點
我打二壘安打他
投了今天第一球我
打滾地球他
弟弟在一壘而
阿佑當捕手沒有
面罩跟護膝。打擊出去
二壘沒有人只有狗
ㄧ九九九年夏天
停車場蓋房子
去我家樓下打棒球
公園很小小孩很吵
趕出去老人趕小孩
那年張惠妹還住山水畫樓
偶爾帶狗來球場拉屎
西元兩千年
世界末日外星人
帶挖土機宣布獨立
屠殺了好多貴賓狗
強暴母貓的屁眼
從此以後佔領小公園
蓋滿溜滑梯
滿地綠意到處花香
小孩隨便爬
大人看小鳥
無聊老人在公園
奕棋兼泡茶
一切世界和平
不玩野蠻棒球
我在學校唸書
當詩人背詩
半夜起來看A片
準備考大學
看了許多A片
考上東華大學
松園別館風和日麗
要詩人寫詩
詩人不打棒球
寫詩做表演
大家和樂融融
表演真趣味
我們不打棒球
寫詩看A片
寫詩跟A片一樣
用腦袋手淫
高潮就射精
精液變成詩
寫詩跟蓋公園一樣
寫一句就有太陽
第二句有小花
三四句流小河
五六句空氣好
看A片跟逛公園一樣
老人沒事喝茶
女優沒事露毛
小孩沒事打槍
野外中出無碼
那是貳零零陸年
公園不能打球
可以打炮
詩人繼續寫詩
風和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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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沈嘉悅
一九八四年生。曾任烏坵守備大隊野戰砲兵、國立暨南大學專案助理、實品金屬有限公司送貨員。現任紀州庵文學森林行銷企劃、沈氏鮮雞蛋老闆的姪子、角立文化事業企劃&編輯&志工。參與《吠》、《出詩》等文學同人刊物,《馬眼的淚水》、《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等詩集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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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泓名賞析
關於末日的寫作,一定得要關於人類的終結嗎?
對於一個老人的末日,是整個時代離他而去,生命經驗成為垃圾,而最終成為了嬰兒。對於一個年輕人的末世,是在這個時代,無論做什麼,都無法達到目標,只能被社會機器壓著。對於一個詩人的末日,是軍隊來了、語言被奪走了,只能從注音符號學起。
末日,是關於一種「再也無法回復」的情感。
是的,沈嘉悅這首詩全篇無關於末日,但是他確實是描述一種,接近末日的社會狀況。以下我們分為兩點進行分述,在沈嘉悅的世界裡,末日是何種樣態:
1/ 不能打棒球
詩的結構分為三大部分,
「柏油路」「詩人寫詩(考上大學)」「公園」
而這個結構上的對應裡,有個重要的核心就是「打棒球」
須知道,沈嘉悅是一個熱愛打棒球的詩人(註一),而不能打棒球這件事,就是對應成這個人的末日。在文本裡,也能找到相應的證據:
「那是下午一點/我打二壘安打他/投了今天第一球我/打滾地球他/弟弟在一壘而/阿佑當捕手沒有/面罩跟護膝。打擊出去/二壘沒有人只有狗」
打棒球段落佔據了二成。不能打棒球,就是一種末日。
而原本的場地變成什麼了?「公園很小小孩很吵」、「那年張惠妹還住山水畫樓/偶爾帶狗來球場拉屎」竟然變成不能打棒球,台灣隨處可見的公園(那種隨地便溺的)。
不能打棒球,就寫詩吧。
進到第二部分,詩人寫詩,並一邊看A片。看A片對應到寫詩,更是拉出一種低俗的感覺。而到了大學,也沒人打棒球,所有人都是寫詩看A片。而其中「寫詩做表演/大家和樂融融/表演真趣味」更是反映出下段作者對詩的感受。
2/ 寫詩做表演,大家樂融融
看A片,所以考上了東華大學,所以寫詩。而寫詩跟看A片是同一件事
「寫詩跟A片一樣」,而「看A片跟逛公園一樣」,藉由這個三段事論證,可以得到:
寫詩就跟逛公園一樣。
得到這個結論後,我們在往前面找線索。
在公園裡,我們可以遛狗、打炮、玩溜滑梯,但不能ˍˍˍˍˍˍˍ
對,就是「打棒球」。
而「寫詩就跟逛公園一樣」,
既然公園有不能做的東西,寫詩應該也有吧?
這樣理解以後,我們來看本詩的最後一段:
那是貳零零陸年
公園不能打球
可以打炮
詩人繼續寫詩
風和日麗
詩人能夠繼續寫詩,是風和日麗。而這個風和日麗的詩,長什麼樣子呢?「寫一句就有太陽/第二句有小花/三四句流小河/五六句空氣好」,寫出了這些,都是無關乎這個社會關懷的詩,也就是對於詩人來說:
真正的末日是在詩人只能寫出風和日麗,但什麼都不能寫的日子。
而理由不清不楚,就跟公園裡不能打棒球一樣,沒人在乎。
3/ 總結:一個詩人的鍊成
回到開頭,我們談到的末日感:「一種無法回復的情感。」
某種純真的東西消失死去。
一開始打棒球的場景,是一種開放、寬敞的自然空間。
有薛子、弟弟、阿祐一起打棒球。然而,球打到了二壘,卻沒有人接球,只有一條狗。後來公園沒了,所有人在公園跑跳遛狗。但是沒人打棒球。
因為打棒球是一件「特殊」的事情。
每個人都可以逛公園、看A片,但是不一定可以打棒球。打棒球在本詩之中,也象徵著某種純真的畫面。
而到了高中、大學,便開始看A片、寫詩。這些都是精神很狹窄,私密不可見的活動。對比到先前的打棒球的特殊專長,似乎也隱喻著,社會剝奪了我們某種能在公共場合,進行的健康活動。而這個過程,更是在成長的時光中,莫名遺失的。
我們都學會了看A片、手淫,但是卻忘記(禁止)了如何打棒球。
詩是可以公開發表,被鼓勵傳閱的一種資訊。本詩的理解裡,認為「一部份」的詩就是將自己私密、精神狹窄的地方,嶄露給大家看,如同在公園遛狗、便溺、打炮。然而,這些雖然被稱為「私密」的活動,其實一點也不特殊,只是人人長大後,都自然而然學會的東西。因此,這些詩只是一種「風和日麗」,跟小花、小草、小河、有太陽一樣,平凡無奇。
延續第二段的結論,
末日是在只能寫出私密精神,但卻平凡無奇(人人都經歷過)。
但真正社會上的變動,為何再也不能打棒球的哀傷,
就連自己都無法回復的一種末日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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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延伸閱讀
註一: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2640
#風和日麗 #沈嘉悅 #末日 #棒球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19日 星期二
末日 ◎任明信
末日 ◎任明信
我是真心希望你們來找我
帶著你們的靈魂
不帶多餘的期待
我們是如此幸福
關心的人都紛紛離開
太陽越來越溫暖
可愛的動物正
可愛地消失
還要繼續失眠畢竟
海水尚未淹沒我們的床
我們不要睡眠
但如果你想
我會願意哄你
在沙灘上為你
攏幾朵浪當棉被
夜裡錯把航班當作流星
許願並真的實現
什麼事也不做一天
不再擔心飢餓
沒有什麼再會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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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任明信,十一月生,高雄人,中正大學經濟學系,東華大學創作暨英美語文研究所畢。喜歡夢,冬天,寫詩,節制地耽溺。
著有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光天化日》。
個人部落格:你沒有更好的命運 x-devmask.blogspo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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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 Monster賞析:
當末日來臨,你會選擇做甚麼呢?是好好看完一場電影,還是坦率接受這樣的命運?
這首詩的「我」站在了一個即將消逝、身處末日的狀態,來呼喚仍處於安穩世界的「你們」,語帶悲傷卻有著無限溫柔。第一段「我」就說:「我是真心希望你們來找我/帶著你們的靈魂/不帶多餘的期待」來到末日,還能對外在世界有什麼期待呢?幸好的是我們仍保留不蔓不枝的靈魂。
有趣的是第二段點出了溫室效應的危害,同時也說出某種純真的無奈:「可愛的動物正/可愛地消失」消失與離開的一切,雖然已不復再,但他們仍保留著真實的模樣。同時在這裡,第一段的「你們」,逐漸跟第一人稱的「我」站在同一陣線,面對逐漸崩解的世界。
被留下來,還未完全毀滅的我們「還要繼續失眠畢竟/海水尚未淹沒我們的床。」我們注定繼續焦慮、繼續失眠,但詩的訴說者「我」願意哄著焦慮的人們。最讓人感動的是這兩句:「夜裡錯把航班當作流星/許願並真的實現」只要有溫柔與信念,願望真的能夠實現。
最後一段突然一改前面的溫柔口氣:「不再擔心飢餓/沒有什麼再會消耗」到了末日,我們不須再為甚麼事汲汲營營。就連生存的進食也是不必要的,「沒有什麼再會消耗」包括了工作、靈魂還有付出的感情種種。
於是在末日之前的焦慮,也終將在末日時保有最乾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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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作者粉專:你沒有更好的命運 x-devmask.blogspot.tw
#任明信 #末日 #你沒有更好的命運 #光天化日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18日 星期一
終有盡頭 ◎林佑霖
終有盡頭 ◎林佑霖
「假想大隱隱於巷的好天氣
關於末日的消息四處流竄
人們吞嚥著苦難
又反哺而言愛」
——崔舜華〈三月假想〉
三月的第四個主題,來談談七年級詩人的末日書寫,在文學、影視中關於「末日」的作品從不匱乏,從這些想像中的末日中,創作者究竟看到了什麼?抑或是他們想讓我們看到什麼?
七年級的詩人們經歷過哥吉拉肆虐的童年,經歷過千禧年的世界毀滅的預言,到今日潛在的核能/核武危機、劇烈的氣候變化,他們想像中的「末日」是何種模樣?而當毀滅就潛伏於巷口,該以哪首詩抵禦無法逃避的末日?
在本週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末日的群像,有人的末日是關於逝去的情感、 有人的末日則無關現實,而是一種想像,想像當下如何安放彼此,用以證明無可名狀的物事,而有人的末日則是關乎一切的休止符:不再擔心飢餓/沒有什麼再會消耗。
人世間唯一公平唯有消亡,萬物終有盡頭,但在迎向毀滅前我們還有一首詩的時間,或者,將它裝進時空膠囊裏,等待末日之後,有人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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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崔舜華 #三月假想 #哥吉拉 #末日 #林佑霖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假想大隱隱於巷的好天氣
關於末日的消息四處流竄
人們吞嚥著苦難
又反哺而言愛」
——崔舜華〈三月假想〉
三月的第四個主題,來談談七年級詩人的末日書寫,在文學、影視中關於「末日」的作品從不匱乏,從這些想像中的末日中,創作者究竟看到了什麼?抑或是他們想讓我們看到什麼?
七年級的詩人們經歷過哥吉拉肆虐的童年,經歷過千禧年的世界毀滅的預言,到今日潛在的核能/核武危機、劇烈的氣候變化,他們想像中的「末日」是何種模樣?而當毀滅就潛伏於巷口,該以哪首詩抵禦無法逃避的末日?
在本週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末日的群像,有人的末日是關於逝去的情感、 有人的末日則無關現實,而是一種想像,想像當下如何安放彼此,用以證明無可名狀的物事,而有人的末日則是關乎一切的休止符:不再擔心飢餓/沒有什麼再會消耗。
人世間唯一公平唯有消亡,萬物終有盡頭,但在迎向毀滅前我們還有一首詩的時間,或者,將它裝進時空膠囊裏,等待末日之後,有人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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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Instagram:c__nh_n
#崔舜華 #三月假想 #哥吉拉 #末日 #林佑霖 #七年級詩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19年3月17日 星期日
我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夠稱作愛 ◎徐珮芬
我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夠稱作愛 ◎徐珮芬
我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夠稱作愛
你並未居住在我的夢裏
可是手機快沒電的時候
我第一個想告訴你
我沒想過要因為你而成為
更好的人,洗心革面
但我洗臉時比以前專心
也想換一臺更好的相機
我不打算讓你進入我的生命
只是開始注意演唱會的消息
關心最近的新書和電影檔期
以前不太在乎的那些地名
被填進了行事曆
我沒有想過就這樣和你定下來
但我訂了兩張機票
無法帶你到一個
沒有他的星球去
至少你可以在途中
閉上眼睛
到站了
我將輕輕搖醒你
錯過的那些風景
我會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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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珮芬,花蓮人,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清華大學月涵文學獎、周夢蝶詩獎等。曾出版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2015)、《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2016,啟明)、《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2017,啟明)、《夜行性動物》(2019,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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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許聖傑賞析
詩人起初書寫一種並未明確定義的存在,即使是暗戀或是戀愛期間。前三段皆描述日常生活所接觸到的。夢中未有對方的影子,但在瑣碎事物中卻想第一個分享給「你」。第二段「我沒想過要因為你而成為/更好的人,洗心革面/但我洗臉時比以前專心/也想換一臺更好的相機」以詩人擅長的雙關法,將洗臉的例行公事和照相與為了他人而洗心革面成為更好的自己來做比喻。第三段雖然不打算讓「你」進入自己的生命中,然而卻不經意開始注意各種日常活動,例如演唱會、新書發表會、電影、旅遊地名,也許這一切注定無法阻止自己將對方刻印在其心上,雖然一如詩人所說的,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稱作為愛。
愛是什麼?是將生活自願地填滿他的名字嗎?或是任何縫隙都能下意識地發現他的蹤影,詩人沒有給予一個明確的答案,但這樣的劇情,沒有想過終有一天會發生。第四段同樣以定居和訂機票做有趣的描寫,「無法帶你到一個/沒有他的星球去」詩中沒有詳述「他」是誰,而詩人無法將「他」完全抹滅,也許是對方曾經的戀人,也許是曾經的詩人自己。那樣的存在而選擇讓對方闔上雙眼彷彿不曾見過,僅有詩人獨自去承受。
末段,也許有一種愛情,是生活中尋找一點線索,是承擔曾經的過往,在未來的日子裡慢慢和解,以愛之名,行和解之實,無論是對方曾經的戀人,或是曾經的不堪的自己,都能逐漸形成萬千風景,說故事似地給現今的對方。整首詩白話而直述,卻平靜且富足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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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圖片來源:李昱賢
作者粉專:徐珮芬/patmuffin
#徐珮芬 #我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夠稱作愛 #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 #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 #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七年級詩人
2019年3月16日 星期六
跟你說話 ◎葉語婷
跟你說話 ◎葉語婷
我想我還是要用這種姿態
跟你說話
兩碗稀飯只有一副餐具
榻榻米才剛剛鋪好
早晨的頭髮有一邊怎麼樣也無法
壓制後來就自然而然
維持可愛的印象
你又打了一個呵欠
風吹進來了
跪坐的腳趾產生錯覺
窗櫺上
今早的風鈴顯得
特別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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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語婷,中央大學中文系碩士班畢業,「瓦解詩社」召集人。2013年自費出版個人詩集《一隻麋鹿在薄荷色的睡眠裏》。曾獲葉紅女性詩獎、文建會好詩獎等獎項。
穿梭夢境與現實,每個字都是候鳥,大群遷徙。第一本詩集以後,開始認真研究他們的品種。從閉鎖的灰色,亮橘,到現在無色無味的透明。
日常是這樣,每天都有幾個字,挾帶著失敗的影子,心安理得的,在電線桿上梳著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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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 Monster賞析
你/妳會如何面對喜歡的那個人呢?「我」在這首詩中展現了一股自然、可愛的形象,也透露出詩人對於愛情的想像。
詩的一開始就下結論說:「我想我還是要用這種姿態/跟你說話」,而究竟是什麼樣的姿態呢?第二段說:「兩碗稀飯只有一副餐具/榻榻米才剛剛鋪好」,馬上就將空間感營造出來,呈現出新居落成的情景。接下來詩中的「我」提到自己的外貌:「早晨的頭髮有一邊怎麼樣也無法/壓制後來就自然而然/ /維持可愛的印象。」這段讓人想到村上春樹的〈遇到百分之一百的女孩〉:「腦後的頭髮執著地帶有睡覺擠壓的痕跡」或許最美的人並不是精心打扮,而是在日常早晨相遇的瞬間。
而這首詩的巧思展現在最末兩段,第五段說:「風吹進來了/跪坐的腳趾產生錯覺」,除了延續前面的日式空間外,也產生了某種錯覺。因為末段又說其實今早並沒有風吹進來,所以我們可以推斷第五段的錯覺,會不會是某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呢?
詩人並沒有想透過這首詩交代太多劇情或情感轉折,但卻靠著這樣簡單的日式空間,表現日常美好的愛情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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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楊沛容
圖片來源:Unsplash|Klara Avsenik
#葉語婷 #跟你說話 #一隻麋鹿在薄荷色的睡眠裏 #葉紅女性詩獎 #文建會好詩獎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七年級詩人
2019年3月15日 星期五
雪季 ◎潘家欣
雪季 ◎潘家欣
吾愛
我要先走了
在雪還沒有飄落之前
還來得及給你一個
無關緊要的微笑
在雪還不太深之前
你看著我繫上斗篷
猩紅色的,厚絨的
夜不太濃重
曾經有人大聲抨擊過
這種畏風雪的情境
說,這樣的人生太過膚淺
啊,如果不是跋涉過
整整三月的雪季
如果不是在這酷寒中幾乎死去
你會理解的
你還沒有走過
你還沒有打心理害怕
雪季提早的降臨
你倚著門……
那門在風裡
幾乎凍成了紫色
我緊握的雙手,還捏著一把溫度
是茶漬,黏著糖粉
風裡有兩種以上的樂音
吾愛
很多僵死的爬蟲
都被深深困在雪裡
還沒有冬眠
來不及甦醒
遠方隱約有鼓點
其實是心臟
緩慢的起伏
我在火邊跟你說過
那是近於季節性過敏一樣的病
當火光轉移了方向
我就會離去
吾愛,請你相信,我已走遠
雪正逐漸融化
真是少人行的初春
我願意你看不見
我化成樹
我化成泥濘
我倒臥在你的世界,一步之外
你看,那邊界上
都開了花
鮮嫩的
美好的
深白而厚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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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4年生,藝術工作者,詩人。
著有剪紙詩集《妖獸》(逗點/2012)、版畫詩集《失語獸》(逗點/2016)、與詩人阿米合著《她是青銅器我是琉璃》(黑眼睛文化/2013)、主編《媽媽+1》(黑眼睛文化/2018)。
都生個女兒了還常常覺得自己是小孩子,有時摔倒,有時弄髒,但仍執著於打造公平、友善、多元的美麗新世界,希望可以活到新世界來臨的那一天。
蘑菇/水墨協力
喜歡奔跑、喜歡葡萄,必殺技是可愛光波,有一個感覺每天都很累的媽媽。最近學會的字是「介個」和「內個」。介個介個。內個內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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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罐罐賞析
提到愛情的季節聯想常常對應著怡人的春天,但如同草木的誕生並非憑空而來,愛也有其成長歷程,〈雪季〉展現了上個季節的忍耐與壓抑。
詩始於一個離別的場景,雪未飄落,如同考驗尚未到來的時間點逃避了災厄,首段形容自己給予的微笑無關緊要,引起了懸念,無關緊要如同潛台詞,是真的無關緊嗎?,我們可以從後面的情結鋪陳去探究隱情。
第二段開始,雪不太深,時間推移,意味著雪季更靠近了,詩中的我披上斗篷,猩紅的顏色對比著初雪顯得熾熱,好像是過度的準備,此處不只有自己的想法,還加入了其他人的價值觀,為什麼要如此行動,我將其歸咎於害怕,像是經歷過類似的事情的忠告,我如此向你訴說。
第三段將視角轉向詩中的你的周圍,第三句的幾乎凍成了紫色因為省略了主詞,不太確定是門凍成了紫色還是手凍成了紫色,緊握的茶漬與糖粉象徵著兩人的關係,你依然是模糊不定的心情,但可以從手的緊握肯定我對於這份情感抱持的甜蜜是重視的。
第四段出現了聲音:風中的兩種樂音及心臟的鼓點,此處我解釋了行動的理由是為了避免像季節性過敏一樣的病,環境的聲響與暗藏的爬蟲屍體都像是我的體現,死亡與生命的悸動的同時發聲。末尾開始收束前述大量鋪陳的情感,象徵心臟的邊界開了花,雖然顏色不同,材質卻同樣深白厚絨,有種看似變了其實沒有的可能意味。
詩雖同樣寫下了春天時情感的美好,但是在自己始終不被看清情感的樣態下抒情,我倒臥在你的世界腐爛及轉變,是否暗示著兩個人真正的互相理解了呢?可能端看詩中的你有沒有察覺到這一切的來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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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楊沛容
圖片來源:Streetwill
#潘家欣 #雪季 #妖獸 #失語獸 #她是青銅器我是琉璃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七年級詩人
2019年3月14日 星期四
夜光拼圖01 ◎林禹瑄
夜光拼圖01 ◎林禹瑄
「關於夏天的末尾,我想
我們都私有一個過於龐雜的情節……」
就這樣開始,我們對待時間
難得良善如寫一張便箋
難得樂意拼湊詞句
如同背光撿拾生活的碎片
何以尋找、何以安置
我們從來就不能僅是
一個可圖說
且氣候簡明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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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禹瑄,1989年生,台南人,現就讀於台灣大學 ,印有詩集《那些我們名之為島的》(角立出版)。曾任《風球詩雜誌》四期總編輯。
作品曾獲時報文學獎、宗教文學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葉紅女性詩獎、x19全球華文詩獎、全國學生文學獎等,亦曾發表於《聯合副刊》、《人間副刊》、《自由副刊》、《創世紀》、《幼獅文藝》、《國語日報》、《字花》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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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冉明郼賞析
首先以對話句式展開,在「夏天的末尾」、「私有」、「過於龐雜的情節」之間,將意象引導至青春歲月。言語對象是一個人或者一群人,與作者都各自擁有一段情節。只說「過於龐雜」,在留給讀者想像空間的同時,也說明其難以處理,最終只好以之概括整段情節。
回想起「夏天的末尾」,作者寫其對待時間的方式為「難得良善」、「難得樂意」。在成人的生活中,我們將時間分割完整,各自規律而匆忙活著,什麼時候突然想起曾經,對照現在的自己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光景。句中用「一張便箋」、「碎片」等名詞描寫記憶的微小;用「拼湊」、「撿拾」等動詞來呈現其瑣碎散亂,但作者願意再將它們記錄下來。「如同背光撿拾生活的碎片」像是一種抵抗,在枯燥生活中,不必總是強自面向陽光,不必每時每刻都在前進,抓住吉光片羽般的記憶片段,也是在善待自己。
而「何以尋找、何以安置」道出這些記憶並不容易找到。用什麼找、在哪裡找;找到了又該如何放下、能放在哪個安心且安穩的位置?在指認這些問題之後,作者選擇堅強地包容它們,不要也不能在生活中忘了那些珍貴的曾經,像一幅複雜且精美的拼圖——找到放在哪裡很好,沒找到就空著,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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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小葵
攝影來源:pixabay
#林禹瑄 #夜光拼圖 #時報文學獎 #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葉紅女性詩獎#x19 #全國學生文學獎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七年級詩人
2019年3月13日 星期三
熟年 ◎顏嘉琪
熟年 ◎顏嘉琪
多年以後我們並肩
散步同一條路
不再被任何人辨識
身體與靈魂的氣味
一隻棕色貓走過
瞇起來的眼睛甚至
蔑視我們手上刺青的圖紋
相遇過的人或許
還在最古老的咖啡店
敲開黑色螢幕
挖掘關鍵字的礦石
舊的故事在新的語法裡
像一杯喝醉的提拉米蘇
默默塌陷著
看中的那對戒指
早在別人的無名指
磨出另一種光與霧
我們被整排玻璃櫥窗
不關燈的寂寞
推倒在
禁止吸菸的路上
逐漸談論一些
再也不神秘的事
像是愛一個人
和她所養的寵物
像是週末假期
氣泡酒和碎蛋三明治
一些更可能
被我們擁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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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2年生,在雲林的農村長大,現居木柵。大學讀地理,研究所唸語文創作,喜歡烹飪、游泳和慢跑,最大的成就是把貓養胖。得過一些文學獎,出版過詩集《荒原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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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R Shu 賞析
這首詩無聊到爆。
如果你是憧憬浪漫的少年少女,這首詩可能不會對你的胃口。因為作者在這勾勒出的是一種集合所有負面形容詞的愛情:節制、瑣碎、了無新意。
第一段,詩中的「我們」並肩而行,但「不再被任何人辨識/身體與靈魂的氣味」。想像一下,剛開始交往,就算只是與愛人一起走在大馬路上(不是什麼酒色迷離的夜店或暗巷),身旁那人的賀爾蒙也時時刻刻吸引你。但「穩定交往中」之後,旁邊這個人,裡裡外外都被你看遍了(可能連「從裡到外的過程」你也都看過了,比如他放屁或拉屎時你都在旁邊),不會再像曖昧時期那樣悉心揣度對方的感情。
第二段寫的可能是與舊愛聯繫,那個曾經遇上的人,也許還在搜尋「我」,也許傳來幾行曖昧的訊息。但身旁的戀人無可取代,因此充滿激情的訊息,再也不具吸引力,就像被淺嚐幾口的提拉米蘇。提拉米蘇這種食物啊,要不是當下完食,要不就是看他軟爛塌陷,醜到你再也不想碰它。
第三段,詩中的戀人已經可以論及婚嫁,但因為某些緣由(不想結、不能結,或因為某些靠北的群體說同性結合不能稱為婚姻),而沒能為對方戴上婚戒。因此,閃亮的櫥窗中所販售的幸福的信物——婚戒——在這對戀人眼中看起來格外刺眼。在這個長輩一天到晚問你「交男/女朋友了沒」「什麼時候要結婚」的世界,他們出格的感情,就像在禁菸的人行道上壓抑菸癮。但生而為人,也只能乖乖的走在別人舖好的的人行道上,在規矩內壓抑自己出格的想望。
與對方共同生活,或許帶走了一些神秘,但帶來了親密。能夠在週末的早餐桌上,與對方談論無聊到爆的生活細節,這些,「更可能/被我們擁有的事」,讓「我們」的感情難以取代。這樣的感情充滿雜質,但與生活貼合,難以從生命中剝離。
回到標題「熟年」,我認爲此處所說的「熟年」,不見得是真實年紀上的熟年,而是感情的熟年,因為感情深厚與否,無關年齡,在於兩人共度的時光。所謂時光,也不見得是一天24小時、一小時60分鐘的死板刻度,如果投入比別人更多的心力、或者本來就很有戀愛的慧根,也可能超英趕美(?),與愛人交往百天就熟悉得像相戀10年。
所以,就算你是少年少女,也可以無聊到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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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小葵
圖片來源:pixabay
#顏嘉琪 #熟年 #荒原之午 #少女詩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七年級詩人
2019年3月12日 星期二
獨佔 ◎栩栩
獨佔 ◎栩栩
沒有島
沒有風車
沒有琥珀深埋於露水
我永夜的窗外沒有流星
沒有詩中盤旋的夜梟
沒有船隻
沒有浮標沒有水雷
沒有加害者與被害者
海浪從最遙遠處湧過來了
冰涼的微弱的凹陷
早已沒有了聲響
沒有
我什麼也沒有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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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栩栩(吳宣瑩),台南人,現暫居於淡水竹圍。偏愛夜晚,偏愛手工業,偏愛太宰治:「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曾獲府城文學獎、教育部文藝獎、懷恩文學獎、台積電青年詩獎、X19 全球 華文詩獎等。Email:excubitorium@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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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洪紹賞析
當七年級逐漸登上舞台,我私藏的未出書的好詩人名單也越來越少啦。在這份名單裡,栩栩是我認為最好的女詩人。
讀起〈獨佔〉,每一個心靈的圖像在詩行裡浮現,又被「沒有」給取消。語言能固定什麼呢?或許栩栩正深知語言所可描述之物象的固定之困難,所以在這首情詩裡乾脆便放棄了,藉由相似的語法堆疊,讓這首詩的閱讀體驗如同海浪不斷起伏,前浪碎成浪花,後浪又一湧而上的內心動搖。
而栩栩選用的意象大多別具意義,例如「島」,在心靈運作的海洋顯然暗示著某種牢靠且安定的事物。「風車」與「島」沒有很好的聯繫,僅透過前綴詞「沒有」來推展節奏,但沒有「風車」,是否有風?栩栩沒有回答,只是留置懸念,讓詩行繼續進行。當首段走到末三行,搜尋歷史、驚喜、具備生命意義的象徵而不可得,這讓窗外的「永夜」更深刻了,整首詩的感情,被壓縮得深沉深刻。窗內外已無分別,內心已是永夜。
次段講述在這段感情的關係,一樣是三個沒有開始:「沒有船隻/沒有浮標沒有水雷/沒有加害者與被害者」,彷彿在目睹氣氛肅殺,卻看似平靜的永夜之海。沒有船隻是持續不被打破,且不知持續多久的寂靜狀態,次句看起來像是補充,又別具意涵:沒有浮標沒有水雷,那為什麼沒有船隻?沒有船隻,沒有正面的浮標、負面的水雷,這心靈投射出的海,似乎也呈現了某種無人工造物的純粹。那是什麼呢?「沒有加害者與被害者」,理智知道如此,卻沒辦法克服的對自己的傷痛。
是這樣,我們才能理解「海浪」動作的意涵。永夜的寧靜被打破,海浪從無限遙遠處淹沒自我,讓古井無波的情感世界遭受貼身的傷害。末段看起來更像海面上消散中的幾個殘餘氣泡⋯⋯愛情變得很絕望。透過「沒有」,詩人如橡皮擦般擦去每一個浮現過的意象,而這不斷取消事物的手法,終於讓所有流逝帶來的痕跡,在最後浮現出來。
這是一種最後什麼都留不下的獨佔,已無法確認在對方心裡自己的位置和意義⋯⋯但我獨佔這些因你而生的哀傷,那是純粹屬於你我的記憶,沒人能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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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圖片來源:李昱賢
#栩栩 #獨佔 #府城文學獎 #教育部文藝獎 #懷恩文學獎 #台積電青年詩獎 #X19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七年級詩人
2019年3月11日 星期一
七年級女詩人的愛情想像
| 責編/蔡淳祐 |
| 副責編/周俊成 |
「欸,七年級到底可以寫什麼主題啊?」
「沒想法,而且我讀女詩人比較多……真的要好好想想。」
「最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到處放閃。」
「對啊,蠻甜蜜的,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後會如何……」
「欸,不如就寫七年級女詩人的愛情想像?」
「啊!好像可以!」
───
接到七年級詩人主題的責編這項工作時,對於這個區間的詩人,有什麼小主題可以嘗試感到徬徨。
平時閱讀的作品並沒有侷限在特定主題,挑選題材的時候難免尷尬,於是如上面的對話內容,這週主題就這樣任性的訂了。
七年級詩人泛指1981-1990之間出生的詩人,年紀也來到了世俗所謂適婚年齡,過年應該也聽膩了「甚麼時候結婚?」或是「甚麼時候要生孩子?」這類的談話內容,雖說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年紀,不同的是時代帶給她們的影響,無論就感情觀或是人生規劃。
曾經被定義成草莓族,抑或是在詩壇被批評樣貌模糊(在筆者看來不然)的七年級生,呈現的現代詩具有獨特的韻味,大概與生活模式與社會環境的變遷有相當大的關係,網路出現、晚婚、生存環境的逐漸嚴苛,這一切對於情感的影響是絕對的。
現實畢竟是殘酷的,情感究竟會在這個年紀的人眼中變成什麼樣的存在,小編挑選六首不同的作品,探知這個課題的樣貌,但經過籌備期間,六首遠遠不足以窺探全貌這點也愈發鮮明(畢竟六首不是個大數目),因此這週的主題應該以《各個七年級女詩人的愛情想像》更為合適。
像是上週主題《想敲碗第二本的七年級詩人》中提到過,布勒的〈也沒關係啊〉,呈現出對於失戀時的坦然面對,這週當中同時也可見七年級女詩人在不同的感情狀態裡,會用什麼樣的態度處理。自這個角度切入相當的好玩,年長的人可能認為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年輕的人或許可以學習成熟處世的眉角。
活到那個歲數,世界究竟長得什麼樣?筆者在寫本文的時候反覆思考這個問題,雖然時候未到,未能親自體會這個年齡會遇到的社會經歷,問題依舊是無果。但藉由閱讀這些作品,看到更多不同的觀點。寫到這裡,希望讀者們都能期待接下來一週小編所挑選的六首作品,一同體會曾經經歷、抑或尚未遇到的戀愛體驗。
#七年級詩人 #女詩人 #愛情想像 #戀愛詩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蔡淳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