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日 星期六
在文學的山頭 ◎李修慧
在文學的山頭 ◎李修慧
我走上多風的山坳
眼看落日隕墜
叢草是憂慮的顏色
覆蓋山的前額
我不再有夠好的風箏
不再能假裝有夢
只剩腳步踩著砂礫
殞滅記憶的菸火
曾經有一次花季
滿山遍野烈烈的燒上天空
帶來永恆的白晝
喧鬧有餘 文明昇平
人們甚至以為可以扭正地軸
但歷史像擾動鈴鐺的風
線性而來 陡降地去
當我在山腳憧憬著燦美的巔峰
已是凋零的季末
夠快的行者都走往另一座山頭
不願上來的,成了眼下流星燈火
在我能見的景致外
每個人都有自己惘惘的哀愁
而我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面對此世文字斑駁
我的手腳身體也逐漸剝落
瘦成一個沒有歸程的人
滿山暗路上,為自己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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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修慧,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現任《關鍵評論網》採訪記者 曾任《煉詩刊》企劃組長,現任想像朋友寫作會成員、「每天為你一首詩」小編、 曾獲中山大學西子灣散文獎、曾任台大中文系文藝營散文課講師、作品散見《中華日報》副刊、《幼獅文藝》。 出沒PTT詩版、散文版、粉絲專頁poem4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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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洪紹賞析
作為對文學有興趣的創作者,我們聽到「文人相輕」的頻率大概比一般的鄉民要高上不只一點。至於觸發時機……?只要有筆戰就會有啊(乾笑不已)。
「文人相輕」這句話的被引用,有時候那來自對國文課本裡《典論.論文》裡名句一種不假思索的複製貼上式引用,卻也有時候,認真就輸了的我們會苦笑連連的想,哎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要說是山頭林立……什麼圈不是呢?
所以說這個文學山頭的部分……這部分……
完全不是今天的重點啦。(被揍)
修慧透過〈在文學的山頭〉,所設置的比喻並非那種貴圈真亂式的山頭。當詩人告別了對文學充滿無憂無慮熱忱的學生時代,工作幾年後才發現自己所習以為常的地方,這座名為文學的山頭,原來是如此孤單寂寥,而那麼多人走向不同的方向…….原以為是一塊平地的立足點,突然成了絕世獨立的自我懷疑;原以為同溫層以外的他方近在咫尺,實則是如此遙遠……。
詩人的心靈世界,以虛設的山頭景象作為寄託。綜觀前兩段,她的視角轉換以兩行為限,一過兩行就抽換視角,將這些不同風景串連的無非是對這文學道路的,色調相仿的不確定感:多風、落日,以及當憂慮覆蓋著前額,詩人的情緒隨之下沉,注意力不再是天空:「我不再有夠好的風箏/不再能假裝有夢」,而是腳下:「只剩腳步踩著砂礫/殞滅記憶的菸火」的失落,好像最後一點對文學的夢想之火都要被踩滅。
詩的三四段,正貼緊第二段的低鬱情緒:如果第一二段的主題是現在,第三段就回應第二段前兩句,風箏以天空為舞台,追尋夢想正如登高,這裡插入的倒敘,是回顧文學曾經帶給自己的感動。在這美好的心靈景象裡,絢爛的花季、美麗的天文現象,甚至顛覆常識的熱忱都在發生;但時間很快就快轉到現在,第四段仍寫著自己的回憶,一種在絕境中以負面色彩定義的個人史。正所謂「只剩腳步踩著砂礫/殞滅記憶的菸火」,誰知道自己為文學山頭美景感動不已、懷抱憧憬的時候,竟是一切正凋零的時節?修慧在這裡專注刻畫情緒直墜懸崖的速度感,好似對原先直白的詩句:「線性而來 陡降地去」下著註腳,雖然不知背後的故事為何,這種情感突然掉落的落空感卻充滿渲染能力,讓人懷有莫名的感嘆。
讀修慧這首詩,不同段落間的情緒參差,讓人如高高低低的登著一座文學的巨山。從第五段開始,修慧結束了回憶,回到現在——現在是什麼呢?是看到那些做出不同生命選擇的人,都走向不同的山頭,成為「流星燈火」,多麼讓自己艷羨。也是個人心靈成長後,對於「選擇」這件事情的明悟:「在我能見的景致外/每個人都有自己惘惘的哀愁」。這是詩人調整自己觀看世界的角度,從此不再對在不同領域獲得成功的他者抱持單純的羨慕。
「而我還有太長的路要走」,這是不再自怨自艾的修慧對自己作出的宣示。即使「文字斑駁/我的手腳身體也逐漸剝落」,修慧終於確認自己要當一個無怨無悔的「沒有歸程的人」。看似花了極大的力氣在說理,其中的自我確認歷程,或許艱辛又不足為外人道,每一個走過且堅持過的人才懂。「滿山暗路上,為自己引火」,這並不是為自己鼓氣,在這心靈圖像的世界裡,我願意相信這是修慧的信念之力終於讓她發光發熱,具備了與每一個在不同領域成功的他者同等的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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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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