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冰冷/喧鬧/痛楚分開的 ◎夏宇
玻璃上蒙著霧氣。傾向於殊途的
車廂裏的人一遍遍地想像著他們
在眾人前長久地擁吻著的他們
她要的更多或是他或是
有一天他們誰先不想要但此刻
幸好他們相愛。眾人想
幸好乖乖地他們有了彼此
那因此空出來的
匿名的出發地
眾人用食指確切地指點過的
使得
每一張地鐵圖上啟示該站站名的黑點
總被這樣磨損——是,我在這裏
我們在這裏,你在這裏——點
終於消失不見。我們因此更輕易
知道我們在那裏——整張地圖
唯一消失的點上
眾人上車
否則 眾人想
他們——還在吻著的那對——他們
怎麼樣向這樣的陰天索取
這樣和解又怎麼樣向
這樣疾速駛過的車廂索取
不確定的顏色與韻律
怎麼樣向所有人宣佈
因為他們相愛
而要求所有剩餘的鎳幣
也有了理由
因此
向高空走索人借走他的軟鞋和緊身衣
除了那條繩索
因為愛人們較傾向於弧線
或是抛物線
為了那種拋擲的降落以及
突然的到達
因為離開已經無效但是到達仍然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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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夏宇,台灣女詩人,戲劇系畢業,寫詩,唸詩,寫流行歌詞和劇本,書籍設計,畫畫,偶而翻譯,不時旅行
(摘錄自夏宇│李格弟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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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萬達賞析
當然是不給你答案的。否則違背夏宇:「拜託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拜託/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這裡只是提供一種想法。
自詩名〈將冰冷「/」喧鬧「/」痛楚「分開」的〉我們便掉入了她的遊戲,而哪裡有冰冷,哪裡有喧鬧?「玻璃上蒙著霧氣」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夏宇的詩──〈蒙馬特〉:「玻璃蒙著霧氣。/為了擦拭/為了看見我走過/為了這盲啞的對視。//是不是我們曾經一起死過。」──是不是我們曾經一起死過?所以我們又重新聚集在「車廂裏的人一遍遍地想像著他們」;然而「我們」與「他們」是不同的,因為我們是「傾向於殊途的」、彼此有彼此相異的結局,一個人對她來說甚至就可有十種結局──〈結局〉:「我愛的一個導演,費里尼說:『我認為說一個故事連同一個結局是不道德的。』已經開始的,就不便再開始了,但關於結局,那是最好的解釋了。」──簡直要頭皮發毛了。一個車廂乘載著幾十個人便有幾百個可能的結局,但是連同一個結局是不道德的。你們不用擔心目的地的問題。
冰冷與喧鬧都有了地方,痛楚又會在哪?將「我們」(冰冷/喧鬧)與「他們」(痛楚)分開的,因為「在眾人前長久地擁吻著的他們/她要的更多或是他或是/」將冰冷與喧鬧隔開的,一對情侶與世、與車廂隔絕地擁吻,這樣「安靜卻激熱」的擁吻,讓車廂裏有了分別。可是「有一天他們誰先不想要」,那絕對會到來的某一刻,只是「此刻/幸好他們相愛」,就可以安心出發了:「那因此空出來的/匿名的出發地」因為眾人的食指都指點過,那一個黑點,那一個出發點,經過眾人磨損,消失不見。
這一趟旅程變得神秘了你知道嗎?我們要怎麼知道自己在哪裡,我們只知道在此地同時我們上車,我們怎麼知道將來會到哪裡?這就是出發的問題。相愛就是出發。因為「幸好乖乖地他們有了彼此」於是「眾人上車」。所以這就是相愛的問題──我們怎麼知道將來會到哪裡?
別以為眾人只是花瓶,眾人根本是和事佬:「否則,眾人想:/他們──還在吻著的那對──他們/怎麼樣向這樣的陰天索取/這樣和解又怎麼樣向/這樣急駛過的車廂索取」原來是一對吵架和解的情侶,事情又有了轉機;有沒有可能,他們自己就是「冰冷、喧鬧、痛楚的」,以冷戰以鬥爭以苦痛之名站立車廂,眾人橫切立正站好,將冰冷/喧鬧/痛楚分開的;有沒有可能眾人就只是那一條「/」。
因為他們相愛。眾人可以退場,為了成全他們的地鐵之旅:「而要求所有剩餘的鎳幣」,讓旅程繼續下去吧他們,讓車廂不停急駛過吧愛人,為了愛我們可以不斷任性下去:「因此/向高空走索人借走他的軟鞋和緊身衣/除了那條繩索」高空走索人是依然留在那裏的,失去了軟鞋與緊身衣,他必定是要降落的:「為了那種拋擲的降落以及/突然的到達」話又掉回來了,要到達哪裡?
「因為離開已經無效但是到達仍然神秘」簡直是預言。更甚之是詛咒。「離開」已經無效,因為出發地已經匿名,從哪裡離開已經不重要;又或,「離開已經無效」這一段愛,因為「此刻幸好他們相愛」,所以誰都不能離開。但是到達仍然神秘,這究竟是一段地鐵的行旅,還是他與她未完的謎題?依然回到起始:「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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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圖片來源: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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