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6日 星期日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波赫士  王永年譯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波赫士  王永年譯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已死去的祖輩,後人們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我父親的父親,陣亡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邊境,兩顆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時候蓄著鬍子,屍體被士兵們用牛皮裹起;我母親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歲——在秘魯率領三百人衝鋒,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馬背上的亡魂。
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關於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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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波赫士是一名阿根廷詩人,出生於布宜諾斯艾利斯,見長於詩歌、短篇小說,以及文學翻譯。波赫士行文擅長以簡單直白、含蓄內斂卻又飽含雋永意涵的文字。針對詩歌的見解,他曾於演講稿《詩藝》中提到:「如果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話,我就會說出這樣的話:『透過文字藝術化的交錯處理,詩可以表達出美的事物。』」他也進一步引申了聖‧奧古斯丁的話:「時間是甚麼?當別人沒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是知道答案的。不過如果有人問我時間是甚麼的話,這我就不知道了。」波赫士接著解釋:「我們只有在對一件事一無所知的時候,才為它下定義……我們對詩可說是知之甚詳了,無法用其它文字再為詩下定義。」從這段話,我們可以摒棄多餘詮釋,而直接體感波赫士迷人且穿透的詩觀。
 
◎譯者簡介
 
王永年,浙江定海人,精通多國外語,尤其是歐洲語系。王永年的翻譯廣受好評,以精準著稱,翻譯的地圖範圍從英國、俄國到南美洲皆有,且是直譯義大利文學經典《十日談》的第一人。
 
◎小編宇翔賞析
 
毫無疑問的這是一首情詩,更可說,這是一封具對象性的情書,因為唯有如此愛慕,才會願意獻祭式地交託自身龐大的小宇宙,只為了「留住」對方。
 
前半段,詩人動用當下並回溯過去,建構出一幅驚人且悲哀的歷史圖景,將種種瞬間壓縮進詩句的容量之中,將自身的孤獨狀態,以及整個家族祖輩的荒涼史並置,凸顯出自己血脈中流動的過往疼痛,彷彿與此刻的悲哀遙相呼應,他繼承了整個系譜的靈魂,包括了靈魂所暗示的消逝狀態,一種孤絕與消逝並列的冷卻感,然而,另一個反面卻是無比壯烈的生命力,子彈擊中胸膛、茂盛的鬍子、騎馬衝鋒的背影,這種種意象,描述的是古人,卻也不是古人,而是自己,胸口的疼痛是自己、被牛皮包裹的是自己、馬背上義無反顧往前走進歷史大霧的,也是自己。詩人的愛情動用了一切「歷史」,才能稍微描述「此刻」,或說某種層面上,歷史即此刻。
 
而後半段所述及的「此刻」,詩人願意交付自己書中的一切悟力以及生活中的美德。事實上,對於詩人而言,生活、寫作、自身,是三位一體的。故而「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這些都反映了詩人的整體價值觀,表現出了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寫作上,詩人心靈的穩定與節制,然而,這樣的詩人,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又怎麼會如此受愛慕所苦而願意交出自己的忠誠呢?甚至願意給出「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這些不穩定而困苦的狀態,甚至「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對方。這種種自傷與自我貶格的付出,到底是為什麼呢?
 
其實我們根本不用過問為什麼,因為答案已經不證自明。事實上,當我們試圖去思索為什麼的時候,我們早已經被這深沉,且不可言喻的情感所說服了。
 
至於為什麼作者要用散文詩的形式來書寫呢?是因為寫作當下樸實的激情嗎?是因為此詩真的作為一封情書嗎?波赫士曾自述:「我沒有任何美學形式。每部作品的形式都任由作者來確定:詩歌、散文,或綺麗或質樸。理論可以成為了不起的激素(比如惠特曼),不過也可以造出怪物或者僅供博物館收藏的產品......歷盡滄桑之後,我發現,跟幸福一樣,美是很常見的東西。」因此,或許我們可以沉澱一下心靈,再重讀一次──並將上述所有瑣碎的問題拋諸腦後吧,只要我們此刻在詩中找到美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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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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