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6日 星期二

情詩◎楊牧


 情詩◎楊牧

  

金橘是常綠灌木

夏日開花,其色白其瓣五

長江以南產之,屬於

芸香科

       

屬於芸香科真好

花椒也是,還有山枇杷

黃檗,佛手,檸檬

還有你

       

你們這一科眞好

(坐在燈前吃金橘)

名字也好聽,譬如

九里香,全株可以藥用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故事也好聽(坐在

燈前吃金橘)后皇嘉樹

以喻屈原

       

你問我屬於甚麼科

大概是楝科吧

臺灣米仔蘭,是

常綠喬木的一種,又叫

紅柴,土土的名字

樹皮剝落不好看

生長沿海雜木林中

也並沒有好聽的故事

       

木質還可以,供支柱

作船舵,也常用來作

木錘。憑良心講

眞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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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許嘉瑋賞析

  

  從詩題來看,讀者很可能聚焦於愛情,但考察背景和內容所用典故、辭彙,顯然釋為愛情不乏可商榷處。首先,將詩中兩位主要描述對象所涉及的植物意象進行對比,能夠發現楊牧以賦筆臚列芸香科植物的外觀特質,命名內涵以及典故功能,與之相應的紅柴同樣如此,但兩者互有異同。詩中的「我」,不像被大量臚列的金橘同科植物:花椒、山枇杷、黃檗、佛手、檸檬等,恍若漣漪無限連綿的譜系,近乎屈原在作品中臚列的大量香草,反而特別挑選楝科植物中的特定品種:臺灣米仔蘭。臺灣與美國,古典與現代,屈原與楊牧,藉由跨越實質空間地理的相互定義,自謙「很土」的詩人何嘗不是貫徹古代詩人執著不悔的精神?

  

  金橘和紅柴都是常綠植物,但一為灌木,一為喬木;皆產自南方,但前者芬芳美麗,名字好聽,後者樹皮會剝落,名字聽起來也略帶土氣;皆有具體的功用,前者可食用與藥用,後者則堪製作耐捶打,能控制方向的實用器物,甚至是廣植海岸邊的防風林。回歸詩體與詩藝,除了擁有語言各種質感(聲響、顏色、溫度)帶來的美好外在形式,也同樣需要堅實、反覆鍛鍊的結構作為肌理骨骼。形式與內容,過去與現在,你與我,芬芳與質樸,物與情的多重折射都收攏在詩中。抒情,自然也包括主體對自身理想的追尋與體現。

  

  事實上臺灣米仔蘭同樣具備香氣,美好質地同樣應上溯認秋蘭以為佩的屈原,只是花體細小如米粒,並不顯眼。作為故事之喻體,屈原是更為龐大外延的意義集合體。〈離騷〉中「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綰合本質與修飾之美,凸顯屈原人格,也成為楊牧的理想目標。多識草木鳥獸之名的楊牧,確實可能自喻為南國植物紅柴。臺灣對旅居西雅圖的楊牧而言,是南國更是母土。最初以受命不遷生南國的芸香科植物當成典型,最後卻落腳美西海岸,頗見對比呼應。楊牧憑藉詩句縫合諸多閃現的記憶,意象連類及感官類比讓情詩之「情」返照自身而有了人生體悟和哲學層次的高度。

  

  參照楊牧1980年描寫幸福婚姻生活的代表作〈盈盈草木疏〉,儘管〈情詩〉也圍繞植物進行書寫,但前者字句溫暖光明,充滿一派和諧溫馨,植物品類亦為楊牧西雅圖寓所庭院外所見。從典故、描寫細節到口吻腔調,無論是點染兩人生活,或觀察、想像對方的動作細節,乃至自述勞動與未來的嚮往憧憬,調性都有別於〈情詩〉。

  

  其實一首好詩無論描寫愛情或將個體之情昇華至哲學層次,均不影響其藝術成就與價值。本文所言只是諸多解讀楊牧的一種方法,只能說是不同的詮釋,而未必是更好的理解。文學建構的世界有不同的表述方式,變與不變,物與我,群己互動與時間流轉的痕跡都在詩裡,終究需要讀者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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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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