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誕生 ◎王良和
尚未誕生,這是一九九八年的盡頭
我坐在巴士的上層,翻看詩集
我的身體已經習慣無所往而往
我總是這樣被動,卻前進得更多
一株石栗在窗外,一個早晨在窗外
石栗只知道陽光的好處,金色是我們的名詞
是的,語言,葉子來到我這裏
葉脈明亮,我是一陣風,吹它搖動
這是一九九八年的盡頭
我沒有穿很多衣服,我喜歡在和暖的冬晨讀詩
許多事物奔向我,我讓它們從眼角流逝
遺忘並非甚麼罪過,許多事物奔向我
我喜歡消逝的世界多於永恆的世界
我喜歡想起那些想不起的事物多於想念本身
這是一九九八年的盡頭
我讀著我的詩,而它尚未誕生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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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良和(1963年-),原籍浙江紹興,香港出生,現任香港教育學院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中文大學教育證書,香港中文大學榮譽文學士,香港大學哲學碩士,香港浸會大學哲學博士。曾任《公教報-青原篇》、《呼吸》編輯、香港青年作者協會出版幹事及《星島日報》專欄作者。歷任青年文學獎、大學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及中文文學雙年獎評判。詩集有《驚髮》、《柚燈》、《火山之磨》、《樹根頌》、《尚未誕生》、《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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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好的藝術是一種視覺矯正,就像鋸子在鋸子鋪裡被修整和矯正之後,變得更加鋒利,更利於切割。這也是一種視野的改變。進入一首好詩,一個人的感覺、味覺、聽覺、思維和視覺都會發生改變。」這是美國翻譯家、詩人Jane Hirshfield,寫於他詩論集《十扇窗:偉大的詩歌如何改變世界》的前提。
而在閱讀王良和這首〈尚未誕生〉時,我們同樣可感詩歌如何,悄悄動搖我們的感覺與接受事物的方式。在開頭,詩人平鋪直述了時間與空間:「……這是一九九八年的盡頭/我坐在巴士的上層」,這樣的敘述帶有顯著的說明成分,是客觀與事實;但王良和將這個設定往更深邃處推動,讓新判斷接續著舊說明,因為坐在巴士上而有「我總是這樣被動,卻前進得更多」。
在我們習慣的客觀世界裡,往非慣性的細節探索,這首詩很勻速的在這兩者間擺盪,也是語義層次的節奏安排。「一株石栗在窗外,一個早晨在窗外」到「石栗只知道陽光的好處,金色是我們的名詞」又是一個回合,後者的深意在前者的平常之中,陽光之好石栗自己知道,金色只是我們的名詞,如此把觀察者,人放在一個多餘的位置上,一向自給自足的事物的意義,才能對於我們恰如其分。
由此判斷,詩人又對「語言」這個題目軟土深掘,以葉子和風的比喻鬆動了主被動姿態的一貫,讓葉子(語言)來到風(詩人)的所在,本就明亮的脈絡被詩人再次驅動。而將起的抒情話鋒一轉,又回到「這是一九九八年的盡頭」,詩人始終控制著抒情的新探索,與既有說明的節奏和平衡,每次的新探索又仍與舊探索相關,葉子和風的比喻還在繼續,讓詩人去談記憶與遺忘:「許多事物奔向我,我讓他們從眼角流逝」,人在其中的被動顯現無遺。
卻又非全然的被動,當詩人寫「我喜歡消逝的世界多於永恆的世界」、「我喜歡想起那些想不起的事物多於想念本身」,人的選擇與好惡又再回到主動,能在記憶與遺忘之間擁有新的立場:所以消逝的世界也能好過永恆的世界;所以詩人能夠體驗他還未誕生的詩,面對過去的態度也能面對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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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辛品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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