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未來的詩人 ◎路易斯.塞爾努達(范曄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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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識人。很多年裡
我尋找他們又不得不躲避。
我不理解他們?或者我理解得
太多?這些粗暴肉體和骨頭的
公開現形,一旦被狂熱者聚攏,
遇上點點微弱的彈力
就驟然破碎,相比之下
死在傳說中會讓我更容易
理解。我從他們那裡回歸生者,
堅強的孤獨朋友,
彷彿從隱匿的泉源出發
來到湧出卻無脈搏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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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解河流。帶著漂泊的匆忙
從源頭到海洋,忙碌著悠閒,
它們不可或缺,為製造或為農作;
源頭,是承諾,海洋只將它實現,
無定型的海洋,模糊而永恆。
像在遙遠的源頭,在未來
沉睡著生命可能的形式
在無夢之夢裡,無用且無意識,
即時反映諸神的意念。
有一日終將存在的存在中
你夢著你的夢,我不可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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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解人。然而有什麼在我裡面回答,
說我會理解你,就像我理解
動物,葉子和石頭,
永遠沉默的忠誠夥伴。
今生一切都是時間的問題,
一種時間因其漫長闊大
無法與另一種貧乏的節奏
我們短促虛弱的凡人時間相合。
假若人的時間與諸神的時間
同一,我裡面起始節奏的這音調,
將與你的音調相會合鳴,
留下迴響在喑啞的聽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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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不在乎無人瞭解
在這些近乎同代的身體之間,
他們活著的方式不像我
這來自瘋狂土地的身體
掙扎著成為翅膀抵達空間之牆
是那牆壁將我的歲月與你的未來相隔。
我只想我的手臂迎上另一隻友好的手臂,
另一雙眼睛分享我眼中所見。
儘管你不會知道今天的我以怎樣的愛
在未來時間的白色深淵
尋找你靈魂的影子,從她學會
按新的尺度安頓我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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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人們已將我納入編目
按他們的標準和他們的期限,
有人嫌我冷漠也有人嫌我古怪,
在我凡人的顫抖裡發現
已死的回憶。他們永不能理解我的舌頭
若有一天歌唱世界,都是為愛激勵。
我無法告訴你我曾怎樣鬥爭
只為我的言語不至於
同我一起死亡沉寂,像回聲
奔向你,就像模糊的樂聲
從靜謐的空氣裡追憶過往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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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知道我如何馴服自己的恐懼
為了讓我的聲音成為我的勇氣,
將徒勞的不幸付諸遺忘
它們環繞滋生並以愚蠢的享樂
踐踏我們的生命,
那是你將成為和我幾乎已成就的生命。
因為我在這人類的疏離中預感
將來之人將如何屬於我,
有一天這孤獨將如何充滿,
儘管我已不在,眾多如你形象的純粹同伴。
我放棄生命只為重逢
按我的欲望,在你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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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色已晚,還在燈下
閱讀,然後我停住
傾聽那雨聲,沉重得像酒鬼
在街邊冰冷黑影中小便,
微弱的聲音在我裡面低語:
那些被我身體囚禁的自由元素
當初被召喚到地上來
只為了這個?再沒有其他?如果有
要去哪裡尋找?這世界以外我不認識別的世界,
在沒有你的地方會時常悲傷。要用懷念愛我,
就像愛一個影子,就像我愛過
詩人的真理在逝去的名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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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來的日子,人們脫離
我們從黑暗恐懼歸回的
原始世界,而命運牽引
你的手朝向這詩集,那裡安息著
我被遺忘的詩行,你翻開;
我知道你將聽到我的聲音來臨,
不在衰敗的文字中,而在你
內心深處鮮活,其中無名的悸動
將由你掌握。聽我說並理解我。
在它的靈泊我的靈魂或許想起什麼,
那時在你裡面我的夢想欲望
終將找到意義,而我終將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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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路易斯.塞爾努達(Luis Cernuda Bidón),西班牙著名詩人,「二七年代」代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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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出生於塞維利亞,1938年因西班牙內戰開始流亡,此後二十五年輾轉英、 美、墨西哥直至去世,終其一生未再回國。他的創作生涯是對歐洲詩歌財富的緩慢繼承,取法各方、風格多變,先後受到法國超現實主義、荷爾德林以及19世紀以降英國詩歌的浸染,堪稱西班牙詩壇的「歐洲詩人」,被西語世界20世紀下半葉的數代詩人奉為經典和偶像。
◎小編 #江豫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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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論述為何,當寫作者將心跡表明僅僅縮限於兩個人當中時,往往更能夠瑣碎,卻極盡詳實地去說明自己對於一切事物的觀點:丹尼斯·奧德里斯科爾曾透過數日的長談,替希尼做成訪談錄《踏腳石》。除了訪談錄,詩人之間的書信往返,常常同樣也乘載了第一手的思緒,像里爾克《給青年詩人的信》、藍波《書信集》便透過信紙,表明了對於時局、詩歌責任的心跡;若真的要讓標準寬鬆一些,透過描述對話、書信的寫作也所在多有:楊牧〈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描述了他在收一封來自遠方年輕人疑惑的想法變化、曹馭博〈關於詩的問題〉,則透過與一個讀詩孩子的對話寄予了對詩歌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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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身在動盪的西班牙,塞爾努達也同樣將對當代的絕望寄托在詩歌上,他在1931年寫給拉弗卡迪奧的信中如是形容詩歌:「在我身體裡有各種不同的聲音在喊叫、乞求、哭泣、微笑......有時那種聲音會說話,愉悅的話,悲傷的話,折磨的話;但是永遠來自同樣的無名熱望,一種神聖的熱望教唆著我們把生命舉向星辰。」彼時的他尚且未知六年後,他就將因為西班牙內戰而匆促逃亡至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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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首〈致未來的詩人〉則成詩於其流徙英國之後,經歷流亡之後,我們不難發覺塞爾努達詩當中對於時局的絕望、以及他處於那個大時代時對自我的剖析:相較於戰爭的暴力,「死在傳說裡會更容易」;相較於自己對世界的認識,他更懇切地相信著「詩人的真理在逝去的名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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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林宇軒 @arteditor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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