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20日 星期二

在井底 ◎維森特・阿萊克桑德雷


 


在井底 ◎維森特・阿萊克桑德雷(范曄 譯)

(被埋葬者)

在那裡井的深處有小花朵,

美麗的雛菊並不搖動,

沒有風或人類的氣味,

海從不威脅相加,

在那裡,那裡有平靜的沉默

好像一聲呢喃窒息在緊握的拳頭。

如果一隻蜜蜂,一隻飛禽,

如果那從未想到的錯誤

發生,

寒冷會持續;

夢想垂直沉入泥土

空氣就從此自由。

或許一個聲音,一隻已鬆開的手,

一次向上的衝動渴求月亮,

平靜,溫和,渴求枕頭的毒

塞在窒息的口中。

但入睡永遠是那樣安詳!

在寒冷之上,在冰之上,在臉頰的影子之上,

在一個僵硬的詞之上,以及,離去後,

在同一片永遠的處女地上。

一塊板在底層,哦不可計數的井,

輝煌的平滑能證實

背部是連接處,是乾燥的冷,

是永遠的夢即使額頭已閉合。

雲朵已可以經過。無人知曉。

那呼聲……鐘是否存在?

我記得白色或形式,

我記得嘴唇,是的,甚至說話的樣子。

那是火熱的時刻。——光芒,獻祭我——。

就在那時閃電突然

懸停變成鐵。

嘆息或愛戀我的時刻,

那時候飛鳥從未失去羽毛。

溫柔和延續的時刻;

蹄聲飛馳並未踏在胸前,

沒留下蹄甲,終歸不是蠟。

淚水滾動如親吻。

在耳中回聲已沉重。

所以永恆曾是分鐘。

時間只是可怕的手

在長髮上滯留。

哦是的,在這深沉的緘默或濕潤裡,

在七層藍天下我卻未察覺

猝然冰塊裡凝結的音樂,

在雙眼中塌陷的喉嚨,

淹沒在嘴唇上的內在波動。

一隻鋼鐵的手在草地上,

一顆心,一個被遺忘的玩具,

一根彈簧,一把銼刀,一個吻,一片玻璃。

一朵金屬花就這樣無動於衷

從大地中吮吸沉默或記憶。


◎作者簡介

維森特・阿萊克桑德雷(Vicente Pío Marcelino Cirilo Aleixandre y Merlo),西班牙詩人。

出生於塞維利亞,童年在馬拉加度過,少年時生活在馬德里,後就讀于馬德里大學和馬德里經濟學院。一九二五年開始全心從事文學創作,三年後出版了首部詩集《輪廓》;一九三三年,詩集《毀滅或愛》獲西班牙國家文學獎。內戰期間他陷於沉默數年,直到一九四四年出版了《天堂的影子》。一九五〇年成為西班牙學院院士。一九七七年,以「作品繼承了西班牙抒情詩的傳統和現代流派,描述了人在宇宙和當今社會中的狀況」為由,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簡介參考自《天堂的影子》)


◎小編 #有庠 賞析

本詩出自詩人在內戰後發表的詩集《天堂的影子》,又如戰爭中種種的噤聲和壓制,也能在其節制而不急於控訴的語言中展現。如同昨天與大家分享的詩,詩人在此首詩同樣在開頭設定了一個角色:被埋葬者。此設定在其詩的反抗意味明顯,失去生命之人,縱已入土,仍在思考如何以受限的觀點關懷世界,如在井底。

如開篇以自然場景進入,但是看似與世無爭的花朵、井底的安靜,實為被強權所壓制。第二節末的「空氣就從此自由。」也耐人尋味,確實若是與世無爭,被圈養好的自由當然是我們的。

於是迎來第三節的猶疑,反抗和安逸的誘引不斷拉扯,但無憂的枕頭是視而不見的象徵,窒息的口也無法發聲。又如第五節「是永遠的夢即使額頭已閉合。」,可以發現詩人不斷設想,但越是設想越是殘忍,生死看似是永恆的分隔。自然看似一如往常,但大量描寫的自然,實際上是人類產生劇變的主場景。

在「溫柔和延續的時刻;」一節,詩人運用意象和動詞搭配,將溫柔和殘忍嵌合在一起,蹄聲的階序感、淚水的滾動與包覆,都在「回聲已沉重」當中落定,詩人提出所感,發明了一種新的時間感。生跟死只是形式,人在兩造之間擺盪,固然會煩惱和憂慮,但這也是我們賴以維生的鄉愁,時間的鄉愁。「所以永恆曾是分鐘。/時間只是可怕的手/在長髮上滯留。」

總體來說,細緻的感官更貼近了時間在人體上作用的感受,逐漸推導出,如果我們踏實了一種時間觀,就失去了生命的追求動力,最後如同後兩節的場景鋪設,那是歌德所言「建築是凝固的音樂」,凝固或停滯的事物,都是時間行動的切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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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林宇軒 @arteditor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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