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位老父親 ⌾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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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凍成淚把天地糊起來
然而有個人舉手自得揮動弧圈,若是在頒獎台上必獲掌聲
只是換到十字路口的中央
一雙帶警示的手,無論如何都會顯得無力
這裏有着我們最熟識的一窩可怕風景
紅綠燈比月亮還圓卻變化得比兔子還快
疏漏城市間
天橋俯視,似煌,在光引導底下成流,連帶焚急餘燼
而車,不是快,就是慢
在他身邊劃成永不回來的一道道單行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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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這裏總懷疑路和路間他所仰視的角度是否就真能看到天空
但他依然以一株不堪吹拂的弱苗站立並企圖動身攀天
戮痛十億,翻開經書:「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旁生。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南無阿彌陀佛。」
一念繫着欲與神靈同去訪鬼
但人滿城空,鬼空城滿
來往交替,誰也不能盈滿
尤其於他孤寂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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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待的他還是堅信等待,等待所有不應被等待的一切掠過
清香一注背後,遭追擊的靈魂繼續口硬:「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然後由雄壯而蚊蠅由裂石而細絲,最後成為喃喃濁音,故意與你頻繁的指揮手號不協調。的確能指揮命運就等於指揮了宇宙,但可惜這並不代表能將過去也納入在這版圖,没有過去整個世界已成為没有支撐的佈景,倒不倒下再無關痛癢。
非現實非虛幻而生的你,乾淨得絶對不怕時間入侵
只是我想說的是如果那純粹是為了堅持也罷了,何必再加上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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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光而望多年的血花早被壓平成這馬路花紋飾着日常
或許有一天,有一天孩子能在此復生
飛車不再暗示代路抗議,甚至露出邪笑,而秘密則盡藏在速度裏
死神也認同──「就是現在」
虎口以昔日的步調來,就像那年那月那時
留在馬路上欲斷難斷的你依然抱着受傷的心望向夜空
星是蓬萊,二分之一個家還在那邊
現在終可再與你作伴,實現承諾的今天就是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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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你的位置已換成紙板警察,旁人相錯而過以為是從前的你
此刻燦着笑容的你應該已睡着收割你的夢
我們則 醒着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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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望風,本名呂志鵬,生於澳門。博士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創作詩作四百多篇。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亞洲華文作家協會會員、澳門筆會會員、如一詩社會員。個人曾獲得澳門五月詩社新詩賽優異獎、澳門文學獎詩歌組亞軍、澳門中篇小說獎、臺灣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獎、澳門文學節雋文不朽冠軍。合著及個人出版有《黑白之間》(詩集)、《詩人筆記》(詩集)、《掙扎》(詩集)、《澳門中文新詩發展史研究1938~2008》(專題研究)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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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甯智聰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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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之篇幅為本次選出的作品中較長的一首,開首以雨凍成淚為詩的畫面速度墊下了基調,緩慢得如同靜止一般,能將整片天地都凍結起來,而在此插入有人舉手畫圓的畫面,令讀者亦置身於時間靜止的世界之中。而十字路口的中央通常都是車、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不管是何者,都能模糊一個人的存在感,與上述畫圓之人的突兀形成反差。而「一窩可怕的風景」,則像行人紅綠燈上的提示音,將節奏由靜止至行動拉成「嘟、嘟、嘟——嘟嘟嘟……」的聲響,在筆者的腦內迴響。而「月亮」與「兔子」皆為常用的意象,在此被用作時間的快慢對比,而在城市繁忙的景象之下,「天橋俯視,似煌,在光引導底下成流,連帶焚急餘燼」一句也許更能將讀者帶入失神的幻想之中,若曾試過在天橋上俯視橋下的車流,它們不停駛過的風景久而久之會像一道道光在眼中划過,有時候更會彈起絲絲火花。讀者如有興趣亦可觀看某些將車流畫面加快播放速度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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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二段之中用了許多關於「佛」、「鬼神」一類的字眼,更或引用佛教經典「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旁生。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南無阿彌陀佛。」意即了解佛法之後,就能解脫於六道、三世之外,不需再飽受輪迴之苦。但後段用「人滿城空」營造人體雖在城市之中,但靈魂卻不在體內,只能如同行屍走肉般行走在城中,城市全無生氣,就像沒有人一般;而「鬼空城滿」則令畫面化作「外」、「裡」世界兩個次元般,靈魂們依然在經歷六道輪迴之苦,雖一次又一次離開,卻永遠無法解脫,導致這座靈魂的城市一直充滿著鬼魂。而詩中的「他」亦是其中一員,永遠無法被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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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用了一段頗長的篇幅訴說著「他」的境況,等待著不應被等待的一切掠過似在暗示著搶救時間,而清香與靈魂的出現終於揭示出交通事故的主調。「雄壯而蚊蠅由裂石而細絲」,都在描述著由大至小的過程,靈魂的聲音亦在此反反覆覆最後淪為無法聽清內容的呢喃聲,並對不上那指揮的手號。後段對於指揮命運並未能主宰時間,而導致整個世界崩塌的敍述與上段的佛經相連結,在這一刻一切都已變得無意義,再也不受時間影響,但「我」的疑問卻又將故事拉回至讀者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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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段終於明言了開首靜止的故事之中,有孩子在這十字路口被撞死的故事,但作者用「日常」淡化了此事,但後段「飛車」、「抗議」、「邪笑」、「速度」都在暗示事故的重要性,直至死神將「你」也帶走,平躺在馬路所仰望的星空,就像望見先行的孩子等待的身影。而最後紙板警察的出現更帶有幾分諷刺的意味,兩人的先後逝世換來的只有一塊紙板警察,飛逝而過的車輛亦未曾覺得這塊紙板與「他」有何差別。死去的人終於得到了安息,而冷漠、淡泊的都市人則如第二段中說道,如傀儡般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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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詩篇幅較長,且花較長時間引導讀者一步一步探索詩中故事,但詩中意象的運用,如「月亮」、「兔子」、「煌」等皆頗具新意,且較易引起讀者共嗚。而自第二段起內容或多或少都圍繞在「佛法」,在解脫、執著之間搖擺不定,對於不曾信佛的人而言,或許較難走入詩境,但諸如「人滿城空,鬼空城滿」的敍述亦能營造一定的畫面及推測方向。而後段故事的真相亦為故事劃上了看似完美卻頗為悲傷的句號,都市的繁忙與其人似在非在的狀態,結合故事開端刻意淡化主角存在感的寫作手法,更能營造起一種城市的冷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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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辛品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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