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27日 星期五

抵達 ◎栩栩


 


抵達 ◎栩栩


然後你又坐在身旁。感覺一些語言
一些脈絡正在消融,一些微笑
像一些煙,圈住迂迴的來路,樹聲
如潮水在這深不見底的投擲裡。行囊中
只安頓露滴與亂石,神色徐緩
彷彿整個宇宙觸手可及
而你正是時間的本身;心的震央



◎作者簡介

1988年生,台南人。耽讀食譜與生花傳書,關注美和苦難。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等。詩作散見於《同在一個屋簷下:同志詩選》、《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反勞基法修惡詩選》等選集。



◎特約小編 家朗、嘉怡 賞析



這首詩的特別之處,比比皆是。其中,已顯其端的首句「然後你又坐在身旁。」——句號,即意味著該句的完結。這即讓人不禁好奇,而去追問:為什麼詩在剛剛開首後就完結了呢?可是,「然後」卻又是一個連接詞,它告訴了我們整首詩的因果,而「然後」的前面,應該有一個「原因」存在著的。「感覺一些語言/一些脈絡正在消融」這裡所指的「脈絡」,許是以這個「原因」為源頭,分支開去的屬於「你」與「我」的互動、發展——為什麼我會來到你身旁?而在脈絡中,「語言」 是其中一個分支,語言乃是使我們得以指示、認知、表達的根據,然則,就連這個「根據」,連同那由「你」和「我」的之間的關係互動串連起來的「脈絡」,竟也正處於一消融的狀態。而消融,乃意味著這些與「你」回憶交融在一起,這些原應有時間排序的回憶,不分彼此地開始融合,並逐漸向外擴散。為什麼會這樣呢? 可能與「你」有關。


脈絡裏面的內容全都是與「你」的回憶,當回憶開始融合消散時,「我」對「你」的思念便也開始源源不絕地湧上——也是「我」,由此打算沿著過往一圈圈模糊的記憶來尋找「你」。


再者,本詩從開首起便多次提及的「你」,已經可以看出當中的重要與獨特性。「一些微笑/像一些煙,圈住迂迴的來路」本來無力的煙無法圈住道路,但為何能夠困住「我」、而讓我一直停留?甚至讓「來路」變得像「脈絡」朦朧、甚至最終消融?兩人之間的脈絡中斷之後,「我」打算沿著往事來尋找「你」的蹤影,但我們之間種種的回憶開始交融在一起,朦朧的過往使來路變得模糊不清,不過也無法阻擋「我」想尋找你的心。詩句中,變成「煙」的「一些微笑」,則是帶有回憶成份的,「一些」在此句作為量詞,是不止一個、有累積過的意思,故與回憶的性質,豈不相近?那許那些「一些」,即是「你」的微笑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更是尋找「你」的其中一個動機。


我們來看後段部分。「樹聲/如潮水在這深不見底的投擲里。行囊中/只安頓露滴與亂石,神色徐緩/彷彿整個宇宙觸手可及」——「樹聲」、「潮水」、「投擲」用了通感的手法。樹聲如潮水般翻湧,以投擲的姿態掉落在深不見底的思念當中,泛起陣陣波紋。除了增加對景的描寫的技術性, 也與最後一句有所連接。「心的震央」激起的震波有如是在水面的水紋,使樹的「唰唰」聲不斷,如同潮水的聲音一樣。


「露滴」的出現則或許可 以讀作時間流逝的象徵,而只裝載著「露滴」與「亂石」的「行囊」,代表「我」沒有準備甚麼,可見「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也對這次的路程不感到擔憂,仿佛一切在意料之內,只帶上路上隨處可見的「亂石」和「露滴」,便搭上尋找「你」 的路途。


又,在「神色徐緩/仿佛整過宇宙觸手可及」兩句中,「神色徐緩」意味著不疾不徐,很自然地就會找到「你」。「宇宙」本是無邊無際的,無也法觸手可及。但詩運行至此,則或說「你」所在的距離比宇宙還要遙遠,難以到達,本應是一件完全沒有可能的事,可是,當「我」找到「你」以後,那困難,彷彿亦消失不見,彷彿宇宙亦能觸手可及,只因「我」做到了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


「而你正是時間的本身;心的震央」詩句中的「分號」,則是這首詩最讓人驚奇的地方。因為分號表示著兩個對等的結構,也就是說兩者雖然是獨立句子,但它們之間的意思是緊緊相連的。意義和回憶是由時間堆疊出來的,而「時間」就是「你」,「你」彷彿隨處都在,意義的有與無,都彷彿是「你」本身。隨著日子的推移,「我」對「你」的思念絲毫不減,更因時間的緣故,使「我」更加掛念。而「震央」——如同地震一般的思念再次沿中心擴散開去,樹聲不斷,被風吹得猶似彈弓般模樣的樹木,以投擲的姿勢在深不見底的思念裏點起陣陣漣漪,圈起回憶。這些不斷的念波令到我困在道路上,卻是能夠探測出「你」的位置的依據。當我找到你時,才發現,「你」無處不在,出現在我一次次的思念當中。


當思念開始湧上頭時,我就知道,我最終都會抵達到你身旁,然後你又會坐在身邊,只因這不斷重複的思念⋯⋯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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