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在市民大道上,夜色從後方
追趕我。壓境之黑暗
不敵燈火,那些連太陽都放棄的人
仍紛紛有了影子
騎車在巿民大道上,看見許多射線
到處打孔。有一些洞直,有一些洞彎
有些人經過為了逃獄
有些人直往深處,最後在裡面迷路
還是得前進,在長長路上
年輕時的我啊,還以為走完長路一定
會遇見岸;以為愛情如物質不滅
直到有天在附近的小巷裡,被分手
被移動,被消化,被安上開關
輸入高壓電
活得像一句被動式
像我被停在倒數九十九秒的紅燈前
疲憊地閉上雙眼
想念遠方——這裡的人恆常想念遠方
不斷擴張遠方的定義
幾乎要想念起一朵種在月球上的花
一株從石縫鑽出的雜草
這不舊不新的城巿,仍有些信念因為光害
正壯烈地死去;有些死亡因為光害
恐怖片般復活
而我只是,騎車在巿民大道上
等待綠燈放行途中
抬頭看見被大樓和髙架橋綁架的天空
學習用下雨獲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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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湖南蟲,一九八一年生,台北人。作品曾入選《生活的證據:國民新詩讀本》、《九十七年度散文選》曾獲得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曾出版散文集《昨天是世界末日》、《小朋友》與詩集《一起移動》、《最靠近黑洞的星星》。經營個人新聞台「頹廢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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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不知道當大家看見這首詩的標題,有沒有想到哪首歌的歌詞?答案就是由台灣饒舌廠牌「顏社」底下的成員──李英宏於四年前發表的歌曲〈台北直直撞〉。
歌詞中一句「騎進市民大道像是進入災區/節奏太緊急像死亡要逼近」與這首詩整體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相同。窒息、凝滯、壓縮卻固執地不願妥協。李英宏在MV中呈現了破舊都市的老街景,他與一群朋友在小巷中穿梭打鬧,像是故意和老師唱反調、不寫作業的學生。同學們不敢靠近,而在大人眼中,他們就是不折不扣的問題人物。時移世易,社會逼迫每個人毫無例外的長大,成了繼老師之後最有力的約束者,叛逆的孩子依舊,可大多數的人卻早已被消磨成填補缺口的螺絲釘。
回到詩歌,作者在第一段的首句便使用破題的方式點名時間和地點,夜晚的市民大道滿是連太陽都放棄的人,似乎隱喻著剛剛打卡結束一天的上班族。被活力的早晨放棄,於是倖存到日落之後,所幸還有證明存在的影子。
第二段,提及「許多射線/到處打孔」,這讓我想到機車的車前燈,刺眼的燈光無法直視,本以為光線並不傷人的分毫,如今卻紮實地穿出了形狀各異的洞,有時候我們可以脫身、更多時候我們不。射線似人生遇到的大小挫折,那些原以為沒事的傷口,可能花費了大半輩子還是深陷其中。
第三段開始轉折。「還是得前進,在長長路上」儘管迷茫迷惘,還是必須邁進。可邁進之後的結果是什麼呢?是延續前段一路鋪陳的失落。涉世未深的我們,以為完成某個任務,就一定可以豐收甜美的果實,可是期待毫無懸念的落空──怎麼努力都無法觸及彼岸、怎麼維繫神聖的感情,最後在庸俗的一隅被拋棄。第四段所言的「活得像一句被動式/像我被停在倒數九十九秒的紅燈前」深刻地表達出了事事不盡人意的無力感,身為一個完整的主體,卻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掌握,只能任大環境無情宰割。所以,在第五段,作者坦言疲憊,他疲憊地閉上眼,思緒神遊,眺望肉身沒辦法抵達的遠方,而遠方有一朵幾乎不可能生長的花。
最後兩段,在思緒放縱下,平常不會出現的念頭緩緩從腦袋冒出,如石縫鑽出的雜草,只有被拔除的命運。「仍有些信念因為光害/正壯烈地死去;有些死亡因為光害/恐怖片般復活」當那些應該代表希望的光成為光害,那在理想中得以支持生活的信念,反而會如義士般死去,堪稱偉大的犧牲。而角落中的魑魅魍魎,自然順理成章的佔地為王了。看到這些「恐怖片」等級的景象,作者似乎不會害怕。他依然騎車在市民大道上,在九十九秒的紅燈轉換顏色之前,他抬頭看著被束縛的天空,試圖學習天空變幻莫測的性格──陰鬱的時候就陰鬱、想下雨的時候,就下雨。這看似孩提時期的任性,卻是大人如此珍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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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浩瑋
圖片來源:浩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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