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 ◎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譯者:陳黎、張芬齡)
她帶著遠方的口音對我述說海的殘暴,
那有著不知名的海草與沙灘的她的海;
她用沒有形體,沒有重量的東西向神祈禱,
蒼老得好像即將死去。
我們的果園因著她奇異的經營
長出了仙人掌跟刺人的草。
沙漠的空氣滋養她長大
是什麼樣的熱情讓她愛得髮白
她不曾說出——啊,就是說了
也將像別顆星球地圖一樣的令我們困惑。
她會在我們這兒住上八十年
始終叫人感覺她剛剛才來到,
說著粗聲暴氣,只有昆蟲們才
聽得懂的奇怪的話語。
並且,她會在我們這兒死去,
在一個能讓她多痛苦一些的夜晚
枕著她僅有的命運的枕頭,
安靜,異鄉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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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 1889-1957),或譯為米斯特拉爾,智利詩人。
密絲特拉兒是拉丁美洲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於1945年獲獎。當年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如是稱讚她:「她那注入濃烈情感的抒情詩,使得她的名字已然成為整個拉丁美洲世界渴求理想的象徵。」她歷任智利駐外使館及「中南美洲國家聯盟」中之要職,是二十世紀西班牙美洲女性成就的代表,智利的5000披索上甚至印有她的頭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晚年成為熱情的人道主義者,喜愛旅行,1957年病逝於美國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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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許頤蘅 賞析
密斯特拉兒被公認為具有母性的詩人。1938 年,為了替西班牙內戰之受害嬰兒募款,密斯特拉兒的第三本詩集《濫伐》(標題Tala亦為一種孩童遊戲的名稱)於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異鄉人〉正收錄於此詩集內。這首詩是寫給弗朗西斯·繆曼德雷的。弗朗西斯是一位法國小說家,也是密斯特拉兒詩的法譯者。從她的詩句裡,可以感受到其中情感熾熱濃烈,憂傷卻又極富生命力。她的寫作手法細膩動人,詞句質樸、清新,感情深切。這樣的風格,學者評價其突破了當時風行於拉丁美洲的現代主義詩歌風格。
閱讀這首詩時,不禁想到法國小說家卡繆在1942年出版的《異鄉人》,其中「異鄉人」所試圖表現的是存在於疏離、孤立與極度荒謬生活之間的人們。若無法擺脫「獨立個體」的困窘,那將註定與社會脫節,成為永遠的異鄉客。然而,在密斯特拉兒的詩中,比起直接地指涉「人」與「社會」的對立與衝突,我們能見到的卻是具有童真、奇幻性的描述。
詩中的「她」擁有「遠方的口音」、「說著粗聲粗氣,只有昆蟲們才/聽得懂的奇怪的話語」,住在「有著不知名的海草與沙灘的海」,她用「沒有形體,沒有重量的東西向神祈禱/蒼老得好像即將死去」,其中「祈禱」與「蒼老」暗示著一直等待的狀態。她仿佛來自於地球之外的地方,從「我們的果園」至「沙漠的空氣滋養她長大」句,似乎能看出她在很久之前便被困在這顆藍色的星球,但是「她」雖然被困,卻對這個世界深藏細碎又濃郁的情誼,如詩中所描寫的:「是什麼樣的熱情令她愛得髮白」。但這種愛是無私的,所以沒有任何理由,即便有所理由,人們也難以理解:「就是說了——/也將像別顆星球地圖一樣地使我們困惑」。
無私的愛,結合密斯特拉兒充滿母性的創作風格,我們赫然發現,越是重複咀嚼此詩,越能了解「她」不止是位局限於單一的個體存在,而更可宏觀地被視為大地之母,甚者,可被看做生命。詩中提到,「她會在我們這兒住上八十年/始終叫人感覺她剛剛才來到」、「並且,她會在我們這兒死去/在一個能讓她多痛苦一些的夜晚/枕著她僅有的命運的枕頭/安靜,異鄉的死去」,展現出生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樣態。詩人以旁觀者的角度出發,去看待一位老去的生命終將走向結尾。立在死亡面前,反而更易於看清生命的意義。詩人的語氣不悲不喜,平淡如水,仿佛生命的逝去,不過是簡單的「異鄉」之旅的終結。
由此,僅以海德格的話做結:「人終究向死而生」。身為「異鄉人」的邊緣感,仿佛即是行走於在生命存在與消亡之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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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張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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