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7日 星期一
■ Podcast詩選 ■
■ Podcast詩選 ■ /責編 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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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至5月,我們介紹了台灣的「當代詩社」,其中介紹了好燙詩社的《好燙詩刊Poemcast》。跳脫以往視覺形式呈現的「聲化詩刊」,無疑是跨域轉譯的一次成功嘗試,這種模式還可以在鏡文學/鏡好聽每週定期刊出詩人親自朗誦的詩作中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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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聲化文學」的年代,本週我們將介紹以「聲音」為文學傳播媒介的三個Podcast頻道,期待在新的科技媒介與社群模式中,開展出更多元的文學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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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化文學」一詞參見吳易珊,〈歡迎來到聲化文學的時代——論2000 年後閱讀與文學傳播方式之改變〉,第十八屆全國臺灣文學研究生學術研討會。
2022年6月26日 星期日
暴雨中的爵士──Booker Ervin 紀念 ◎鴻鴻
暴雨中的爵士──Booker Ervin 紀念 ◎鴻鴻
包裹在暴雨中抵達
貼著法國的郵資單
瓦楞紙緊挾著
一套兩張黑膠唱片
封面的貼紙早已磨損:美國進口
標上打印著:RD 307
是哪個電台或圖書館的編號
放上唱針,炒豆嗶嗶剝剝大過雨聲
他就這麼來了,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黑人
二十出頭就加入美國空軍混口飯
沖繩兩年,學會了爆裂的憤怒與無聲的哀傷
系出同源,以及薩克斯風
他就這麼吹奏起來
不知歲月,也不理經營
聽他與暴雨對詰,理直氣壯,哪裡像
只剩兩年可活?旁邊那右手殘缺的鋼琴手
正盤算要遠渡重洋
永不回頭
而那個老把旋律帶跑的吉他手
也沒在這世界再留多久
一朝星流雲散,這些錄音被湊了個題目
張冠李戴一番
打包面世,又幾十年光陰
竟輾轉來到我跟前
五歲小兒才剛問我
死後的靈魂長什麼樣子
我說,你聽
靈魂就在那裡
把他稍縱即逝的夢、他不明來由的憂悶、他的
至為純粹的快樂
還有只在演奏中才能攀及的高
從幾千公里外
一口氣吹到我們低矮的天空
那個
所有人都不復存在也不復記憶的夜
此刻
卻成為我們的酒、我們生命的節拍,一把
在暴雨中撐住的傘
我們還是淋濕了
卻覺得甘願,而且被愛
◎作者介紹
鴻鴻
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出版有詩集《樂天島》、《暴民之歌》等八種、散文《阿瓜日記──八0年代文青記事》、評論《新世紀台灣劇場》及小說、劇本等,及主編《衛生紙+》詩刊。曾獲吳三連文藝獎、南特影展最佳導演獎、芝加哥影展國際影評人獎。擔任臺北詩歌節及人權藝術生活節之策展人,並主持黑眼睛文化及黑眼睛跨劇團。
◎小編賞析
鴻鴻身棲多項領域,除了早期的舞蹈、詩歌、劇場、出版,近年來他也開始學習爵士薩克斯風,也在2020年於黑眼睛文化編選了一部《爵士詩選》。今年他推出的詩集——《跳浪》中,其中一重要的主軸便是爵士(Jazz)。而今天的選詩便是書中這首〈暴雨中的爵士──Booker Ervin 紀念〉。
首先簡介一下Booker Ervin(1930-1970),他是一位美國的爵士薩克斯風家。他的演奏中,特別是高音部分,以強烈、堅韌的聲響與藍調、福音樂句為特點。而詩中所描述的這套黑膠唱片便是他生前的遺作:Back from the Gig。這套專輯錄製於1963-1968年間,但是直至1976才由Blue Note發行。詩中右手殘缺的鋼琴手是Horace Parlan,老把旋律帶跑的吉他手則是Grant Green。
回到詩本身,這首詩的敘事情節很單純。收到一張爵士黑膠唱片→放上唱針撥放→回憶→回答兒童的提問→感想。但詩中許多細節無不彰顯著爵士的靈魂。Booker Ervin高亢的薩克斯風也隨著詩行流瀉而出。
「炒豆嗶嗶剝剝大過雨聲」,除了黑膠唱片在撥放時產生的些許雜訊聲,也是Ervin那標誌性的高音群,穿過了歷史的陣雨來到我們的耳際。
「他就這麼來了,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黑人/二十出頭就加入美國空軍混口飯/沖繩兩年,學會了爆裂的憤怒與無聲的哀傷/系出同源,以及薩克斯風」爵士是反抗、抒發憂傷的音樂,因為黑人在美國歷史中的瘖啞與無聲,所以藉由這種音樂來抒發;沖繩在歷史上的地位也與美國黑人相互隔空應和著。美軍基地美其名是為了鞏固東亞島鏈防線,但也實際上蠻橫的剝奪了當地人的生存空間,沖繩本土人無以回應。Booker Ervin雖作為壓迫者在沖繩駐軍、卻也共感著當地人們無言的哀歌與怨懟。帶著這樣的雙重背景下,他學會了爵士的代表樂器:薩克斯風。
詩中的暴雨象徵了爵士傳統對抗的那種壓迫,或許也是商業壓力。鴻鴻於聯合文學的採訪中自言:「爵士樂手在吹奏時不會想,這東西以後會不會錄下來、百年之後有沒有人聽、銷售幾百萬張,不,它就是在當下演奏,為了他自己,和當下能夠聽到的人。」正如他在詩中寫的「他就這麼吹奏起來/不知歲月,也不理經營」。
但在詩的後段暴雨又成了另一種象徵,他本身也成為了一種精神——爵士的精神。我們站在傘下,那薩克斯風的高音築起了防線為我們抵擋時代與暴力,但那同時,潮濕且綿密的快速音群也濡濕了我們。那刻,我們雖然淋濕了,卻也
「覺得甘願,而且被愛」。為了最後的一場表演,甘願沉醉。
爵士是即興的藝術,跳脫規則與音階,他的每刻都是活在當下。但這並不代表爵士樂手不需要懂樂理或是規則,恰好相反,正是因為他們精通那些規則,才有機會從那些規訓的漏洞中鑽出一個半音,自由的歌唱;現代主義以降的詩歌有自由詩、無韻要求的特點,但現代詩的作者就完全不需要懂得格律嗎?我想也不是的,正因為熟悉,才可以在那些靈光的瞬間展演詩性、勃發即興,脫離了那些過往的藩籬。
就像鴻鴻說的:「靈光一閃背後有著深層的脈絡,如果能意識到這脈絡,再把這脈絡注入靈光一閃之中,這就是最棒的詩」,我想,那也是最棒的爵士。
鴻鴻 #跳浪 #爵士 #現代詩 #暴雨中的爵士 #BookerErvin
2022年6月24日 星期五
一位在加護病房的老人 ◎黃春明
一位在加護病房的老人 ◎黃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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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人在加護病房
當透明的塑膠管,變成他
外在的氣管、食道、尿管和血管
夢與回憶的混淆使他陷入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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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騎著竹馬來到加護病房
往返跑了好幾趟
他重生了好幾回
豈止三生
故鄉是一隻遙遠的搖籃
儘管他學貓的腳步移近
在舉手叩門之前
母親總是先開口:
「你回來了。」
在深夜他捧著螢火回家
在舉手叩門之前
母親又先開口:
「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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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遙遠的故鄉
仍然可以聽到兒歌和母親的鼻息
還有荒野中的鳥叫和蟲鳴
都成為萬籟
他悄悄地在門口徘徊又徘徊
門裡的母親又先開口:
「外頭很冷,還不快點進來。」
外頭真的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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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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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春明,臺灣宜蘭人。曾任小學教師、記者、廣告企劃、導演等職。近年專事寫作。曾獲吳三連文學獎、國家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東元獎、噶瑪蘭獎及行政院文化獎、總統文化獎等。現為《九彎十八拐》雜誌發行人、黃大魚兒童劇團團長。著有小說《看海的日子》、《兒子的大玩偶》、《莎喲娜啦.再見》、《放生》、《沒有時刻的月臺》、《跟著寶貝兒走》、《秀琴,這個愛笑的女孩》等;散文《等待一朵花的名字》、《九彎十八拐》、《大便老師》、《毛毛有話》;文學漫畫《王善壽與牛進》;童話繪本《小駝背》、《我是貓也》、《短鼻象》、《愛吃糖的皇帝》、《小麻雀.稻草人》等;詩集《零零落落》。(改自詩集《零零落落》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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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宇軒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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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說聞名的臺灣鄉土文學作家黃春明,在2022年由聯合文學推出第一本詩集《零零落落》。詩集中的作品絕大多數於三大報(自由副刊、聯合副刊、中時人間副刊)刊登過;不同於其他詩作,本次選介的這首〈一位在加護病房的老人〉是黃春明寫於1999年,過去未曾公開發表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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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首詩中,可以明顯觀察到黃春明嫻熟運用小說的敘事策略。詩中僅有兩個角色:「他」(那位老人)與「母親」,透過母親的三次發話而形成一個穩定的結構。雖然三次的發話姿態都散發著理解、包容的態度,但母親卻是在不同的情境下說出這些話;而無論「他」是落魄或者徬徨,母親都能在還未看到的情況下先一步知道「自己的孩子在門外」,由此也形塑出了「母親」知曉孩子一切的溫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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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若我們回頭檢視詩題與第一節,會發現這首詩其實是由「兩層疊加的敘事結構」所組成。分為三節的詩作,所有情境發生在「加護病房」當中,二、三節「他」與「母親」的互動僅僅是第一節「夢與回憶的混淆」,甚至讓「他」可以超現實地脫離自己躺在加護病房中的肉身,變出另一個分身「騎著竹馬來到加護病房」,甚至「往返跑了好幾趟」。對照現實世界外在的「插管」處境,內心的夢與回憶讓詩中的「他」獲得了「重生」的機會,敘事的設計因為這種曲折而顯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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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敘事文本的角度來拆解,這是一首關於親情與回憶詩。儘管詩題是「一位在加護病房的老人」,但「疾病」與「高齡」議題在這首詩中並不是敘事的主軸,只是作為一種附加的設定,讓「他」與「母親」之間的親情與回憶更顯深刻而動人。試想,一位「老人」與「他的母親」的故事,或者是「一位在加護病房的老人」與「他的母親」的故事,都會比「他」與「母親」的角色設定,更能讓讀者感受到豐富的情感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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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回憶與現實的雙層敘事結構,黃春明在這首詩中所採取、設計的策略,成功地形塑出詩中人物的鮮明性格,由敘事本身引導詩意的發生。若要說這首詩最動人的詩句,便是立基於前面母親兩次「你回來了」的第三次「外頭很冷,還不快點進來」。詩末母親所說的「外頭很冷」和「外頭真的很冷很冷」,讓整首詩產生了極大的張力——不只是因為外頭「冷」與母親「溫暖」所產生的對比,更同時彰顯出一位重病老人在彌留之際,足以戰勝現實框架的「母愛」是多麼強大、多麼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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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張瑀心
2022年6月22日 星期三
同樣的 ◎零雨
同樣的 ◎零雨
姊姊躺在醫院裡
她躺的姿勢和母親
一模一樣
我摩娑她的頭髮
她的手心,手背,胸部
像摩娑兩份人體
我問她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也是一模一樣
同樣,沒有回答
同樣的眼神,同樣的
兩個骨架,同樣的鼻胃管
手背上的針筒
同樣,我的自言自語,不斷的
自言自語,像一個背著底稿的
說書人,只能自言自語
消除這裡的寂靜
(想必
奧秘,在那裡面——)
我離開醫院,同樣的
情緒澎派,同樣的
質問造物主——我總是
不斷質問,不斷和祂說話
同樣的,流下眼淚
——同樣的,沒有回答
我流眼淚,同樣的,惶惶然
回到家中,回到每天的書寫,同樣的
書寫,同樣的,沒有回答
(想必
奧秘,在那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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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零雨
臺灣臺北人,臺灣大學中文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文研究所碩士。1991年哈佛大學訪問學者。曾任《國文天地》副總編輯、《現代詩》主編,並為《現在詩》創社發起人之一。1992-2021年任教於宜蘭大學。著有詩集 《城的連作》、《消失在地圖上的名字》、《特技家族》、《木冬詠歌集》、《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我正前往你》、《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膚色的時光》等,詩選集《我和我的火車和你》(中英對照)、《種在夏天的一棵樹》(中英對照),並從事《無形之眼》的翻譯。(參考自詩集《女兒》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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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樂達 賞析
一如今年4月21日分享零雨〈然後,然後――〉時,談到新詩集《女兒》關於女性、家庭等的深入體察與書寫。有別於先前詩集側重的主題,諸如身體感與封閉空間、原鄉與父祖輩的追索、面向中西作家及作品的對話……等,《女兒》以「獻給母親」開篇(或也悄悄接續了《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之「獻給群山中的祖父 祖母 父親」),既探討「女兒」、「母親」與其他女性身分的多面性,對於向晚的人生寫照與照護情景也有相當篇幅的經營,而這首〈同樣的〉便書寫出兩代生命像是複印同一副病體般,困居病房的相似性與某種延續,以及發話者「我」如何在置身其中、抽身而出之間,感受、質問、徬徨。
全詩出現兩次「(想必/奧秘,在那裡面——)」,並以此大致分別出病房裏外的空間與情緒。詩人透過相同語詞和相似語意的重複,如「同樣」、「同樣的」、「一模一樣」在詩行中的交錯復沓,聯繫了時空相異的兩代生命。存活於記憶裡的「母親」,由於病房情景的相似性而被呼喚出來、宛如在場,從而與如今同樣生病靜養的「姊姊」疊合――一副在場的身軀/病體,同時承載並延續了兩代相似的生命境遇,而相繼的痛苦與種種複雜的情緒,也從中複印、增生,層層積累於發話者「我」內心。來到後半部分,當發話者走出醫院,其心思卻依然澎湃、困頓與游移不定,主體情緒並不隨空間上的轉換而改變,反而陷入某種相似情緒的自我重複(「同樣的」不僅是姊姊與母親,更是醫院裡外的自我心境)。形式上的短句排列和相同語詞的交錯,展現出此時情緒的紛亂複雜,內心百感交集,無法定位出當下自己的確切感受,而兩度出現的括號句或許便成為某種註解――「想必」一詞看似肯定,其後卻指向「奧秘」,一個充滿未知的語詞,彷彿將種種不確定性與迷茫皆訴諸其中,從而提供了發話者,一處暫時置放情緒與無助感的所在。
有趣的是,零雨早期詩中出現過的封閉空間(房間、箱子、身體等),來到《女兒》依然存在而有所轉變,像是這首詩與另一首〈語言――致M〉,皆書寫了主體與病人之間的相似情景,可以相互參看。一個被困在封閉的病房、「十字型的窗框」、疾病與伴隨而生的無法言語,另一個則被困在某種因失去以往的情感聯繫而相形孤立的封閉處境中;兩人無論在病房裡外,皆被統攝於更大的、無可改變而悲傷的人生境遇裡,如巨大無形的封閉空間,鎖住了兩個無助的「孤兒」。以往零雨詩中的常見主題(如女性、封閉空間),在此融入了對疾病、生死的體察與思索,兩相交會下,激發出創作上的新變與詩人的蛻變。
*延伸閱讀:
李蘋芬〈零雨詩的身體書寫與封閉空間〉
美編:張瑀心
零雨 #女兒 #同樣的 #膚色的時光
2022年6月20日 星期一
本週主題:文壇前輩們的新詩集
▍本月主題:近一年好詩安麗大禮包 ▍
▍本週主題:文壇前輩們的新詩集 |責編:品嫺 ▍
近一年的好詩分享,除了有許多文壇的新人之外,文壇的前輩們也正在不停地創作,持續帶給我們新的作品與感動。
如零雨於2月出版的《女兒》,書寫了「女兒」、「母親」的身分,更透過生命經驗的延伸,書寫了醫療、離別、女性等主題,以及對生死的反思與溫情;黃春明經常以小說家的身分為人所知,今年5月問世的《零零落落》則是作家的首部詩集。黃春明在自序寫道:「它們有如天上的星星,有亮的,有淡淡的,有近有遠,各自獨立。」自謙為「零零落落」的作品收錄,但反而如星象一般閃爍而迷人。最後,鴻鴻《跳浪》則收集了疫情期間所創作的詩歌,寫孩兒、寫爵士樂、寫香港,涵蓋了溫柔的親情以及尖銳的議題,也更是代表了「大疫年代」的創作新路。
接下來,將會從以上三本詩集各選一首詩,來跟大家分享。
美術設計:瑀心
2022年6月19日 星期日
小敘事詩 ◎曹疏影
小敘事詩 ◎曹疏影
海殺死了海,
它的血是一種柔嫩的綠色
我們從山上下來
加入兇手的歡宴
兇手海把死者海
放在水晶盤子裡
殷綠色的傷口
灌滿溺斃者魂靈之風
除了沉默燃燒的聲音
沒有什麼比此刻的刀叉聲更響亮
我們吸啜那死掉的浪水
吐出鮮豔的珊瑚
到後來,乾脆也掏出傷口
就像為餐桌擺好一樽花
所有的傷口都燦爛
都比我們更加飢餓
我們分別吃掉潰爛的心和肺
在沉默的歌聲中歡慶天下
兇手海蹲在沙灘上
淚水在月光中匯聚
又一個海在誕生
我們已在傷口中吃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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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曹疏影,哈爾濱人。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專業學士、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2005年移居香港。手作詩集《拉線木偶》、《茱萸箱》,出版詩集《金雪》與《她的小舌尖時時救我》、散文集《虛齒記》、遊記《翁布里亞的夏天》、童話集《和呼咪一起釣魚》。曾獲香港文學雙年獎、香港中文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劉麗安詩歌獎、Openbook好書獎。多與音樂人合作,實驗文字與音樂。曾受邀參與美國Vermont詩人駐村翻譯計劃、亞洲詩歌節。現居台北,任職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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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伊辰 賞析
本詩採用雙行體裁,形構出節奏明快、快速行進的敘事口吻。首先讀到詩題,以「小」字前綴「敘事」,唐捐在《她的小舌尖時時救我》序言中寫道:「『小』字雖似有不周全、不正式、不宏大之意,但或許也有果敢自出己意的味道。」或也可以視之為某種微觀的視野,細密而精巧地編織其語言。
本詩在結構上屬雙行體,而內容上卻是敘事的,有角色與情節。從語言結構來看,多短句與雙行體,使得詩的結構看起來更簡潔、更具彈性與節奏感,卻也使得主詞必須在極有限的句子中想辦法長出自己的血肉,以堆疊出詩內裡的故事性。
於此,詩人藉雙行體的空白行切分出獨立的、兩行一組的語言空間,透過上下兩行互為對比(相互補充)的敘事方法,營造種種矛盾的、極具張力的敘事情境,「所有的傷口都燦爛/都比我們更加飢餓」、「吸啜那死掉的浪水/吐出鮮豔的珊瑚」、「到後來,乾脆也掏出傷口/就像為餐桌擺好一樽花」等。以組為單位的動詞使用,「吸啜/吐出」、「掏出/擺好」,為詩中的角色帶來了相對性與層次感,以建立其血肉,乃至末句「又一個海在誕生/我們已在傷口中吃光自己」,生與死的對比拉出詩語言的張力。
若順著詩的敘事脈絡梳理,詩人首先將一體的海,一分為二「兇手海與死者海」,第一人稱主詞「我們」(山上下來的)從第三者角度,或觀看一場海的兇殺案,或加入一場兇手的歡宴,彷彿外來、置身事外。末尾「兇手海蹲在沙灘上/淚水在月光中匯聚」、「又一個海在誕生/我們已在傷口中吃光自己」兩句帶出了「兇手海」、「死者海」與「新生海」三者間的關係,「新生海」在「兇手海」的眼淚中誕生,而「兇手海」的悲嗚卻是因「死者海」的消亡而來。
本詩以分解海作為開頭,到了詩末,主客重疊,「兇手海/死者海/我們」,甚至是新生的海全都是一體。而最初「海殺死了海」的詭譎事件,實則大自然的生生死死,是循環的、恆常的,詩人以微觀聚焦的手法,將之分解,去看一個整體的內部如何蠶食/傷害,「自己如何殺死自己」,在一明一滅之間,長出了自己的抒情敘事。
美術設計:WingTungJanny
2022年6月17日 星期五
拒絕 ◎曾詠聰
拒絕 ◎曾詠聰
我不想我們擁抱的此刻
外面有人忙著輕生
我不想瞥見合照
把眼睛逐一郵遞出去
我不想教小孩以指頭
數算永恆
我不想讀完一首好詩
作者瘦得像隱喻
我不想影子
比隱沒的太陽更加沉重
但我更不想死去以後
拒絕我的包含棺木和土壤
還有那些早早離去
拒絕一切生活勾當的人
◎作者簡介
曾詠聰,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煩惱詩社創社成員,現職教師。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詩組冠軍。著有詩集《戒和同修》。
◎嚴瀚欽 賞析
【公與私的辯證】
香港詩人曾詠聰二零一九年出版首本詩集《戒和同修》,詩如其人,溫和且謙卑,從集名到内文無不透露出作者生活的規律與和諧,也顯示出他超出同齡人的早熟與沉穩。鍾國強曾評價「(曾詠聰善於)在容易流於鬆散或過於線性的敘事與容易流於刻意或過份跳躍失焦的意象經營中取得很好的平衡」,即使是敘事成份較少的〈與亞氏保加症學生談死亡〉,當中的喻象也有著隱密的呼應。
但在詩集出版的兩年後,發表於二〇二一年六月的〈拒絕〉卻充斥著決絕的語調。全詩分爲七節,每節兩行,有意放棄他擅長的意象經營,僅僅在每節節首通過「我不想」的連續使用將零散的意象串聯成句,以排比句式痛陳自己所不願看見的事情,語調近乎陳述。其詩向來以黏合見稱,但兩行一節的形式卻為這首〈拒絕〉營造了頻繁的斷裂和空白,似將一些欲言卻不便明言的始末隱藏在節與節的大量留白中,像詩人頻頻的陣痛,也像是失序生活中的種種撕裂。
如此巨大的轉變明示了外界正在經歷更大的變動,許多不願意目睹的事件接連發生,對作者的私人生活進行過份的侵入,以致於作者不得不藉助強而有力的拒絕,不得不在詩的內部作出相應的調整,才能勉强保持內外的平衡。至於事件為何,詩人隨即交代,是死亡(「外面有人忙著輕生」)、是離散(瞥見合照/把眼睛逐一郵遞出去)、是「永恆」的不復存在(「以手指數算永恆」)、是時代沉重的陰影(「影子比隱沒的太陽更加沉重」)、是詩人在亂世之下枯槁的形容(「作者瘦得像隱喻」)……在悲劇頻頻發生的時候,常人總是希望能夠保存僅存的確幸和美好,但無可奈何的是,當我們必須如此嚴肅地說出「我不想」時,就意味著「我」所不想的事情正以無法拒絕的架勢襲來,那義正辭嚴、連續出現的拒斥之辭,也因此帶有強烈的無奈和徒勞,像是鼓脹的氣球被尖針刺破的同時,發出的徒有剛烈的爆破聲,在空中寂寞地鳴響。
更為矛盾的是,詩人一方面希望保存個人的平衡和穩定,不想接受正在發生的事情,但另一方面也希望即使死去,也要死得其所,不想因為過份保持私己的規律與和諧而成為生活的同謀,愧對土生土長的地方,愧對那些早已離去的人——這種公與私的辯證,或許是這一代香港人都曾面臨的兩難吧!
美術設計:WingTungJanny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曾詠聰 #拒絕 #戒和同修
2022年6月15日 星期三
與越傭阿萊倒垃圾 ◎曹馭博
與越傭阿萊倒垃圾 ◎曹馭博
她將老先生的遺物放在騎樓
大門口積累了整個北方
既非手掌也非河流,黑暗
解開天空的鈕扣,帶著她穿越馬路
讓音樂引領她上樓。我看見屋簷的陰影
佔據她的額頭,像一塊遲到的黑面紗
◎作者簡介
西元一九九四年生,東華大學華文系創作組藝術碩士(M.F.A.)。
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文化部「第四十一次中小學生讀物選介」,臺灣文學金典獎蓓蕾獎,《文訊》「二十一世紀上升星座:一九七〇後台灣作家作品評選」詩類二十之一。
出版詩集《我害怕屋瓦》(啟明,二〇一八),《夜的大赦》(雙囍,二〇二二)。
(取自《夜的大赦》作者介紹)
◎ 小編祺疇 賞析
〈與越傭阿萊倒垃圾〉場景簡單,但寫法凝煉,幾乎每句都蘊藏轉折,而詩作涉及的三個人物,也牽引三重觀看的視角,讓我們一層層來細讀。
詩作第一行便交代「老先生」辭世,他的遺物卻是北方的,而且隱藏著某種憂鬱,不管是對故鄉的回憶,或是未竟的執念,總是私密且篤定的。要理解這種憂鬱,我們可以把瘂弦的〈紅玉米〉與這首詩對照:
//宣統那年的風吹著
吹著那串紅玉米
它就在屋簷下
掛著
好像整個北方
整個北方的憂鬱
都掛在那兒//
前者「北方的憂鬱」穿透時間,附身在紅玉米上,恆定不變,是在屋簷下被公開展示的,因為憂鬱的情緒雖然是當下所感,但彷彿從「宣統那年」把玉米串掛起時,物是人非的命運便已經注定;而〈與越傭阿萊倒垃圾〉既呼應前者,但更像一種線性的積累,由於遠方寄托在遺物裏,必須被死亡觸發並被另一個他者觀察。
於是詩中的第二個人物便出現,「她」(越傭阿萊)把遺物放在騎樓門口,既像垃圾般棄置,也使之如膠片般曝光,老先生的憂鬱也得以被指認。
事物消失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被束在閣樓,甚至沒有人會看見它們的塵埃,並理解為某種哀愁;另一種則是在白日之下的棄置,它們面臨劇烈的公開處決,像詩中的遺物被視作垃圾,那些舊時代的鬱結卻更能顯現在我們眼前。再次重讀這兩句時,由於情緒的着力點改變,詩作的張力便由「老先生的北方」遷移到越傭阿萊身上,就更能理解接下的第二節,她為何被某種陌生的感悟指路,穿越馬路樓層,那不是人工或大自然的牽引,而是藏在遺物裏、一直延緩曝光的死亡在此刻爆炸,所以這股力量既非手掌也非河流,卻能解開天空的鈕扣。
詩作的轉折至此,已經足夠有力,當第三節的「我」(作者)現身,一切更被強烈地展開與收束。
由於「我」的觀看,使得老先生(遺物)的「憂鬱」和阿萊的「神啟」從內心的情緒演化,變成了外在的顯現,一堆即將被丟棄的遺物與一個彷彿被附身的越傭,就形成了精彩的視覺對照:死(遺)物|生者、沉鬱|輕快、滯留|離開。而掛念北方的老先生,與飄洋而來的幫傭阿萊,在各自的語境下,都是此地的異鄉人,卻注定無法理解對方的鄉愁,他們的錯身與相逢,就形成了更大的張力。
詩作的結尾則讓光暗的兩者重疊,被音樂引領上樓的越傭阿萊遇上屋簷的陰影。只是既然這塊黑面紗是「遲到的」,那麼到底它的軌跡原本就是要與阿萊反方向行走,以致晚了相遇;抑或它理應走在前頭,因為走得慢了,才被阿萊從後追上?或許我們更想問的是,所以到底是死亡會向我們迎面航來,還是生者追趕著死者,漸行漸快,才走進了消逝?
亡者可以決定為世界留下些甚麼,在世者卻能處決這些物品,但這不代表後來的人,全然擁有對過去的詮釋權──倘若我們此刻回看前人留下的遺物,或許將有某種力量誕生,曝光那些逝去時代的憂鬱與陰霾,把我們也照成一道影子。
|小彩蛋|
回到本周主題的「雙行體」,〈與越傭阿萊倒垃圾〉借助其輕盈的分節與跨句分行,其實還設置了一個隱蔽的機關。自第二行起把韻腳藏在行句中腹,諸如「騎樓」、「大門口」、「河流」、「鈕扣」、「額頭」,韻腳的間隔更遠,秘而不宣,卻營造了更綿長的節奏感(或許這也正是引領阿萊上樓的音樂?)。
美術設計:WingTungJanny
2022年6月13日 星期一
本週主題:雙行一節體
本週主題:雙行一節體
▍本月主題:近一年好詩安麗大禮包 ▍
▍本週主題:雙行一節 ▍
▍責編:祺疇 ▍
我們不必高舉某一類的創作形式,但創作者從特定的規律裏找尋空隙,借助障礙物,登高一躍或遁伏深潛,都可能會看見別樣的風景。回顧過去一年出版的詩集,可以發現不少作品都採用了「雙行一節體」,而去年6月,香港文學雜誌 《字花》更曾舉行「兩行一段詩」的專欄徵稿,刊出了11位華文創作者的詩作。
每兩行為一節的詩作,意味節與節之間有更頻繁的空白行,或留有喘息,或延宕語義,或跳接境景,各施各法。本週賞析的三首詩作,都採用了「雙行一節體」的架構,並以各自的姿勢跨越,為我們指認嶄新的景色。
美術設計:穎彤
2022年6月12日 星期日
羽翼 Mais tu-i-ian a bilva , nahudananin . ◎天吳
羽翼 ◎天吳
Mais tu-i-ian a bilva , nahudananin .(註1) 雷聲作響,就要下雨了
從用力天下摔下了什麼東西?
悶悶的碰撞聲
傳遍縱谷的走廊 tu-i-ian a bilva
這個黑夜,鄰人的酒杯,uvaz(註2) 的哭鬧
Tu-i-ian a bilva , tu-ia ──
閃雷照亮山脈與平原的輪廓
在這樣的天氣下讀書、算數、訂正作業的你
是否有後顧之憂?
你回頭,看到hanitu (註3) 捻著院子裡的芭蕉
對你說:takna hai hudanan
aip hai hudanan …(昨天下雨
今天下雨…明天你也將在雨中哭泣)
拿擦子丟祂之後,還得出去撿
在夜雨中奔跑,下一個雷擊的光
裂成碎片的綠色仍是綠色,tama (註5) 仍是tama
掃帚可以是武器
你一跳,就成了卡保士
卡保士拆開竹簍,竹條刺入兩腋
將掃帚夾起
於是有了飛翔的論述
飛過不給鍋巴飯的後母親,naubapingaz tu cina
飛過曾經輕蔑的眼神(如今我能飛了)
Uvaz!nakuisa kasu? (孩子!你要去哪裡?
的神情啊tama)已經不能用同樣的語言回答了
Tama的頭哭著哭著會不會自然掉下來呢?
你飛入黑夜之中,只有雷光照亮縱谷時
人們辨識你遙遠的鳥羽
Nahudananin .
天空摔下一個長翅膀的孩子
註1:Mais tu-i-ian a bilva, nahudananin. Mais「當……時」,tu-i-ian「正在響」,bilva「雷聲」,nahudananin「將要下雨」。
註2:uvaz「孩子」。
註3:hanitu「精靈、鬼魂」。
註4:takna hai hudanan/aip hai hudanan. takna「昨天」,hudanan「下雨」,aip「今、今天」。
註5:tama 「父親」。
註6:naubapingaz tu cina 「妹妹的媽媽」。
註7:nakuisa kasu「你要去哪裡」。(書中無註7,此為小編私自補上)
作者註:詩中卡保士是布農族傳說中,因不堪後母虐待而變成鳥的孩子;其父悔泣不已乃至頭顱滾落。本詩為〈玉仔山嶺〉系列作之一,因參加2021後山文學獎,而未參加新人獎之評比。今獲優選,附於後記,以誌其事。
願每一個孩子都能好好長大。
作者簡介
◎天吳
移居新北的雲林人,臺大中文系畢業。Teach For Taiwan為臺灣而教(TFT)計畫第六屆教師,服務於南花蓮布農部落,最喜歡的古調是〈Mudanin kata回家了〉。
興趣是學習,對語言與歷史文化的交錯尤為好奇,正在家中沉浸式學習兩種腔調的台語。曾經是環保激進主義派,現回歸中庸。
著有詩集《信史》(釀出版,2021)。
(簡介來自2022台東詩歌節)
–
◎小編哲佑賞析
天吳的詩集《信史》是去年出版的詩集中,最讓小編驚喜的詩集之一。做為後山文學獎的得獎作,這本《信史》是天吳在花東教書兩年間完成的,天吳是中文系畢業、家裡也似乎為漢文化族群(參考作者簡介),在這本詩集裡展現對原住民的高度關懷,如同詩集中彷彿預言般的第一首詩〈文姬歸漢〉,小標寫著「作為名字被記下的人,為那些被遺忘的名字執筆」,這樣的眼界和企圖心,我想就足以讓這本詩集獲得更多關注。
而不只在概念上,作為文學獎常勝軍,這本詩集裡的作品也能兼顧語言的技藝,並且不掩蓋作者的真誠。比如〈羽翼〉這首詩就非常感人,作者用了布農族傳說作為寫作題材,但並非只是「重述」這個神話,而是將傳說與原住民的當代情境結合。第一段的雷聲隱喻原住民困境,而「是否有後顧之憂」,點出了原住民資源不足的現實。在傳說中,卡保士是因為不堪後母的虐待而變身為鳥,但在此,「後母的虐待」或許可以轉化為無法滋育孩子的當代部落;而當孩子為了自己的人生夢想飛離故鄉,也要面臨長輩們在背後的呼告(要去哪裡?)以及凋零(哭著頭會掉下來嗎?)。茫茫黑夜中,這些為了離開家鄉而長出翅膀的孩子,真能夠抵達屬於自己安穩安居的家園嗎?又或者,會在下一次雷鳴閃電之時,被擊落而成為折翼之子。
文學沒有答案或解方,但作品的效用是引起共鳴,讓更多人看見黑夜的存在。我想這首詩做到了。
美術設計:品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近一年好詩 #第一本詩集 #天吳 #信史 #羽翼
2022年6月10日 星期五
破夢 ◎陳怡芬
破夢 ◎陳怡芬
我夢見
被夢劫掠
成空
胸腔鼓脹
一顆顆爆裂的肺泡
嗶啵嗶啵崩落
無聲喊痛
空無向我攤開掌心
脈紋飢餓
在靈魂荒原撒下黑色種子
靡麗的花結出
虛妄之果
秒針失語彷彿
走出時間邊界的破折號
濃豔的體溫驚動咽喉裡的水草
陷溺的身體就要說出
欲望。藤蘿。前世雨水。
一頁折舊而逼仄的心事──
像那首寫壞的詩
罌粟花從枕畔開到窗前
我初醒於不眠的夢
抽出一道日光將自己擊碎
它們飄散又聚攏
變成撲翅的鳥,在晨間唱出
整座森林的意志
◎作者簡介
陳怡芬
桃園人,現居住新北市,淡江大學英文系畢業。
曾獲新北市文學獎、金車現代詩詩獎、葉紅女性詩獎、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作品散見於各報副刊,詩作曾入選2018、2019《台灣詩選》。(簡介來自詩集《迷宮之鳥》)
◎小編哲佑賞析:
夢和現實,是文學藝術常見的主題,夢可以是實指睡眠中的腦內運作,也可以象徵不在實際面上的想像或想望。這首詩名為「破夢」,顯然有這樣的企圖,破除「夢」如破除虛幻,最後把詩作歸結到日出黎明,給自己一個新生。
因此,「被夢掠劫」,便可以解釋為被不切實際,或者不合時宜的願望與欲望綁架,換來空無與虛妄。詩人在此用一個「夢」的成形與破滅來說明,亦有以實指虛的意圖,被迷惑的「我」不顧現實的時間,一點一點淪陷,這就如同一個人入睡沉眠的過程,種種潛意識的記憶與欲望在此都被召喚出來。
而第三段具體破夢,罌粟從共枕到隔窗觀望,代表主角從沉迷到清明,日光擊碎的是夢中的自己,飄散聚攏,自然會凝為自己新身的一部分。如同詩作中蛻變成鳥,鳥在此同時承載了家園(森林)與前行(撲翅),讓夢破了之後並非渺無痕跡,而是成為生命續行的養分。
美術設計:品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近一年好詩 #第一本詩集 #陳怡芬 #迷宮之鳥
2022年6月8日 星期三
即將進站 ◎陳顥仁
即將進站 ◎陳顥仁
像這個
即將的夏天一樣
我的生活充滿盡頭
我有行走
就有到不了的、那麼靠近
你的憂鬱
在兩個降半音
活著和
一起活著之間震動
誰在我們身上
經過,多麼對不起
譬如弦樂器
譬如,鐵軌
都是藉著摩擦到達遠方
是吧
我看著你
摩擦自己
那麼快、要進站
的樣子
但車站每天都後退五十公尺
什麼時候輪到我
不接近月台
那麼微量的誤點
那麼客氣
那麼久的眼睛
我不看你的時候你是整本詩集
◎作者簡介:
陳顥仁
一九九六年生於台中。畢業於東海大學建築系,東華大學華文創作研究所。曾獲第三十七屆時報文學獎新詩評審獎、二○二○桃園鍾肇政文學獎新詩正獎,奇萊文學獎、東海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等。
目前致力於文學與建築、戲劇等跨領域書寫,建築詩集創作計畫《二次竣工手冊》獲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並於十月於寶藏巖規劃《建築愛人》建築詩集展演。詩作曾入選二○一四、二○二○年台灣年度詩選,作品散見各大報刊雜誌。(簡介來自詩集《愛人蒸他的睡眠》)
◎小編哲佑賞析:
這首詩裡的一些詞句上刻意留白不說足,造成一些語意的斷點,比如「即將的夏天」、「誰在我們身上/經過,多麼對不起/譬如弦樂器」、「什麼時候輪到我/不接近月台/那麼微量的誤點」等等,都不是那麼合於中文文法的句子,但在這些崎嶇的語詞中,詩作彷彿也在用形式來告訴我們一切「還未抵達」,也就是種種「言」尚未追及「義」的狀態。
就內容上來說,詩題為「即將進站」,進站代表從一個動盪游移的狀態停下,也代表旅途中止或終止。然而,整首詩正是在說這個被無限延長的「即將」;彷彿我們都看得到各種極限正在逼近,卻一直無法到達終點線,充滿盡頭的人生是一種,永遠到不了盡頭的人生,可能又是另一種。
詩作往下,提及一段兩人之間的關係,看得到卻抵達不了,這豈非就是許多陷在關係之中的伴侶心情,彼此的「震動」、「摩擦」是生活的日常,也彷彿有情欲的暗示。但這些都像在刻意保持距離,迴避抵達就像是在迴避核心,連對不起也是冷淡的,如同「你」一直有「要進站/的樣子」,卻又一直無法進站,正是被延宕的對象,「但什麼時候輪到我」一句卻翻轉了角色,詩中的「我」彷彿也開始接受,甚至追求這種「微量的誤點」。
原來不抵達比抵達更接近詩,尤其不要滿足那些遠望的眼睛。如此,我們便還有時間,寫出下一本詩集。
美術設計:品嫺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近一年好詩 #陳顥仁 #愛人蒸他的睡眠 #即將進站
2022年6月6日 星期一
本週主題:第一本詩集
本週主題:第一本詩集
▍本月主題:近一年好詩安麗大禮包 ▍
▍本週主題:第一本詩集 ▍
▍責編:哲佑 ▍
本週的主題是「第一本詩集」,在過去一年裡,有許多令人驚喜的詩壇「新人」,雖然他們多半已在一些刊物上嶄露頭角,但往往在集結成冊的那一刻,一位詩人才被認為正式擁有了自己的「名片」,有出自己的面目與聲音。上一周的ㄩㄐ、皓瑋都是在這一年出版第一本詩集的詩人,而本週將再介紹另外三位風格迥異的詩人的首發詩集,希望能呈現台灣詩歌發展的生命力。
美術設計:品嫺
2022年6月5日 星期日
往返 ◎李蘋芬
往返 ◎李蘋芬
在佳佳唱片的樓上
走廊遇見鄰居有禮,說美式英文
偶爾忘記帶走垃圾,可燃物
異國的瞳孔色淡,我們想起
一去不返的千禧年
你在加州見過:沙漠上空,直昇機飛遠
你帶回杏仁巧克力,薄荷綠。
在多年之後
我在島嶼之外旅行的時間
遠遠超過了你
最近過得好嗎?你知道
有時候,我寧願你不回答
巨幅的窗戶玻璃,雨水痕跡斑斑
像灰塵,有時候
我沒有任何可以說的話,卻想打電話給你
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我記得
攝影師的手持鏡頭,把海浪襲捲
溫蒂躍上火車,到未來。
遇見彼得潘,一去不返的卡通影片
聽說,沒有一班車將通達時間的盡頭
時間軋過當下的軌道,金屬擦出星火
沒有一艘船,會向沙漠逆行
有時候,我想念地質學形成之前的故事
以前——在薄荷綠之前,你聽什麼音樂?
佳佳唱片樓上
洛・史都華的巡演如常
我遺失了一臺光碟機,佳佳唱片指著樓下
或許在這支站牌,那座電梯
獅子林的深處,我們探險
任由冬與夏,默默往返此地
◎作者簡介
李蘋芬,生於晚春,有詩集《初醒如飛行》。曾入選臺灣詩選、九歌年度散文選,現為政治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ㄩㄐ賞析
初讀此詩,應該不難發現,詩人動用了許多老台北、舊時代的符碼。佳佳唱片、千禧年、彼得潘、獅子林、光碟機⋯⋯一個故事似乎隱隱成形:在千禧年前後,一個敘事者兒時所在意的人——或許是父親或某位長輩?——似乎已不在身邊。而敘事者依然偶爾回到那個時空,多次往返西門町,在獅子林大樓裡,試圖找回當年的回憶。
如果我們簡單理解敘事詩,是以「故事」為核心推動,李蘋芬的〈往返〉似乎具備了敘事詩的要素。然而當我們試著進一步解析,卻發現故事的輪廓模糊:懷念的「你」是誰?當年在西門町,曾經有怎麼樣的生活?加州是否為「你」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美國之於敘事者,除了是強勢文化的感染,又有什麼樣的重要性?
這又讓詩中的抒情成分更加凸顯。詩人所使用的符號,一方面建構了整個空間,並且似乎能在其中發展一個以回憶為基礎的故事;然而,卻同時是抒情與陌生化的催化劑,為這首詩定調了復古懷舊的色彩。
然而,若暫時放下敘事詩的定義,〈往返〉確實可能受到如《深深》、《小寧》等楊智傑作品中,敘事成分的影響。如開頭:
在佳佳唱片的樓上
走廊遇見鄰居有禮,說美式英文
與楊智傑的〈1996——沒有一場雨因此淋濕我〉,有著相似的開場與口吻:
2012 在故鄉海產店
遇早婚
初戀女友小媛。西北雨暗暝
這可能僅是巧合,因為兩人語言風格絕不相同,〈往返〉的語言較為凝練濃縮,〈1996——沒有一場雨因此淋濕我〉則自由張放。更大的相異之處在於,〈往返〉將情節模糊化,〈1996——沒有一場雨因此淋濕我〉則接續在 1996 與 2012 間穿梭跳躍,講述與初戀女友的回憶。
復古的符號與場景,所產生的陌生化效果,也成功建立起〈往返〉的詩質。這雖是楊智傑在《深深》、《小寧》中所初創的風格,李蘋芬卻加以延展,吸收養分後(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成功在敘事與抒情間建立平衡,創造出屬於自己的路線。
此外,在閱讀此詩時,可以注意一個特點,即三字短語的刻意應用。這種類似於三連音效果的節奏感,是這首詩的獨特之處。李蘋芬的詩集《初醒如飛行》內,並未見到這種嘗試,卻有許多韻腳的使用,應可一窺詩人對於音樂性的敏銳度。
註:〈往返〉獲 24 屆台北文學獎評審獎。
——
2022年6月3日 星期五
夏日之戀 ◎皓瑋
夏日之戀 ◎皓瑋
陣雨裡彩劵行
排在前面的陌生人選出了
我本來要選的號碼
19、30、07、26、45、38
為此我跟蹤他
為了取回本來應該屬於我的
我意外看見他上了我曾經上過的
人與車,交頭親吻。竟然
他託付終身的是千萬人中我曾
隨意約過一晚的人(顯然是雨水的
百密一疏。)如今
相視,對笑,惋惜
命運總是隨意射偏了擦肩而過的
才明白那是靶心
(今後對獎日感到
全然的慷慨)
我交換了全部的瞭然
明白我們三人其中一人
只要現在,慢慢
將我的銀漆刮開
就可以兌換到我本來
注定與幸福
相遇的一生
——
◎作者介紹
皓瑋,本名蕭皓瑋,1994 年生。曾獲周夢蝶、台積電學生、時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等,著有詩集《小敘事》
——
◎小編修慧/@poemfife 賞析
敘事詩最古典、最基礎的源頭正是西方史詩,古希臘的詩人將創世神話、人神故事,記載於詩行中,成為人類歷史上最早的敘事詩。
然而,在都市化、工業化的當代,敘事詩逐漸演化出另一種模式:在匿名又疏離的都市環境中,人與人的關係變得曖昧模糊,因而能製造出某種情節的張力。這首宛如推理小說、帶有平行世界觀的〈夏日之戀〉,就是「都市敘事詩」非常好的例子。
|情節解析:搶劫犯 B 與被搶的 A|
如果我們用解析小說的方式來解析這首詩,詩中有三個角色:敘事者(也就是詩中的「我」,下文中我用 A 代稱)、在彩券行排在敘事者前面的那個人(用 B 代稱)、跟敘事者約過一晚的人(C)。
這則故事也很簡單,A 在排隊買大樂透,已經想好號碼了,結果排他前面的 B 把他想要的號碼統統選走。A 尾隨 B,發現 B 上了 C 的車,C 是曾經跟 A 約過一次的炮友,A 和 C 只有非常短暫的肉體關係,B 卻能和 C 擁有長期的情侶關係。
實際的敘事故事到這裡結束,但在詩的後半段,心有不甘的 A 開始了一系列的假想。從 A 的角度來說,B「搶了」他兩次,一次搶走他的樂透號碼、一次搶走他和炮友的幾會。因此,A 不斷強調,他「本來」有著幸福的一生,卻因為「慷慨」地讓給了 B,而使自己成為「命運射偏的靶心」。
|都市詩:大量製造的個體相互錯位|
但為什麼我會說這首詩是首「都市詩」?因為 A 與 B 的互相錯位,正都是都市化後的產物。
詩中的敘事者,因為太過深情(也可能是太過悲情),似乎病態地相信一件事:他和 B 是可以互相替代的。而這種一個人可以跟人互相替代,正是工業化、都市化後才可能衍生的想像。
當人們習慣了大量製造而一模一樣的商品,才開始發覺事物是可以互相替代的。在匿名而疏離的都市,你與同學穿著一模一樣的制服、你跟同事被安上格式類似的員工號碼、你與鄰居住在格局一模一樣的公寓,因為在巨大的社會體制下,我們都被以相同的方式歸訓,每個人的異質特色逐漸被模糊,人也才開始思考「我會不會只是他人的替身」。
因此,這首詩形式上,確實符合敘事詩的要素,有一定的情節。但在內容上,我更頃向把他歸類為都市詩,詩中人的疏離、人的同質性,無形中顯示了工業化、都市化後的生活概念。
|小補充|
大家看過今敏的《藍色恐懼》跟《妄想代理人》嗎?這首詩中,A 和 B 互為替代的感覺,就很像這兩部作品中的替身。
另外,在詩中思考自己與他人的替代性,波蘭詩人辛波絲卡也曾寫過。她以人來人往、充滿疏離感的〈車站〉為題,創作過類似的詩,內容跟〈夏日之戀〉有太多可以扣連、呼應的地方,連結在這,大家也可以去比較一下
https://www.ptt.cc/bbs/poem/M.1383754745.A.D56.html
——
美術設計:蕪
https://www.instagram.com/wu.55555/
皓瑋 #夏日之戀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敘事詩 #都市詩 #都市化 #工業化
2022年6月1日 星期三
黃金葛 ◎ㄩㄐ
黃金葛 ◎ㄩㄐ
偷偷剪下一段黃金葛,插在水裡。趕快長根吧,我近乎祈禱。
節間焦黑的短枯枝,兩天後突然長出幼嫩的根尖。米白色,看起來柔軟脆弱。我驚訝。我知道不是每一具衰老的軀體都有重生的機會。盒子放在窗邊,下午有陽光,晚上有燈。根很快地蔓生了開來。
母體仍懸掛分租套房的大門。它們共用同一個靈魂嗎?如蛛網一般的,不可見的細絲線,就此刺穿我的房門。我感覺高於生命之上的力量在房間充盈,新的葉子也長了出來,嫩綠綣曲。
然而靈魂的降生,實務上如何操作?或許分裂、或許複製,生命突然廉價了起來。也許靈魂不過是飄散著的、待受苦的碎片,隨時等待重生。
母體的主人不久後搬走。我把母體接到房內,繼續剪下枝條,插在各式各樣的瓶裡。如果放在陰暗的浴室,它們便生長得保守;在窗邊便追著光恣意盤繞,因著藤蔓的本性,扭曲、湊合出一個最適於接收光線的角度。
入睡前我感覺自己也在關節長了根。要抓住地面了,我拉扯著,不很用力地,不帶損傷。居久了自然長根,而長根了都會想飛。夢醒後望向窗外,穿衣、澆水。對於廉價的生命,我們認識太少。
◎作者簡介
ㄩㄐ,本名黃昱嘉,1993年生,謊言潔癖與虛構者。曾獲台北文學獎、鍾肇政文學獎、菊島文學獎、飲冰室詩獎及國藝會出版補助。2021年出版詩集《偽神的密林》在雙囍。
◎ ㄆㄌ:一種(或是很多種)根系的蔓延
搭公車的時候,打開手機滑臉書。看到朋友分享貼文,主題是某個外國youtuber來台灣後訝異的幾件事。滑走,想了想,又往回,停頓。由於附圖裡的「台灣人似乎很愛植物?」字幕截圖,我點進去看完了影片。不認識的韓國Youtuber(在他的攝影機面前)以一種驚異的表情說,台灣不只是大馬路,連公寓門前都有很多花盆。甚至連小巷裡也有各種植物。我想起自家巷子的紅葉鐵莧、虎尾蘭、牽牛花,以及更多我未能辨識的物種,多年來我們都纏繞著同一個住址生長爬行。
最平庸的光景本身就足以構成一顆問句,一式敘述,千萬種詩意。諸如此類「不常入詩」的意象,大多也散落在城市裡的視線死角——便利商店,冰箱,瓦斯爐,一座捷運站的廁所,室內的黃金葛——得以在「偽」的密林空間裡紛紛找到更貼身的敘述尺度。敘述詩通常壓低抒情的調劑,以「情境」為導向,思考故事如何打磨出來。幾乎可以篤定,ㄩㄐ所在意的人造物,都伴隨著某種實際、精巧、能夠在精準範圍內給予突襲的結構網絡(無論是一首敘事導向的詩或是一張迷因)
詩集裡收錄了許多手藝頗精湛,句構更為繁複的作品,然則選了〈黃金葛〉這首,來自於它所呈現出的渴望、困惑與生成,幾乎也像是這片密林的縮影。這首詩在體式上其實更像散文詩,但我仍然更情願認為重點是敘述與意圖。敘事者將幽微的情思藏在詩行裡破題,並埋下伏筆:「偷偷剪下一段黃金葛,插在水裡。趕快長根吧,我近乎祈禱。」或甚更像一篇小說的開頭。故事開始,敘述者開始藉由黃金葛之意象,描寫微物從原本的枯竭到細細蔓生的過程。藉由一顆室內植物的圈養實境,從實際的租屋處、空間、植物母體的實像寫起,然後步入虛像:然而靈魂的降生,實務上如何操作?母體和分身共用同一個靈魂嗎?
與此同時,敘述者相信另一個高於生命之上的力量充盈,儘管那或許只是「如蛛網一般的,不可見的細絲線」。不可見,因此也不可解,但確實存有。詩人蕭詒徽在推薦語裡有如此的句子:「一面以空缺作為尺度,一面以此質問自己不能確定的事物,以便逼近。他顯然懷疑神,卻十分篤定有即使窮極經驗過一切也無法理解的東西」。
然而,ㄩㄐ並未在此落入歌頌生命、皆大歡喜的陷阱,只是寫:「生命突然廉價了起來。」黃金葛在浴室就生長得保守,在窗邊便能延伸開來。收尾的兩段節奏漸強,力道收束:那個偷剪植物,祈禱著黃金葛長根的主體「我」也開始在關節長出了根,在空間(無論是與植物共居的狹小房間,城市的空間,世界的空間)裡反覆拉扯,輪迴,醒來。母體不只是植物母體,也是共同性質的事物集合。長根或想飛,在某種層面上植物與人皆不例外,不卑賤卻也不特別偉大。
但廉價從來不等同於沒有意義。相反地,「對於廉價的生命,我們認識太少。」那些空隙之處的閃爍,迷惑以及敘述之下隱匿的真心,得以在密林裡四處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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