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1日 星期三
航行,在我們的島上 ◎廖大期
將晨霧折進被單裡,陽光
才剛睡醒──我們平躺著海洋
因為翻身,而開始有了海浪
一天這麼開始(而時鐘被擱淺
在龜卵之中,還在孵化著文明。)
生活就在我們從烹飪過程中
抵達了海洋,如果鍋鏟是舟槳
煎鍋漂流著木殼船,炊煙會不會
像魚網,撈捕著一日所需的
愉快和憂傷:在餐桌上的瓷盤
與船上的輪盤之間,有時
羅盤也會搖晃,輕輕轉成唱盤
將方位唱進歌謠:「這是鹽,
就是語言……」然後音響像貝殼
裡頭住著海洋。
航行,在我們的島上,島上的
我們擁有許多不在我們
男女之分,風有陰晴之別,植物有
憂與樂的差異。上岸時,我們
懂得將船和鞋子歸屬於貝類,
還給了海洋。就在海洋的
偏旁,書寫著我們的
生活,我們學習懂得用腮閱讀
精裝厚重的海洋。譬如我們
把魚稱作為番薯
魚的根鬚,寫進肥沃的土裡
而章魚觸鬚從藤蔓攀爬
一首詩的開始:就從這一頁的海
翻到下一頁的海(故意將「島」
寫錯成「鳥」,雖然祂不懂飛翔)
就像海沒有頭髮,但懂得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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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1981年出生於台中市,中國文化大學中國文學系文藝創作組畢業,作品曾獲大墩文學獎、中縣文學獎、詩人彭邦楨紀念詩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吳濁流文藝獎、2004全國巡迴文藝營文學獎、後山文學獎、菊島文學獎、大武山文學獎等。
(摘自網路資料: 203.64.119.102/seed/Chinese/20051216/廖大期.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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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小幽
圖像設計:小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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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台灣作為一個海島,許多詩人都曾以海洋為題材,書寫對家鄉的情感。廖大期這首詩先以一個很生活化的場景 - 起床作開端,讓我們想像一幅舒懶的晨光景象。「晨霧」、「陽光」雖是文學中很常見的自然符號,但在此處的語境裡,又帶有一點歷史方面的象徵意義。藉由將晨霧「折進被單」、陽光「才剛睡醒」,彷彿暗示家鄉剛擺脫迷離多舛的過往,正要前往光明的方向。此外,此詩亦帶點基督教語彙,「捕撈著一日所需」、「這是鹽, 就是語言……」二句,可能是借用新約的內容。總體而言,這首詩將海洋與土地連結;食與海洋連結;生活與詩意的幻想連結,是一首意象運用自然,且抒情的詩。
2014年12月30日 星期二
商業午休 ◎魏安邑
他有完整無痕的一小時
好好地吃他的商業午餐
職業生涯中最精華的一部分
他必須要吃而且他必須要
要想,必定要花幾分鐘慎重比較
考慮,讓腦內各種優質想法良性競爭(剩下 58 分鐘)
來回答這個關鍵問題:
今天要吃哪一家?
有幾分鐘他浪費地走過去
某家店的門口,作為投資(剩下 53 分鐘)
掙扎了幾分鐘,他成功地走回來(剩下……)
他又必須要點菜他必須要浪費(或投資)時間把東西
叉起來
隨著叉子震盪升起
一小塊在全球市場中脫穎而出的精緻雞肉
剩下 21 分鐘他走到小公園
金髮小孩蹲下看著水池,一動也不動
瞪大純藍的眼睛
黑板樹、山櫻花、楓香的莫名組合
交錯正午昏昏欲睡的塊狀黑暗
模糊的風景晃動
包裹無人使用的遊樂健身器材
他閉上了眼睛,某些意念向他走來
是一位纏著潔淨繃帶的神明
繃帶裡,透出了以光織成的語言
他拚命聆聽,他突然領悟那就是在向他說著:
「臺北市故鄉局,願和您一起努力午休。」
他端正坐好
肩膀深處的那塊肉
死死地緊抓著骨頭不放
剩下 3 分鐘他向公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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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安邑,喜歡打電動(最近沉迷於龍族拼圖)和在榻榻米上睡覺,是個普通的上班族。
網路上漂流數百餘首詩作,曾獲第十四屆台北文學獎現代詩首獎、東華大學文學獎現代詩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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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董玉慈
圖像設計:小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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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商業午休〉一詩為第十四屆台北文學獎現代詩首獎,收錄在《到下一個周日》一書。
作者整首詩並未用太過艱澀的文字或意象來書寫,反用戲謔白話的鋪陳出日常上班中的那午休片刻,「職業生涯中最精華的一部分」這句非常有趣味,工作理應是面對各種挑戰,而今卻是那午休一小時才是最精華。而在這最精華的時段裡,思考最重要的問題是「今天要吃哪一家」,在短短的時間內天人交戰後做出決定,在這一小時內的分分秒秒都更顯得珍貴,卻也透露出上班族在這一小時才能擁有自己決定權的無奈,一如括號裡不停的倒數時間,慢慢地壓迫著自己。第三段的最後一句更讓小編覺得玩味,作者把前段所提及的「良性競爭」在腦海裡的各種取捨化成了「全球市場」,而脫穎而出的是塊「雞肉」。
午餐後剩餘的時間走到公園鬆口氣,金髮小孩、黑板樹、山櫻花等等的組成正是台北常見的景象,作者此詩雖為台北文學獎作品,卻能運用日常的物件帶入,而不是生硬地插入大家所知悉的各種建築或風景,更是讓此詩能更貼近讀詩人的生活。第四段的「纏著潔淨繃帶的神明」也像是傷痕累累卻又得好好包裝掩飾好自己的上班族,「台北市故鄉局,願和您一起努力午休」更透露出離鄉背井的上班族的無奈,連午休時間都是得努力的。
最後午休即將結束,整理好自己的心緒,放鬆一個小時的肩膀得再度繃起,面對下午的上班時刻。最末句的剩下三分鐘,走向公司的步伐雖未寫出,想必也是沉重的,更讓整首詩讀起來有種灰濛濛的心情了。
2014年12月29日 星期一
無題 ◎葉汐帆
魚兒只要一轉身就忘了它身後水族箱的玻璃。於是認為魚缸是無止境的。相信了它是無止境的,魚兒用無限的迴旋轉身,將魚缸變得無窮無盡。魚兒生活週遭,總是無邊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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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葉汐帆,出生於地中海岸的小鎮--巴達隆納,是詩人,也是語言學家,現任淡江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教授。匯集豐富西班牙語、西班牙及拉丁美洲文學的教學經驗於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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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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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西班牙詩人展現了另一種詩的情趣,非傳統分行詩,採取俐落的散文詩形式,討論記憶經驗與生活框架的問題,將臆測投射在魚的視野,可以將莊子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概念作為參照。
運用魚只有七秒記憶的動物特徵,揣想一個全新的感官體驗,遺忘了水族箱的邊界,對於環境不斷的重覆認知,每次的確認都像通往了另一個平行時空,再次與環境產生關聯,簡明的意象卻分跨了兩個世界,一個現實的世界,另一個是思想的世界,「有」與「無」有更多的議論空間與層次,將魚抽換成人,或許處在有限的空間,但記憶與經驗這件事,成就了感官主體與物象不斷變動的關係,經歷每天,像是魚的一次翻身,我們看見更多的世界。
但此詩也有另一種詮釋,利用遺忘,來忽略社會環境的有限或框界,是否是一種逃避呢?理解主義與現實的交集之外,便是囚困我們的玻璃。無法得知魚的喜樂,但西班牙詩人的筆下,靜置的水族箱裡,彷若埋藏了另一個蠢動的小宇宙。
2014年12月28日 星期日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楊牧
寫在一封縝密工整的信上,從
外縣市一小鎮寄出,署了
真實姓名和身分證號碼
年齡(窗外在下雨,點滴芭蕉葉
和圍牆上的碎玻璃),籍貫,職業
(院子裡堆積許多枯樹枝
一隻黑鳥在撲翅)。他顯然歷經
苦思不得答案,關於這麼重要的
一個問題。他是善於思維的,
文字也簡潔有力,結構圓融
書法得體(烏雲向遠天飛)
晨昏練過玄祕塔大字,在小學時代
家住漁港後街擁擠的眷村裡
大半時間和母親在一起;他羞澀
敏感,學了一口台灣國語沒關係
常常登高瞭望海上的船隻
看白雲,就這樣把皮膚曬黑了
單薄的胸膛裡栽培著小小
孤獨的心,他這樣懇切寫道:
早熟脆弱如一顆二十世紀梨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對著一壺苦茶,我設法去理解
如何以抽象的觀念分化他那許多鑿鑿的
證據,也許我應該先否定他的出發點
攻擊他的心態,批評他收集資料
的方法錯誤,以反證削弱其語氣
指他所陳一切這一切無非偏見
不值得有識之士的反駁。我聽到
窗外的雨聲愈來愈急
水勢從屋頂匆匆瀉下,灌滿房子周圍的
陽溝。唉到底甚麼是二十世紀梨呀——
他們在海島的高山地帶尋到
相當於華北平原的氣候了,肥沃豐隆的
處女地,乃迂迴引進一種鄉愁慰藉的
種子埋下,發芽,長高
開花結成這果,這名不見經傳的水果
可憐憫的形狀,色澤,和氣味
營養價值不明,除了
維他命C,甚至完全不象徵甚麼
除了一顆猶豫的屬於他自己的心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這些不需要象徵——這些
是現實就應該當做現實處理
發信的是一個善於思維分析的人
讀了一年企管轉法律,畢業後
半年補充兵,考了兩次司法官……
雨停了
我對他的身世,他的憤怒
他的詰難和控訴都不能理解
雖然我曾設法,對著一壺苦茶
設法理解。我相信他不是為考試
而憤怒,因為這不在他的舉證裡
他談的是些高層次的問題,簡潔有力
段落分明,歸納為令人茫然的一系列
質疑。太陽從芭蕉樹後注入草地
在枯枝上閃著光,這些不會是
虛假的,在有限的溫暖裡
堅持一團龐大的寒氣
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關於
公理和正義。他是班上穿著
最整齊的孩子,雖然母親在城裡
幫傭洗衣——哦母親在他印象中
總是白晰的微笑著,縱使臉上
掛著淚;她雙手永遠是柔軟的
乾淨的,燈下為他慢慢修鉛筆
他說他不太記得了是一個溽熱的夜
好像彷彿父親在一場大吵後
(充滿鄉音的激情的言語,連他
單祧籍貫香火的兒子,都不完全懂)
似乎就這樣走了,可能大概也許上了山
在高亢的華北氣候裡開墾,栽培
一種新引進的水果,二十世紀梨
秋風的夜晚,母親教他唱日本童謠
桃太郎遠征魔鬼島,半醒半睡
看她剪刀針線把舊軍服拆開
修改成一條夾褲和一件小棉襖
信紙上沾了兩片水漬,想是他的淚
如牆腳巨大的雨霉,我向外望
天地也哭過,為一個重要的
超越季節和方向的問題,哭過
復以虛假的陽光掩飾窘態
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關於
公理和正義。簷下倒掛著一隻
詭異的蜘蛛,在虛假的陽光裡
翻轉反覆,結網。許久許久
我還看到冬天的蚊蚋圍著紗門下
一個塑膠水桶在飛,如烏雲
我許久未曾聽過那麼明朗詳盡的
陳述了,他在無情地解剖著自己:
籍貫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
與生俱來的鄉愁,他說,像我的胎記
然而胎記襲自母親我必須承認
它和那個無關。他時常
站在海岸瞭望,據說煙波盡頭
還有一個更長的海岸,高山森林巨川
母親沒看過的地方才是我們的
故鄉。大學裡必修現代史,背熟一本
標準答案;選修語言社會學
高分過了勞工法,監獄學,法制史
重修體育和憲法。他善於舉例
作證,能推論,會歸納。我從來
沒有收過這樣一封充滿體驗和幻想
於冷肅尖銳的語氣中流露狂熱和絕望
徹底把狂熱和絕望完全平衡的信
禮貌地,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寫在一封不容增刪的信裡
我看到淚水的印子擴大如乾涸的湖泊
濡沫死去的魚族在暗晦的角落
留下些許枯骨和白刺,我彷彿也
看到血在他成長的知識判斷裡
濺開,像砲火中從困頓的孤堡
放出的軍鴿,繫著疲乏頑抗者
最渺茫的希望,衝開窒息的硝煙
鼓翼升到燒焦的黃楊樹梢
敏捷地迴轉,對準增防的營盤刺飛
卻在高速中撞上一顆無意的流彈
粉碎於交擊的喧囂,讓毛骨和鮮血
充塞永遠不再的空間
讓我們從容遺忘。我體會
他沙啞的聲調,他曾經
嚎啕入荒原
狂呼暴風雨
計算著自己的步伐,不是先知
他不是先知,是失去嚮導的使徒——
他單薄的胸膛鼓脹如風爐
一顆心在高溫裡溶化
透明,流動,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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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楊牧
台灣花蓮人,一九四○年生,東海大學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Iowa)碩士,柏克萊(Berkeley)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現任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Seattle)教授。著作有詩集十一種,另有戲劇、散文、評論、翻譯、編纂等中英文三十餘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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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小編賞析
這首詩很長。儘管如此,它依舊值得你花些時間進入,泡一杯茶,跟寫詩的長者一起進入這年輕人的世界。那年輕人就是我們,就是台灣。這首詩寫於1984年,奇妙的是即使在三十年後的2014年,每當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你仍會在臉書牆上看到這首詩,反覆質問這個困難的問題。這幾乎就像魔法。但其實攤開來講,它的魔法根源是來自於社會關懷與美學堅持之間取得的巧妙平衡。前者是當下、某時某地的事件;後者則是更為永恆長久的追求。當一首詩過於貼近某個社會事件,往往容易在事過境遷後就褪色成一張歷史照片;當它過於執著藝術的永久,又容易陷入孤立而不著邊際。這首詩可說是兩者平衡的範例,是詩人苦心節制地選取與經營之下取得的成就。
因為它的社會關懷特質,或許有些人會傾向把它貼進某個社會事件去解讀,比如美麗島事件或江南案,說這首詩其實是在寫這些案件,這樣的解讀難免;但這就未免太過忽略了詩人刻意節制的意圖。或該說它的本意更像是直指一個更大的洪流,其中的某些河段或支流則是那些社會事件。要說它們相關,確實可能存在有一些脈絡上的關聯,但要說它們「就是」這首詩要講的,或者它們「就是」這首詩發想的原初動機,那未免把這首詩關懷的格局限得太小了。
它直指的標的非常明確,亦即目前台灣多數矛盾的根源:省籍情結。這首詩裡有兩個對立的陣營。一是在年輕人身上發生的,本省與外省的對立。二是寫詩的長者與年輕人的世代對立。所以在讀這首詩時也不妨同時循這兩條線追索,看看這年輕人的故事,再看看這長者對年輕人的看法,就容易明白這首詩的動人之處。
它幾乎是以小說的細節經營方法在處理年輕人,給了很多細節,但我們只要知道「省籍情結」這關鍵,就可以簡單俐落的把各細節分別投入到「外省」、「本省」的分類箱裡。他家住「漁港後街擁擠的眷村」、「練過玄秘塔大字」,這些是承繼自他的外省父親。父親在他年幼時就離家,似乎大吵了一架。「充滿鄉音的激情的言語,連他/單祧籍貫香火的兒子,都不完全懂」,為何不懂?因為他「大半時間和母親在一起;他羞澀/敏感,學了一口台灣國語沒關係」。這是個外省父親與本省母親共組的家庭。母親形象充滿了受過日式教育後的殘跡:「總是白晰的微笑著,縱使臉上/掛著淚;她雙手永遠是柔軟的/乾淨的,燈下為他慢慢修鉛筆」、「秋風的夜晚,母親教他唱日本童謠/桃太郎遠征魔鬼島」。
乃至那顆讀者第一次讀的時候很可能一愣的水果,「二十世紀梨」,讀完整首詩也未必變得更清楚,只能相信詩人後續的描述:「營養價值不明,除了/維他命C,甚至完全不象徵甚麼/除了一顆猶豫的屬於他自己的心」。
真的完全不象徵什麼?那就太小看楊牧了。活在有google年代的我們應該慶幸,以前要到圖書館查的,現在只要鍵盤敲一敲就很清楚。二十世紀梨是一種青色的梨,原產地是日本的鳥取,會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在十九世紀末(1898年)完成了育種,便以即將來臨的新世紀為名。「種子來自日本、在台灣種植長大、以新世紀為名的青色梨」,以這幾個關鍵字就足以釐清,為何會以此象徵物代表這個少年的心。
於是身為本省與外省混血的少年,被迫負擔了直到今日台灣人仍難以完全避免的苦悶。「籍貫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與生俱來的鄉愁,他說,像我的胎記/然而胎記襲自母親我必須承認/它和那個無關。」籍貫來自父親,但始終陪著他、養他長大的卻是母親。若有人想粗暴地說:籍貫就像胎記一般與生俱來揮之不去;少年可是很清楚,這兩個終究不一樣,以及哪一個跟他更親,更接近真實。「他時常/站在海岸瞭望,據說煙波盡頭/還有一個更長的海岸,高山森林巨川/母親沒看過的地方才是我們的/故鄉。」真的嗎?這只是大學必修現代史裏,被迫背熟的一本標準答案。他早已學會質疑,甚至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所以才寫了封信來開啟對話,「禮貌地,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禮貌地」三個字,強烈地讓人聯想到在今年的社運潮中,社運青年們提出訴求與討論議題的普遍姿態。雖然在媒體過度的炒作下,禮貌已經快要變成髒話了,也有聲音反過來檢討「憑什麼一定要禮貌?」;但且讓我們暫時脫離那複雜如渦流的社運現場,專注在這詩裡的場景:年輕人正試著與一個與自己並不熟悉的長者展開對話,冷靜理性的態度往往是取得道德高地的必須手段,也是延續對話的基本要件。不可能只靠激情的言語就能成事,上面這句話反過來說或許也對,必須隨著場合挑選最適當的表達方式。而年輕人所展現的姿態是他其實完全清楚這一切,當他「禮貌地」展開自己論點,並不是在裝乖,反倒是個籌備細膩的宣戰佈告。
這首詩很長。儘管如此,它依舊值得你花些時間進入,泡一杯茶,跟寫詩的長者一起進入這年輕人的世界。那年輕人就是我們,就是台灣。這首詩寫於1984年,奇妙的是即使在三十年後的2014年,每當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你仍會在臉書牆上看到這首詩,反覆質問這個困難的問題。這幾乎就像魔法。但其實攤開來講,它的魔法根源是來自於社會關懷與美學堅持之間取得的巧妙平衡。前者是當下、某時某地的事件;後者則是更為永恆長久的追求。當一首詩過於貼近某個社會事件,往往容易在事過境遷後就褪色成一張歷史照片;當它過於執著藝術的永久,又容易陷入孤立而不著邊際。這首詩可說是兩者平衡的範例,是詩人苦心節制地選取與經營之下取得的成就。
因為它的社會關懷特質,或許有些人會傾向把它貼進某個社會事件去解讀,比如美麗島事件或江南案,說這首詩其實是在寫這些案件,這樣的解讀難免;但這就未免太過忽略了詩人刻意節制的意圖。或該說它的本意更像是直指一個更大的洪流,其中的某些河段或支流則是那些社會事件。要說它們相關,確實可能存在有一些脈絡上的關聯,但要說它們「就是」這首詩要講的,或者它們「就是」這首詩發想的原初動機,那未免把這首詩關懷的格局限得太小了。
它直指的標的非常明確,亦即目前台灣多數矛盾的根源:省籍情結。這首詩裡有兩個對立的陣營。一是在年輕人身上發生的,本省與外省的對立。二是寫詩的長者與年輕人的世代對立。所以在讀這首詩時也不妨同時循這兩條線追索,看看這年輕人的故事,再看看這長者對年輕人的看法,就容易明白這首詩的動人之處。
它幾乎是以小說的細節經營方法在處理年輕人,給了很多細節,但我們只要知道「省籍情結」這關鍵,就可以簡單俐落的把各細節分別投入到「外省」、「本省」的分類箱裡。他家住「漁港後街擁擠的眷村」、「練過玄秘塔大字」,這些是承繼自他的外省父親。父親在他年幼時就離家,似乎大吵了一架。「充滿鄉音的激情的言語,連他/單祧籍貫香火的兒子,都不完全懂」,為何不懂?因為他「大半時間和母親在一起;他羞澀/敏感,學了一口台灣國語沒關係」。這是個外省父親與本省母親共組的家庭。母親形象充滿了受過日式教育後的殘跡:「總是白晰的微笑著,縱使臉上/掛著淚;她雙手永遠是柔軟的/乾淨的,燈下為他慢慢修鉛筆」、「秋風的夜晚,母親教他唱日本童謠/桃太郎遠征魔鬼島」。
乃至那顆讀者第一次讀的時候很可能一愣的水果,「二十世紀梨」,讀完整首詩也未必變得更清楚,只能相信詩人後續的描述:「營養價值不明,除了/維他命C,甚至完全不象徵甚麼/除了一顆猶豫的屬於他自己的心」。
真的完全不象徵什麼?那就太小看楊牧了。活在有google年代的我們應該慶幸,以前要到圖書館查的,現在只要鍵盤敲一敲就很清楚。二十世紀梨是一種青色的梨,原產地是日本的鳥取,會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在十九世紀末(1898年)完成了育種,便以即將來臨的新世紀為名。「種子來自日本、在台灣種植長大、以新世紀為名的青色梨」,以這幾個關鍵字就足以釐清,為何會以此象徵物代表這個少年的心。
於是身為本省與外省混血的少年,被迫負擔了直到今日台灣人仍難以完全避免的苦悶。「籍貫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與生俱來的鄉愁,他說,像我的胎記/然而胎記襲自母親我必須承認/它和那個無關。」籍貫來自父親,但始終陪著他、養他長大的卻是母親。若有人想粗暴地說:籍貫就像胎記一般與生俱來揮之不去;少年可是很清楚,這兩個終究不一樣,以及哪一個跟他更親,更接近真實。「他時常/站在海岸瞭望,據說煙波盡頭/還有一個更長的海岸,高山森林巨川/母親沒看過的地方才是我們的/故鄉。」真的嗎?這只是大學必修現代史裏,被迫背熟的一本標準答案。他早已學會質疑,甚至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所以才寫了封信來開啟對話,「禮貌地,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禮貌地」三個字,強烈地讓人聯想到在今年的社運潮中,社運青年們提出訴求與討論議題的普遍姿態。雖然在媒體過度的炒作下,禮貌已經快要變成髒話了,也有聲音反過來檢討「憑什麼一定要禮貌?」;但且讓我們暫時脫離那複雜如渦流的社運現場,專注在這詩裡的場景:年輕人正試著與一個與自己並不熟悉的長者展開對話,冷靜理性的態度往往是取得道德高地的必須手段,也是延續對話的基本要件。不可能只靠激情的言語就能成事,上面這句話反過來說或許也對,必須隨著場合挑選最適當的表達方式。而年輕人所展現的姿態是他其實完全清楚這一切,當他「禮貌地」展開自己論點,並不是在裝乖,反倒是個籌備細膩的宣戰佈告。
而這一點,展信而讀的長者也很清楚。他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多年的學術訓練也讓他帶滿了思想武器。「對著一壺苦茶,我設法去理解/如何以抽象的觀念分化他那許多鑿鑿的/證據……指他所陳一切這一切無非偏見/不值得有識之士的反駁。」他其實是能做到的,隨時終止這對話,把信一丟,嗤笑為毫無價值。而他也很有理由這麼做,因為讀這封信對他而言並不是容易的事。比如第一段那些以寫景為主的括號,比如「(窗外在下雨,點滴芭蕉葉/和圍牆上的碎玻璃)」,這種種寫景的意圖自然是在營造整體氛圍,但我在查找資料時看到另一種有趣的解讀,分享給大家參考:這些括號自然是讀信的長者眼裡看出去的景象。但如此把信中的內容與屋外的寫景交雜,就營造了一種長者讀得很不耐煩、時不時分心的模樣。當我們讀任何讓自己不是很愉快的東西時,就會像這樣。
第一段不耐煩。第二段前半仍是敵意,一副「我可是有各種方法可以修理你啊,比如這樣那樣」。但此時第一個轉折出現了。「唉到底甚麼是二十世紀梨呀——」,他放下了武器,試著去理解這顆梨,象徵年輕人的心。當他試著去理解,便漸漸地走入了對方的世界。這當然是不容易的。第三段還是在說「我對他的身世,他的憤怒/他的詰難和控訴都不能理解」、「他談的是些高層次的問題,簡潔有力/段落分明,歸納為令人茫然的一系列/質疑。」說得簡單點就是:「你說得很清楚,但我聽得很模糊」。真的不容易。緊接著又是一段寫景,但這次沒有括號,因為走入了年輕人的心,所以此刻看出去的景,也是對這封信內容的呼應。
再下一段,他進入得更深,看見年輕人本質上最大的撕裂。外省父親與本省母親無法維持一個家庭,父親走了,母親獨自養他長大。父親離開後也是去種梨,這設計看在已知「二十世紀梨」的讀者眼中就有趣了。因為外省父親對日本的情感會是怎樣很容易想見,但卻在無意間種著這種梨以維生計。當父親看著台灣的高山氣候,想的是華北高原,種的是日本的梨。這家庭具有象徵性的「本省、外省、混血」三角關係,直到破碎之後也依舊逃不掉繼續矛盾衝突。這是一切悲情的根源。
既是悲情,即有眼淚。「我向外望/天地也哭過,為一個重要的/超越季節和方向的問題,哭過/復以虛假的陽光掩飾窘態」。這個「虛假的陽光」值得注意,在上一段才剛寫過的景:「太陽從芭蕉樹後注入草地/在枯枝上閃著光,這些不會是/虛假的」,這是詩人邊讀信邊看到的景象,看著現實裡一切明亮,但此刻他又往少年的世界跨了一步,原本看似真實的陽光,終於也變虛假了。陽光象徵著什麼?某種看似光明的、不可質疑的事物,指涉的是什麼?讀者自能心領神會。
而當我們明白了這陽光的虛假,後續兩個較抽象的寫景,其象徵意涵也就迎刃而解:「簷下倒掛著一隻/詭異的蜘蛛,在虛假的陽光裡/翻轉反覆,結網。許久許久/我還看到冬天的蚊蚋圍著紗門下/一個塑膠水桶在飛,如烏雲」,在這虛假的陽光下,結網的蜘蛛在汲汲營營地編織著什麼呢?蚊蚋繞著水桶飛,或許是在爭著些微的水氣、也或許只是想產卵爭取生命延續;而蜘蛛就在旁結網等著,等著,在這陽光下將其一網打盡。
在此,詩人眼中的景色終於與年輕人合而為一。也達成了第一個和解:「我許久未曾聽過那麼明朗詳盡的/陳述了」。他明白了年輕人所經歷的過去,他的狂熱與絕望,以及用理性將這狂熱與絕望完全平衡,「禮貌地,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而末段更往前推一步,「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寫在一封不容增刪的信裡」。對於節制的詩人而言,「不容增刪」四字已是對年輕人論點的最大肯定,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也沒有任何多餘。接下來連續幾個絕望的意象渲染氛圍,我特別在意的是「軍鴿」。為什麼不是士兵?或許因為士兵太有殺傷力、太像被操弄的暴力機器。鴿本身就有和平意象,軍鴿本身並不具有攻擊力,牠們只是信差。就像這年輕人只是送了封信,用盡他全力、像軍鴿極力飛越重重火砲那般試圖傳遞。但這單純的願望依舊很可能被扼殺在暴力裡。
最後他所描繪出的年輕人形象也並不是全然光明,「他不是先知,是失去嚮導的使徒——/他單薄的胸膛鼓脹如風爐/一顆心在高溫裡溶化/透明,流動,虛無」,看起來並不樂觀。這形象即使拿到今日去看那些屢屢衝入現場的社運青年依舊是吻合的。社會運動絕不是什麼投資報酬率誘人的事業。面對高牆的雞蛋們,為了自己相信的公理正義,抗爭十次也未必會贏一次。而他們依舊衝到最危險的地方,付出高昂的代價,還未必知道這能換得到什麼。但最令人動容的,並不是他們在這種處境下依舊能保持像白癡般的樂觀,剛好相反。他們其實都知道:代價高昂,收穫極低,乃至時不時就會被虛無感包圍。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困得動彈不得。但儘管如此,當事情發生時,他們胸口的火也還是會被點燃,還是會衝到現場,做他們認為正確的事。
而早已失去那團火的中年詩人,也不是只會打些「你們年輕人喔」、「你們以後就知道了」之類的倚老賣老嘴砲,剛好相反。詩人在此展現的形象,或許有點像那些我們碰過的那種比較酷的長輩,或許已戴起厚重的眼鏡,打字很慢,可能還用倉頡輸入法,網路對他們而言就像外海。但儘管如此,他們依舊勇於航行在自己並不熟悉的航線,以最直接的方式證明自己的船依舊勇健。他們不急著否定你,不急著以活過的年齡來證明自己應該要被尊重;他們只是認真地聽你講,聽完沈吟一會,而後反問你一個問題,關於你所在意的公理和正義。
往往也是這樣的長輩,能收穫年輕人最無保留的尊重。因為這是困難的。是如果雙方交換年齡,年輕人也未必做得到的事。於是在這樣的姿態下,達成了最為困難的世代和解。至少在這首詩裡,完成了一次這樣的舉動。而在世代和解過後,更為困難的省籍情結才有機會被真正跨越。
我們現在讀這首詩依舊新鮮,因為仍有太多違背公理和正義的事情攀沿著省籍情結而一再重演,亟待各種轉型正義與直面歷史來釐清。我也私底下希望,有一天這首詩能失去它的魔力,化為純粹的史料,讓未來某個讀到的人會感覺:「哎,原來那時的人活得這麼辛苦啊」。
若有那麼一天,或許才是台灣人最大的幸運。
第一段不耐煩。第二段前半仍是敵意,一副「我可是有各種方法可以修理你啊,比如這樣那樣」。但此時第一個轉折出現了。「唉到底甚麼是二十世紀梨呀——」,他放下了武器,試著去理解這顆梨,象徵年輕人的心。當他試著去理解,便漸漸地走入了對方的世界。這當然是不容易的。第三段還是在說「我對他的身世,他的憤怒/他的詰難和控訴都不能理解」、「他談的是些高層次的問題,簡潔有力/段落分明,歸納為令人茫然的一系列/質疑。」說得簡單點就是:「你說得很清楚,但我聽得很模糊」。真的不容易。緊接著又是一段寫景,但這次沒有括號,因為走入了年輕人的心,所以此刻看出去的景,也是對這封信內容的呼應。
再下一段,他進入得更深,看見年輕人本質上最大的撕裂。外省父親與本省母親無法維持一個家庭,父親走了,母親獨自養他長大。父親離開後也是去種梨,這設計看在已知「二十世紀梨」的讀者眼中就有趣了。因為外省父親對日本的情感會是怎樣很容易想見,但卻在無意間種著這種梨以維生計。當父親看著台灣的高山氣候,想的是華北高原,種的是日本的梨。這家庭具有象徵性的「本省、外省、混血」三角關係,直到破碎之後也依舊逃不掉繼續矛盾衝突。這是一切悲情的根源。
既是悲情,即有眼淚。「我向外望/天地也哭過,為一個重要的/超越季節和方向的問題,哭過/復以虛假的陽光掩飾窘態」。這個「虛假的陽光」值得注意,在上一段才剛寫過的景:「太陽從芭蕉樹後注入草地/在枯枝上閃著光,這些不會是/虛假的」,這是詩人邊讀信邊看到的景象,看著現實裡一切明亮,但此刻他又往少年的世界跨了一步,原本看似真實的陽光,終於也變虛假了。陽光象徵著什麼?某種看似光明的、不可質疑的事物,指涉的是什麼?讀者自能心領神會。
而當我們明白了這陽光的虛假,後續兩個較抽象的寫景,其象徵意涵也就迎刃而解:「簷下倒掛著一隻/詭異的蜘蛛,在虛假的陽光裡/翻轉反覆,結網。許久許久/我還看到冬天的蚊蚋圍著紗門下/一個塑膠水桶在飛,如烏雲」,在這虛假的陽光下,結網的蜘蛛在汲汲營營地編織著什麼呢?蚊蚋繞著水桶飛,或許是在爭著些微的水氣、也或許只是想產卵爭取生命延續;而蜘蛛就在旁結網等著,等著,在這陽光下將其一網打盡。
在此,詩人眼中的景色終於與年輕人合而為一。也達成了第一個和解:「我許久未曾聽過那麼明朗詳盡的/陳述了」。他明白了年輕人所經歷的過去,他的狂熱與絕望,以及用理性將這狂熱與絕望完全平衡,「禮貌地,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
而末段更往前推一步,「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寫在一封不容增刪的信裡」。對於節制的詩人而言,「不容增刪」四字已是對年輕人論點的最大肯定,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也沒有任何多餘。接下來連續幾個絕望的意象渲染氛圍,我特別在意的是「軍鴿」。為什麼不是士兵?或許因為士兵太有殺傷力、太像被操弄的暴力機器。鴿本身就有和平意象,軍鴿本身並不具有攻擊力,牠們只是信差。就像這年輕人只是送了封信,用盡他全力、像軍鴿極力飛越重重火砲那般試圖傳遞。但這單純的願望依舊很可能被扼殺在暴力裡。
最後他所描繪出的年輕人形象也並不是全然光明,「他不是先知,是失去嚮導的使徒——/他單薄的胸膛鼓脹如風爐/一顆心在高溫裡溶化/透明,流動,虛無」,看起來並不樂觀。這形象即使拿到今日去看那些屢屢衝入現場的社運青年依舊是吻合的。社會運動絕不是什麼投資報酬率誘人的事業。面對高牆的雞蛋們,為了自己相信的公理正義,抗爭十次也未必會贏一次。而他們依舊衝到最危險的地方,付出高昂的代價,還未必知道這能換得到什麼。但最令人動容的,並不是他們在這種處境下依舊能保持像白癡般的樂觀,剛好相反。他們其實都知道:代價高昂,收穫極低,乃至時不時就會被虛無感包圍。可能一不小心就被困得動彈不得。但儘管如此,當事情發生時,他們胸口的火也還是會被點燃,還是會衝到現場,做他們認為正確的事。
而早已失去那團火的中年詩人,也不是只會打些「你們年輕人喔」、「你們以後就知道了」之類的倚老賣老嘴砲,剛好相反。詩人在此展現的形象,或許有點像那些我們碰過的那種比較酷的長輩,或許已戴起厚重的眼鏡,打字很慢,可能還用倉頡輸入法,網路對他們而言就像外海。但儘管如此,他們依舊勇於航行在自己並不熟悉的航線,以最直接的方式證明自己的船依舊勇健。他們不急著否定你,不急著以活過的年齡來證明自己應該要被尊重;他們只是認真地聽你講,聽完沈吟一會,而後反問你一個問題,關於你所在意的公理和正義。
往往也是這樣的長輩,能收穫年輕人最無保留的尊重。因為這是困難的。是如果雙方交換年齡,年輕人也未必做得到的事。於是在這樣的姿態下,達成了最為困難的世代和解。至少在這首詩裡,完成了一次這樣的舉動。而在世代和解過後,更為困難的省籍情結才有機會被真正跨越。
我們現在讀這首詩依舊新鮮,因為仍有太多違背公理和正義的事情攀沿著省籍情結而一再重演,亟待各種轉型正義與直面歷史來釐清。我也私底下希望,有一天這首詩能失去它的魔力,化為純粹的史料,讓未來某個讀到的人會感覺:「哎,原來那時的人活得這麼辛苦啊」。
若有那麼一天,或許才是台灣人最大的幸運。
2014年12月27日 星期六
境遷 ◎任明信
你笑的時候世界
瞇成裂縫
以前我也住在那裏面
會覺得熟悉嗎
當我牽起別人的手
你曾像迷路的牛隻
把我湖一樣地撿走
當我們已經無話可說
才把眼淚都給了他
像那時的你
一樣地不留
你說願你幸福
是什麼意思
只記得你跟我說日子
已經不想再一起過了
不是誰的錯能夠
這麼說是因為
現在我也已經離開了
一件只有走了的人才會了解的事情
海依然會來
每一天的雲都有
自己的變化
留下來的人依然在夜裡對鏡
反覆問著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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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任明信,一九八四年十一月生,高雄人,中正大學經濟學系,東華大學創作暨英美文學研究所畢。喜歡夢,冬天,寫詩,節制地耽溺。著有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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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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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離去的人」與「留下來的人」立場迥異,隨著時間,總有一些必然的改變在慢慢發生。詩裡的「我」一直試圖確認自己對於「你」的存在感,從被遺棄的惘然,到走過哀傷的清晰,最後顯得坦然了一些。
「留下來的人」,終究是在那裏了,像完全朽壞的軀殼,不斷練習死去。事過境遷,一切都已經走得很遠,此刻的我也已不再是當時的我,不怪罪也不悔恨。只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或許有一部份的我還是困在那裏的,我曾經把自己陷入你的笑靨裡,而最後你一樣的不留,分不清驚愕或悲傷的我是無力的。只是日子終究會過去,時間一直在走,偶爾我卻也困惑,為什麼你已然離去,在曾經的日子裡,徒留一個不完整的我。
2014年12月26日 星期五
便利商店 ◎李進文
我遺失秩序,成為空間的漫遊者。
我以尋找失物的方式尋人,這樣便利多了
我進入一家商店
看見人被置於架子上,人人胸前掛著名字
以及做人的有效期限被明確標示
前來購買的不一定是人:
人被神以分類方式陳列,
人又被歷史以不分類方式陳列,
人再被物以非人方式陳列,終於
成為一直有爭議的人-從供給
與需求的經濟面來看。
人一層一層靜靜地剝落 (隨著有效期限)
人夢見物在找他
(正確主詞是「它」)-
當我踏入便利商店,自動門喊:
歡迎光臨!當我離開,
櫃檯背後之物小聲問:請讓我們知道
你是什麼東西?隸屬於物化後的哪一種類?
架子上的人必然各有命名,
否則無法陳列,
亦無法分類,即使一罐飲料一包王子麵,
或者一個國家沒有名字就擺不上檯面。
我在便利商店的提款機提領我的靈魂
為付一瓶礦泉水、繳交違物罰款
以及唯物稅。
店裡陳列許多名字,哪一個
是她 (正確主詞也是「它」)-我的戀人
以物化的狀態呼喚我,
店裡沒有無用之物,除了我正在尋找的它 (她)
它 (她)對我有價,我對它 (她)不一定無價
只要一絲空隙,便利商店就會滋生
複製更多無用之人如我者和有用之物
便利商店散發一股沒落貴族的氣質
貴族結盟且提供一模一樣的服務-
愛,就要鎖鏈;恨,方便就好。
進出的物類,擁有各種可疑的壞與好:
它們即興,它們流行,
他們以精緻的統計學和資本主義創造帝國
像我這樣一個漫遊者是等待被分類、命名
被光榮買賣的物類之一
在時空裡流浪太久,哎
人人早就美好的物化了,我呢?
我的戀人正以發現某一種新商品的驚叫方式
將我叫得像可愛的玩具公仔
我終於在便利商店找到它 (她)
其實是找到祂
祂曾以分類方式陳列我,為我命名
我因此擁有了被世界消費的階級與身分。
--
◎詩人簡介
1965年生,臺灣高雄人,曾任職編輯、記者、明日工作室總編輯。
曾多次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臺北文學獎、臺灣文學獎,以及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2006年度詩人獎等。
(摘自《除了野薑花,沒人在家》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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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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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物」作為存在於人自身之外、圍繞著人的客體,一般對人來說,有兩種意義。一是功能方面,另一則是符號方面。著名學者布希亞的著作《物體系》,即討論了許多這種物體與人的關係。簡而言之,「物」之於人,其存在價值便是「被用」,或者標示身分。
李進文這首詩點出了人身處社會,亦有「用與被用」的關係,亦需要成為某種符號 (例如老師、父親、國籍……等身分),方可在社會地圖上佔有立足之地。透過「被用」及「命名式的符號化」將人物體化。強調了人作為社會這台機器的小螺絲釘的一面。然此詩後半段提到了對戀人的找尋,甚至最後以「祂」的稱謂,引帶出愛情神聖的一面。或許唯有朦朧的、看不出明顯利益交換的情感,方可使人暫時放下一切社會身分,回歸到一個單純的「人」。除此之外,此詩將人物化,使之變成可交易、被使用的東西,也讓人思考資本社會中商品過剩、欠卻人性喘息空間的問題。
2014年12月25日 星期四
天機 ◎白靈
一瓶香水隱藏著一座花園
一則神話等同於億萬個人類
塔羅牌卜出未來後 欲言又止
祭師臨死前 說了個不清不楚的故事:
整羣山脈努力上千年 終於擎起了一尊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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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白靈,本名莊祖煌,1951年生,現任台北科技大學化工系副教授。曾任《草根詩刊》主編、耕莘青年寫作會常務理事,《台灣詩學季刊》創辦人之一。白靈的詩很能掌握抽象意識的精華,並將之具象化,注重對文明的反思、對社會的批判、對人群的關懷,其創作題材不拘,意象的精準展現是白靈詩作的特色。陳義芝說他:「白靈是意象的快槍手,中堅代名家,閱讀他的小獅要有閱讀閃電的心思。」。除詩作外,白靈也是詩評名家,《一首詩的誕生》、《一首詩的玩法》、《一首詩的誘惑》是白靈對現代詩的賞析與教學的重要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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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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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詩名〈天機〉,馬上就令人想到那句古語「天機不可洩漏」。天機必然不可洩漏耶,也正因此才會吸引人亟欲探究。
什麼是天機呢?一瓶香水需要整座花園的眾香提煉,每則神話都是民族的夢與靈魂的緣起,而在詩人筆下,天機就像是香水和神話一般地包羅萬象,更是人類命運的精華,詩人同時也藉香水和神話來比喻天機虛無縹緲的神祕質性,又帶有如香味或是言語的華美外衣,吸引人們一探究竟。也正因天機是如實存在卻又不可捉摸、無可名狀,是以塔羅牌用圖像呈現的未來只能讓人猜解,說不得;窮盡一生在探索天機的祭師,最後也只能用不清不楚的故事來比擬,而這故事只有一句話。
整首詩的前四句,分別代表了香氣、幻想、圖像和情節,都是能夠吸引人而又想深入探索的要素,而他們的共通點有二:一是「神秘」性質,二是香水、神話、塔羅牌、故事等都是人為之物。從香氣到情節,神秘感層層進逼,最後給予讀者的,竟是一句只能讓讀者自行想像,卻又交待得不清不楚的故事:「整羣山脈努力上千年 終於擎起了一尊神木……」。永恆之中還有永恆,但卻又不是純然地不變,我們無法探知比久遠更久遠的事物,也無法預知未來的事,但卻又忍不住探究,如同探究人的命理。然而在祭師的口中,這則故事的角色卻是自然中象徵永恆的山脈和神木,沒有人、沒有神,透過自然景物變化來訴說天機。
最後面的刪節號,似乎還有未完的後續,然而前面卻用了「終於」兩字,好似故事就到此結束。然而在結束與開始之間、在具象與抽象之間、在解與不解之間,人類亟欲探究的天機就在其中,而天機卻就這樣恆常地透過自然展現對人類命運的啟示。
2014年12月24日 星期三
或許有,或許不 ◎eL
還有石頭比我們更絕望嗎?
還有湖水比我們更惆悵嗎?
或許有,或許不
還有遠山比我們更徬徨嗎?
還有邊境比我們更沉默嗎?
或許有,或許不
還有泥濘比我們更失落嗎?
還有鞦韆比我們更哀傷嗎?
或許有,或許不
還有日子比我們更沉重嗎?
還有生死比我們更深刻嗎?
或許有,或許不
或許有,或許不
--
◎詩人簡介
eL
1982年出生。
曾修人類發展學系。
目前在婆羅洲島上的小城市
過平靜的生活。
--
◎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
◎小編賞析
『或許有,或許不』,我們的嘴裡總是碎念、呢喃著,那隨風擺動的東西。
詩句採用自問自答且整齊的排比形式。作者透過具象的石頭、遠山、泥濘,表現日子的沉重——石頭的『重』帶來絕望、遠山的『闊』帶來的徬徨、泥濘的『(糜)爛』帶來的失落,這循序漸進堆疊具象化日子沉重的感覺。又,每一段中的第二句套以湖水、邊境、鞦韆,表達自身的牽掛、沉默、放蕩。在這些自問自答的過程中,似有若無的答案,讓作者也處於迂迴邊緣。
或許有比日子更沉重的事物,但那是什麼呢?或許,日子並不如想像中的沉重。或許,有比生死更為深刻的事物,但那是什麼呢?或許,生死並不如想像中的深刻。盤旋『是與否』,僅僅是你想抓住什麼,或你想放掉什麼。
2014年12月23日 星期二
天葬 ◎林亞若
〈天葬〉 ◎林亞若
哎呀
我親愛的天葬師
幫我淨身
請敲碎我的頭骨
好讓我因思念百年而沸騰的腦漿喘口氣
用銳利的藏刀劃開胸壁
看 我的心臟用鮮紅見證愛情
喃喃的咒語在天葬台上迴盪
我的愛人正引頸盼望呢
你白亮的羽毛正因著興奮而顫動
那合為一體的喜悅與滿足
正被不斷想像
是的 我感覺的到你靈永恆的思念
我們的愛曾不被這廣漠的天地容許
你修了幾百世的喇嘛而鍊成神鷹
而我在輪迴裡依舊美麗
積存無數的善念與貞潔換取你
在我身上恣意張狂的放肆
你多麼的焦急呀
我還來不及向你微笑
你已堵住我的唇
飢渴啄食我身體的全部
每根肌肉與臟器
嗜舔每吋骨片上的汁液
喔 我愛你
以吋吋肉體感覺你的肉體
你的口腔食道胃與腸正擁抱我
巨大而豐厚的雙翅向藍天展開
我從你翱翔的眼睛見到天堂
天堂比風透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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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亞若,1982年生,空姐美女詩人,2013年在澳洲車禍離世。曾獲彭邦禎紀念詩獎,作品散見自由時報及笠詩刊等,著有詩集《此時,我們正飛過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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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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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天葬或稱鳥葬,是藏人讓死者的屍體交由禿鷹吃掉的一種喪葬習俗。儀式中,家人不得跟到天葬台,一切交由天葬師處理,天葬師會將遺體骨肉剝離,敲碎骨頭,並在旁燃起火堆,禿鷹見煙自會前來啄食,屍骨務必要食盡了方為吉祥。
此詩討論愛與死亡,取材新穎,並大膽用死者的角度作第一人稱敘事,第一段先鋪陳天葬儀式的準備場景,第二、三段藉由佛教的輪迴概念,帶出死者與前來啄食的禿鷹之間的因果關係,原來死者與禿鷹曾是幾世前的愛侶,如今禿鷹急於啄食,死者也心甘情願任由身體毀去,正如佛教要旨放下身體,放下今生苦痛的執念。我們雖然不知道是基於愛的執著,還是基於佛法開悟,總之死者是願意忍受身體的苦痛,跟隨禿鷹而去的。其實佛陀何嘗不是基於對眾生之愛,捨去身體,割肉餵鷹呢。
最後一段看似收得突兀,卻也點出了死亡一瞬來得突然,在最後一段詩人已是從禿鷹的眼睛見其所見,兩者已然在身心皆「合為一體」。
2014年12月22日 星期一
我們苦難的馬戲班 ◎夏宇
終究是不喜歡什麼故事的
可頭髮 卻已經慢慢留長了
當沒有人知道如何旋轉譬如你
背著海。骰子停止的時候
第幾次永恆又回到偶然 你留下來
你留下來好不好
可頭髮 卻已經慢慢留長了
當沒有人知道如何旋轉譬如你
背著海。骰子停止的時候
第幾次永恆又回到偶然 你留下來
你留下來好不好
用芹菜拌胡蘿蔔和鮪魚
又是魚我最愛的魚。
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
冰塊沿著杯緣撞擊
你的眼睛重新閃爍如年少時
書上劃線的警句
又是魚我最愛的魚。
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
冰塊沿著杯緣撞擊
你的眼睛重新閃爍如年少時
書上劃線的警句
終究是要死於虛無的
可是琴 也要這樣慢慢彈著的
你背著海來看我的下午
帶你到我溫暖柔軟的洞穴
豢養你在我唯一的洞穴
可是琴 也要這樣慢慢彈著的
你背著海來看我的下午
帶你到我溫暖柔軟的洞穴
豢養你在我唯一的洞穴
原來原來是這樣愛過的
卻也否認如塗改過的詩句
為你彈一些剛寫好的歌
順風時帶到遠地:
「曾經嚮往的一種自由像海岸線
可以隨時曲折改變;
曾經愛過的一個人
像燃燒最強也最快的火燄。」
卻也否認如塗改過的詩句
為你彈一些剛寫好的歌
順風時帶到遠地:
「曾經嚮往的一種自由像海岸線
可以隨時曲折改變;
曾經愛過的一個人
像燃燒最強也最快的火燄。」
譬如花也要不停地傳遞下去
繞過語意的深淵,回去簡單
來到現在──永無休止的現在
繞過語意的深淵,回去簡單
來到現在──永無休止的現在
當一切都在衰竭
我只有奮不顧身
在我們苦難的馬戲班
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
我只有奮不顧身
在我們苦難的馬戲班
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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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遇到困難呀.....)
夏宇。曾出版詩集:《備忘錄》、《腹語術》、《摩擦‧無以名狀》、《Salsa》、《粉紅色噪音Pink Noise》、《這隻班馬》、《那隻斑馬》、《詩六十首》、《 88首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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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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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夏宇的詩裡總是充滿音樂性,或許也和她本身李格弟的身分相關著。像是第一段的末兩行:「你留下來/你留下來好不好」。如此溫婉的請求,如此深刻的打中讀者。在第一段當中,這兩句特別亮眼的原因不外乎就是特別直白,也就是說,前面幾行不管有沒有百分之百的被理解,至少這兩行對多數人是一個衝擊。
但這首詩迷人的地方絕不僅止於此。詩首段一開始告訴了我們:是已經距離愛過了一段時間了(「可頭髮 卻已經慢慢留長了」),卻又無法完全沖刷掉那樣子的感情。「第幾次永恆又回到偶然」永恆的痛苦裡有著偶然出現你的時刻,並又再度呼喊著:「你留下來/你留下來好不好」,多希望就此停留了。
在第二段裡作者提到他們的愛情關係,像是「用芹菜拌胡蘿蔔和鮪魚/又是魚我最愛的魚。」這樣的日常。又或者「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冰塊沿著杯緣撞擊」這樣清脆的愛情充滿著,夏日美好的各種印象都在此排列開來。
再往下,第三段卻開始不一樣了,「終究是要死於虛無的/可是琴 也要這樣慢慢彈著的」戀情趨緩下來,但仍緩慢地進行著。直到第四段他說:「曾經嚮往的一種自由像海岸線/可以隨時曲折改變;/曾經愛過的一個人/像燃燒最強也最快的火燄。」短暫的轟轟烈烈已經過去,曾以為愛情就是自由,以為那樣的火焰不會止息。能以忍受你如海一般美好沉重而遼闊的存在,不斷淹沒自己又努力浮上......。
但那些最後都過去了。雖然說「譬如花也要不停地傳遞下去」,生活必須向前走,那是「永無休止的現在」,但身後的美好都已停格,我們又能如何呢?
「當一切都在衰竭/我只有奮不顧身/在我們苦難的馬戲班/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最後一段痛極了,苦難的馬戲班正隱喻著現實,生活因著愛人的離去分崩離析著,落入了愛與不愛的無線迴圈,像是在撥花瓣。但夏宇選擇的卻不是遺忘或離開,「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像是最後一次深深的去表達愛意......。也許我們都該傾斜的再愛一次。
夏宇的詩裡總是充滿音樂性,或許也和她本身李格弟的身分相關著。像是第一段的末兩行:「你留下來/你留下來好不好」。如此溫婉的請求,如此深刻的打中讀者。在第一段當中,這兩句特別亮眼的原因不外乎就是特別直白,也就是說,前面幾行不管有沒有百分之百的被理解,至少這兩行對多數人是一個衝擊。
但這首詩迷人的地方絕不僅止於此。詩首段一開始告訴了我們:是已經距離愛過了一段時間了(「可頭髮 卻已經慢慢留長了」),卻又無法完全沖刷掉那樣子的感情。「第幾次永恆又回到偶然」永恆的痛苦裡有著偶然出現你的時刻,並又再度呼喊著:「你留下來/你留下來好不好」,多希望就此停留了。
在第二段裡作者提到他們的愛情關係,像是「用芹菜拌胡蘿蔔和鮪魚/又是魚我最愛的魚。」這樣的日常。又或者「有人喊我的名字像夏天/冰塊沿著杯緣撞擊」這樣清脆的愛情充滿著,夏日美好的各種印象都在此排列開來。
再往下,第三段卻開始不一樣了,「終究是要死於虛無的/可是琴 也要這樣慢慢彈著的」戀情趨緩下來,但仍緩慢地進行著。直到第四段他說:「曾經嚮往的一種自由像海岸線/可以隨時曲折改變;/曾經愛過的一個人/像燃燒最強也最快的火燄。」短暫的轟轟烈烈已經過去,曾以為愛情就是自由,以為那樣的火焰不會止息。能以忍受你如海一般美好沉重而遼闊的存在,不斷淹沒自己又努力浮上......。
但那些最後都過去了。雖然說「譬如花也要不停地傳遞下去」,生活必須向前走,那是「永無休止的現在」,但身後的美好都已停格,我們又能如何呢?
「當一切都在衰竭/我只有奮不顧身/在我們苦難的馬戲班/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最後一段痛極了,苦難的馬戲班正隱喻著現實,生活因著愛人的離去分崩離析著,落入了愛與不愛的無線迴圈,像是在撥花瓣。但夏宇選擇的卻不是遺忘或離開,「為你跳一場歇斯底里的芭蕾」,像是最後一次深深的去表達愛意......。也許我們都該傾斜的再愛一次。
2014年12月21日 星期日
練習寫字 ◎羅毓嘉
練習寫字 ◎羅毓嘉
我的情人稱讚我筆跡漂亮,但問
有甚麼字值得我練習
我思索半晌告訴他
冰箱門上我們
沉默與冷戰的線索,第一行
他名字我總要寫了又拭去的
字句筆劃
忿怒,或我們相愛而歪斜的順序
是他姓字三十二畫,再寫得快些
參考他下背部的線條
扭曲的一撇、一捺分了岔,非常想
維持生活的均衡我多所練習非常想
規避毛躁的筆順不必爭吵非常
想他的時候我寫
我情人的名字要他乖順、平安、工整
拿鎮日光潔的午後反覆演練
──收於《嬰兒宇宙》(台北:寶瓶,2010:147-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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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摘自羅毓嘉部落格「政治粉餅。羅毓嘉」自介)
羅毓嘉,1985年生,宜蘭人。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服務於證券金融資訊產業。曾獲文學獎若干;《INK文學生活誌》譽為「2010年最被期待的年度新人」。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2004),《嬰兒宇宙》(2010,寶瓶),《偽博物誌》(2012, 寶瓶),散文集《樂園輿圖》(2011,寶瓶)、《棄子圍城》(2013,寶瓶)。作品散見於中時人間副刊、聯合報副刊、自由副刊、創世紀詩刊等刊物,並曾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2014年年底即將出版新詩集《 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台北: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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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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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本詩收錄於羅毓嘉的第二本詩集《嬰兒宇宙》(2010,台北:寶瓶文化),是小編很喜歡的一首短詩,羅毓嘉在接受郭強生ic之音的廣播節目「文學居酒屋」末段朗讀時間亦挑了這首詩來唸誦,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點閱收聽:http://www.ic975.com/Main/Rundown.php?id=1265
〈練習寫字〉透過靜態的「寫字」來探測情人之間相處背後的緊張和疑慮,用寫字來比喻感情是需要「練習」的。詩的一開頭,情人「稱讚我筆跡漂亮」,似乎象徵著情人欣賞著對方的美麗,而後情人丟出「有甚麼字值得我練習」,敘事者這樣思索:「冰箱門上我們/沉默與冷戰的線索,第一行」、「扭曲的一撇、一捺分了岔,非常想/維持生活的均衡我多所練習非常想/規避毛躁的筆順不必爭吵非常」,漂亮的筆跡帶著毛躁的筆順似乎也象徵著情人間感情的不安;而後敘事者這樣寫道:「想他的時候我寫/我情人的名字要他乖順、平安、工整」希望透過「練習」維繫或撫平情感之間的不安與猜忌。
本詩的寫作節奏嚴密控制得宜,藉此能夠表達對情人情感的不安和謹慎應對,三度出現「非常」的不斷反覆音樂性,表現出一種掙扎在愛情裡的感覺;詩其中裡出現「冷戰」、「沉默」、「忿怒」、「歪斜」、「分了岔」、「毛躁」等語詞更可以看出敘事者的心情。詩末練習寫字在「鎮日光潔的午後」,雖然敘事者「我」心裡寧靜而不安,然而仍肯靜下心來練習,小編想到楊佳嫻〈霧季,請小心行駛〉的詩句:「我們多麽謹慎啊,怕一個魯莽/就撞碎了大霧中的橋樑」(收於《屏息的文明》,台北:木馬,2003:57)大約是同樣的心情。
愛情裡謹慎的「練習寫字」,羅毓嘉寫出了許多情感關係裡必然面臨的挑戰。認真練習「他的名字」,他的名字為了「維持生活的均衡我多所練習」,因著愛。
2014年12月20日 星期六
死 ◎敻虹
死 ◎敻虹
輕輕的拈起帽子
要走
許多話,只
說:
來世,我還要
和
你
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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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敻虹,本名胡梅子,出生於民國29年,台東人。國立師範大學藝術系畢業。曾任中學教師。現居住在美國。民國四十六年起即有作品發表於「藍星週刊」、「文學雜誌」、「文星雜誌.地平線詩選」。曾獲中山文藝創作獎。著有詩集《金蛹》、《敻虹詩集》、《紅珊瑚》、《向寧靜的新河出航》和《觀音菩薩摩訶薩》等。 瘂弦在《六十年代詩選》之中評敻虹為「繆思最鍾愛的女兒」,之後余光中為敻虹詩集《紅珊瑚》寫序,也予以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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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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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筆者初讀這首詩,是在大一國文課上,當時對於這麼早(查詢資料本詩最早於1958年發表)就有如此的詩作,是令人驚艷的。敻虹擅長情詩,風格淡而雋永,筆者也很喜歡。(敻虹還有其他經典作品,如〈記得〉、〈我已經走向你了〉、〈水紋〉等。)台大台文所柯慶明教授也在[臺灣現代詩]課堂中講解過這首〈死〉,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點入臺大開放式課程網頁觀賞聆聽:http://ocw.aca.ntu.edu.tw/....../index.php/ocw/cou/101S203/2 。
這首詩的特殊之處一目了然,就是其分行斷句以及長度。斷句是現代詩中極常被討論的議題:為什麼有些像散文的句子,經由斷句、分行後,就可以被稱為一首詩?筆者認為在閱讀一首詩時,能否察覺出作者的分行用意,例如音律(音樂性)、強調語氣/語意等等,是否能營造出特別的感覺,亦即「詩意」,是相當重要的一環。從「輕輕的拈起帽子/要走」開始,就讓人感覺出主角的態度,是從容不迫,是灑脫的離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作者雖然沒有使用古典的韻腳,也沒有複沓句子,卻在短短的詩行中做出輕而慢的節奏;由於「死」的意象在傳統上是沉重、黑暗,但詩的節奏和情感,讓整首詩和標題〈死〉產生出對比的張力。
詩中的主角說:「來世,我還要/和/你/結婚」,如果有來世,你會願意再跟現在的伴侶結婚嗎?如果再給一次機會,你會願意重來一次嗎?因為戀情走到最後,不是結束就是結婚,結婚是具有重要意義的。(筆者也在此順便插入一個議題:結婚的意義是什麼?相愛卻不能結婚的人怎麼辦?)短短幾個字,不僅道出主角的情意,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從現在的眼光來看,與其說是老梗,不如說,老梗就是經典,才會成為老梗。簡單的句子容易使讀者進入詩中的情感,而普遍的情感,則容易讓讀者帶入自身,成為詩中的主角。另外在情節上,作者在短的篇幅中不描寫細節,造成「留白」的效果,增添許多想像空間,也是閱讀此詩時容易產生共鳴的原因之一。
作者在〈死〉詩中利用的技巧不複雜但是高明,同時易讀易懂,非常適合作為教材,這麼一想便覺得筆者的老師選詩有其道理了(笑)。
2014年12月18日 星期四
午後書店告白 ◎林婉瑜
午後書店告白 ◎林婉瑜
穿粉紅色圓點襯衫的那男人頻頻望我
我怎麼可能愛他呢
怎麼可能
我不喜歡以為自己是草莓的人
我們從「生活餘暇」走到「戲劇舞台劇」
從「時尚」走到「中國古典」
櫸木地板上的格線一向被忽略
沿著格子前進
你在47
我在18
被擁擠切分的人生
我們各據兩岸
還要這樣眺望多久呢
翻閱我
我已閒置得太久
我答應不做艱澀拗口的辭海之類
漫畫或筆記書好了
塗鴉比較多的話
讀者也輕鬆
左邊的少女禮儀須知 右邊的育嬰寶鑑
都時常被抽走
翻閱我
即使我是熱帶魚飼育手冊 河豚食譜
我是你人生不可缺的營養
即使微量
你舉起杓子敲打:牛肉
牛肉在哪裡牛肉
呼叫牛肉
天空下雨 我被雨水滴傷了
你願意和我一起寂寞嗎
我是說,剩下的半輩子
拿你的寂寞
陪伴我的
終其一生我不過是在期待一個瞭解
為此我提供各種途徑竟然還寫詩
如果你願意
就從「戲劇舞台劇」那一櫃過來吧
我的寂寞驅使我同意
你就迫降在這裡
--
◎詩人簡介
林婉瑜
一九七七年生,台中人。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主修劇本創作。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www.poem.com.tw 年度詩人、青年文學創作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作品入選《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貳):詩卷》、小學國語教材等中外選集。編有《回家 — 顧城精選詩集》(與張梅芳合編);著有詩集《剛剛發生的事》、《可能的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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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許立德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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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一首可愛的詩。不是造作出來而是一種自然流露的、少女的可愛感。詩名叫〈午後書店告白〉,就像它所承諾的那樣,這是一首關於告白的時刻,準備釐清兩人的曖昧空間,大概就是這樣的詩。
也因此,從一開始出現的粉紅色圓點襯衫男人,就被這個「我」吐槽:「我怎麼可能愛他呢怎麼可能/我不喜歡以為自己是草莓的人」,哎,在讀者們已知準備告白的前提下,這種「不喜歡不喜歡」也就是一種傲嬌而已。
於是兩人在書店裡各自來去,專心看書或偷閒窺探彼此,這畫面既視感之強烈啊⋯⋯無論生活或戲劇,都很容易想見。你在47我在18,這需要有點空間感,以30櫃為單位切分,女生在看著第18櫃的書,男生碰巧在另一邊的平行位置(47=30+17,也就是另一邊數來的第17櫃),中間隔著走道,人潮流過,「被擁擠切分的人生/我們分據兩岸/還要這樣眺望多久呢」。
在書店,作為寄託比喻與抒情的主象徵物,自然也是書。以不同書櫃間的行走暗喻兩人發展,以書比喻自己的狀態,她寧可不做艱澀拗口的辭海(儘管她如果想要的話是可以),寧可讓自己平易近人。少女禮儀須知與育嬰寶鑑,剛好兩個端點。熱帶魚是華麗且熱鬧,河豚美味但要小心有毒。最後收在「我是你人生不可缺的營養/即使微量」,簡言之就是,快點把我拿起來,你這鈍胎!
就這麼你等我我等你,兩人才會還處在曖昧狀態。接下來突然殺出的牛肉讓人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貌似是個生活片段,兩人一起煮菜,與接下來的「天空下雨 我被雨水滴傷了」有點無法銜接。要強解也未嘗不可,但姑且還是當作是另一種撕裂的畫面感,我在這裡想我的心事,你在那裡叫你的牛肉,快點發現好嗎?「你願意和我一起寂寞嗎/我是說,剩下的半輩子/拿你的寂寞/陪伴我的」,說得夠清楚,準備告白了。
末段是我個人最喜歡的一段。「如果你願意/就從「戲劇舞台劇」那一櫃過來吧」,我們不要再演戲了。「我的寂寞驅使我同意/你就迫降在這裡」,迫降兩字用得巧妙,並不是滑順的停止,而是轟然地降臨。儘管你迫降在我的世界裡,但我同意你這麼做。無須多餘地宣告我愛你。這允許成立的本身,就是愛情。
我不喜歡以為自己是草莓的人
我們從「生活餘暇」走到「戲劇舞台劇」
從「時尚」走到「中國古典」
櫸木地板上的格線一向被忽略
沿著格子前進
你在47
我在18
被擁擠切分的人生
我們各據兩岸
還要這樣眺望多久呢
翻閱我
我已閒置得太久
我答應不做艱澀拗口的辭海之類
漫畫或筆記書好了
塗鴉比較多的話
讀者也輕鬆
左邊的少女禮儀須知 右邊的育嬰寶鑑
都時常被抽走
翻閱我
即使我是熱帶魚飼育手冊 河豚食譜
我是你人生不可缺的營養
即使微量
你舉起杓子敲打:牛肉
牛肉在哪裡牛肉
呼叫牛肉
天空下雨 我被雨水滴傷了
你願意和我一起寂寞嗎
我是說,剩下的半輩子
拿你的寂寞
陪伴我的
終其一生我不過是在期待一個瞭解
為此我提供各種途徑竟然還寫詩
如果你願意
就從「戲劇舞台劇」那一櫃過來吧
我的寂寞驅使我同意
你就迫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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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林婉瑜
一九七七年生,台中人。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主修劇本創作。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www.poem.com.tw 年度詩人、青年文學創作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作品入選《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貳):詩卷》、小學國語教材等中外選集。編有《回家 — 顧城精選詩集》(與張梅芳合編);著有詩集《剛剛發生的事》、《可能的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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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許立德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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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一首可愛的詩。不是造作出來而是一種自然流露的、少女的可愛感。詩名叫〈午後書店告白〉,就像它所承諾的那樣,這是一首關於告白的時刻,準備釐清兩人的曖昧空間,大概就是這樣的詩。
也因此,從一開始出現的粉紅色圓點襯衫男人,就被這個「我」吐槽:「我怎麼可能愛他呢怎麼可能/我不喜歡以為自己是草莓的人」,哎,在讀者們已知準備告白的前提下,這種「不喜歡不喜歡」也就是一種傲嬌而已。
於是兩人在書店裡各自來去,專心看書或偷閒窺探彼此,這畫面既視感之強烈啊⋯⋯無論生活或戲劇,都很容易想見。你在47我在18,這需要有點空間感,以30櫃為單位切分,女生在看著第18櫃的書,男生碰巧在另一邊的平行位置(47=30+17,也就是另一邊數來的第17櫃),中間隔著走道,人潮流過,「被擁擠切分的人生/我們分據兩岸/還要這樣眺望多久呢」。
在書店,作為寄託比喻與抒情的主象徵物,自然也是書。以不同書櫃間的行走暗喻兩人發展,以書比喻自己的狀態,她寧可不做艱澀拗口的辭海(儘管她如果想要的話是可以),寧可讓自己平易近人。少女禮儀須知與育嬰寶鑑,剛好兩個端點。熱帶魚是華麗且熱鬧,河豚美味但要小心有毒。最後收在「我是你人生不可缺的營養/即使微量」,簡言之就是,快點把我拿起來,你這鈍胎!
就這麼你等我我等你,兩人才會還處在曖昧狀態。接下來突然殺出的牛肉讓人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貌似是個生活片段,兩人一起煮菜,與接下來的「天空下雨 我被雨水滴傷了」有點無法銜接。要強解也未嘗不可,但姑且還是當作是另一種撕裂的畫面感,我在這裡想我的心事,你在那裡叫你的牛肉,快點發現好嗎?「你願意和我一起寂寞嗎/我是說,剩下的半輩子/拿你的寂寞/陪伴我的」,說得夠清楚,準備告白了。
末段是我個人最喜歡的一段。「如果你願意/就從「戲劇舞台劇」那一櫃過來吧」,我們不要再演戲了。「我的寂寞驅使我同意/你就迫降在這裡」,迫降兩字用得巧妙,並不是滑順的停止,而是轟然地降臨。儘管你迫降在我的世界裡,但我同意你這麼做。無須多餘地宣告我愛你。這允許成立的本身,就是愛情。
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
世界並無如此美好的愛情 ◎莫里斯卡雷姆
世界並無如此美好的愛情 ◎莫里斯卡雷姆
讓我們在水中好好看看自己!
我們是否有兩隻手,一張臉?
讓田野、鳥兒、小路、小溪
為我們作證。這個世界
承受不了這樣的愛情。
我們獨自待在水邊,
我們獨自待在樹下
我們獨自待在藍天。
在別人的世界裡,是否也有
別的樺樹,別的小溪?
我們的手一握在一起,
就忘了自己是誰;
我們的唇一貼在一起,
就忘了虛偽與現實
有什麼區別。
我們在同一道光亮中融化,
沒有了年齡,失去了重量,
世界變成了我們的模樣。
--
◎作者簡介:
莫里斯.卡雷姆 Maurice Careme
比利時當代最具代表的文學大師,1899年出生於比利時瓦夫爾,蒂爾勒蒙師範學院畢業,1918年開始擔任小學教師,1919年擔任《我們的青年人》主編,1943年自教職退休,全心進行創作,1978年逝世於布魯塞爾;畢生著作詩歌、小說、故事等九十多部,深受大眾喜愛。在比利時不但有專為他設立的紀念館、以他的肖像印製的郵票,在布魯塞爾更有以他姓名命名的街道與公園。
卡雷姆多部詩集與小說中,尤以詩作享譽全球,已翻譯成數十種語言,包括英語、俄語、越南語、羅馬尼亞語等等,其中詩集《風箏》在俄國即發行了50萬冊。
身為比利時地位崇高的詩人,卡雷姆的詩平易近人,廣泛流傳,早期曾受未來主義影響,出版詩集《資產者旅館》,獲凡爾哈倫獎,1929年進入音樂學院朗讀班進修後,語言傾向簡單明瞭,1930年獻給妻子的詩集《致卡普琳娜的歌》在布魯塞爾獲得蒂爾斯獎。
由於卡雷姆以法語寫作,作品在法國大受好評,獲獎無數,1937年即以詩集《小花神》在巴黎獲得愛倫坡獎,1949年出版《白屋》,在巴黎獲得法蘭西學院大獎,1961年獲得法國總統大獎。1953年詩作被選入英國中學生讀本,1973年在巴黎獲選為「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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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許立德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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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和旋與押韻的加入,雨季就產生了。
詩句當中加諸了溫柔的重覆性,將祝福、祈禱與生命的提示包覆在字句之中,最難的道理,要用最簡潔的說法,這本詩選將卡雷姆的思維做了大致上的分類,身分、親情、愛情與生死,經由堅固的信仰,敘述時抱持著世上最初的樂觀,意像的選取有意識的向生活的取樣,田野、鳥兒、小路、小溪與充足的陽光,在詩中排列組合,在同的維度,清點各個我們已知的或未知的觀念,在這種追尋之旅,試著走走最純真的路,但即使這些簡單的意象當中,卡雷姆往往漸層式的提高美學的密度,在結尾將核心主題釋放到最大值。關於愛人,詩人用的是生命,存在先於本質,取之於日常,用知於日常。
作家可以在文字的建材中,有足夠的能耐再構築新的世界,但卡雷姆寫實的根據,幾乎來自於信仰式的存在主義,物體既定存在才能討論存在的事,在流暢近乎詩詞的音律當中,讀者親而易舉的信任作者,而這也是卡雷姆文字的魅力,召喚陽光、神祈環繞在禾薰的草原,但卡雷姆深厚的宗教學仰,使作者、上帝與眾生保持恰當的閱讀距離,並非扮演上帝,寫作目的就像還原上帝的安排。
2014年12月16日 星期二
種種可能 ◎辛波絲卡/翻譯者:陳黎
種種可能 ◎辛波絲卡/翻譯者:陳黎
我偏愛電影。
我偏愛貓。
我偏愛華爾塔河沿岸的橡樹。
我偏愛狄更斯勝過杜斯妥也夫斯基。
我偏愛我對人群的喜歡
勝過我對人類的愛。
我偏愛在手邊擺放針線,以備不時之需。
我偏愛綠色。
我偏愛不抱持把一切
都歸咎於理性的想法。
我偏愛例外。
我偏愛及早離去。
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
我偏愛線條細緻的老式插畫。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
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我偏愛,就愛情而言,可以天天慶祝的
不特定紀念日。
我偏愛不向我做任何
承諾的道德家。
我偏愛狡猾的仁慈勝過過度可信的那種。
我偏愛穿便服的地球。
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
我偏愛有些保留。
我偏愛混亂的地獄勝過秩序井然的地獄。
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
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
我偏愛尾巴沒被截短的狗。
我偏愛淡色的眼睛,因為我是黑眼珠。
我偏愛書桌的抽屜。
我偏愛許多此處未提及的事物
勝過許多我也沒有說到的事物。
我偏愛自由無拘的零
勝過排列在阿拉伯數字後面的零。
我偏愛昆蟲的時間勝過星星的時間。
我偏愛敲擊木頭。
我偏愛不去問還要多久或什麼時候。
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
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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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
一九二三年出生於波蘭。一九九六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二零一二年過世。公認為當代最迷人、最偉大的女詩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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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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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雕刻家羅丹說:「生活不缺少美,但缺少發現。」作為一個活著的人,生活本身蘊含著無限。
出入於夢想與真實,所有的價值和理想認知,放在生活中都僅僅證成了實踐面上的力有未逮。生活他本身既貼近我們,卻也因為欠缺了美感的距離,而容易讓人迷失其中,持續失去對美感的發現力,最後淪為日常的俘虜,一具又一具行屍走肉。
而這正是辛波絲卡的詩歌取材,和她之所以吸引人之處。在生活如萬花筒般的無限裡,透過睿智而溫柔的眼光,她揀選著有限的意象來展現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愛好。讀她的詩,我們很難要求多少深刻的解釋。大多時候只能追隨她的目光,同她一起把生活投遞到詩裡,穿透生活的迷霧來到一個被精心設計過,富含詩意卻又不超脫生活化的小小角落。
讓我們回到這首詩看看吧。辛波絲卡在這首詩裡面,大量地使用了「我偏好」來作為詩行構句的外在形式。這個「我偏好」,在英譯版是被翻譯為"I prefer "的。雖然解釋很容易侵犯讀者對此詩的自然感受,但很顯然辛波絲卡在這些偏愛中有著自己對世界的探索,並從探索的過程中重新發現了一些自己真心喜愛的事物,和「不偏愛」的象徵性指涉事物,然後對這一切的意象有了自己重新的定義。
前者如:「我偏愛例外。/我偏愛及早離去。/我偏愛和醫生聊些別的話題。」,這樣的句子充分展現出辛波絲卡在生活裡的個性。這些部分可能是個人性很強的,但她不求說服,並非自我揭露,陳述時的姿態顯得平易近人。後者如同:「我偏愛被征服的國家勝過征服者。」、「我偏愛格林童話勝過報紙頭版。/我偏愛不開花的葉子勝過不長葉子的花。」這樣的句子顯然意有所指,讓〈種種可能〉這首詩的解讀從一開始的個人性展示,逐漸增加了思索或批判的可能,從而豐富了這首詩的內涵。初看互不相干的句子,就因此逐漸從有限的意涵中飽滿起來。
像是要用一根細線穿過許多根針,這樣各有姿態的句子雖大多都是生活的片段,但若要完全整合,顯然並不容易。且看辛波絲卡她是怎麼提供解答,讓這些各自為政的句子連接以後,不至於因不相統屬的句意而失控:「我偏愛牢記此一可能——/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先前各式各樣的「我偏愛」都有好有壞,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能收穫自己的理解或臭味相投。但在「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此句一出,先前種種──作為存在──都一一被收納進來。這首詩的結尾既讓我們看到了辛波絲卡在面對生活時呈現的生命厚度,也感受到了她對於所偏愛或所不偏愛的一切存在那溫暖的包容性。
2014年12月15日 星期一
臂膀 ◎初安民
臂膀 ◎初安民
想讓臂膀再伸長
想當妳沉睡時不被驚醒的枕頭
距離妳更遠
臂膀更長
不容許一粒灰塵走過
不容許,自己
走過
只許
臂膀
伸長,再伸長
無言的伸長
如果妳遠颺
我的臂膀伸長不及的時刻
切去吧
切去這絕望
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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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作家: 初安民
性別: 男
籍貫: 山東牟平
出生地: 韓國
出生日期: 1957年4月26日
來臺時間: 1977年
學經歷: 成功大學中文系畢業。曾任中學教員、雜誌編輯,《聯合文學》社長兼總編輯。現任《印刻文學生活誌》總編輯。
文學風格: 初安民的創作文類以詩為主。常將家國之思寄寓抒情形式,並能踏出現實生活的框囿中,而將思維和感覺的觸角延伸到更廣闊的世界。初安民除詩人身分外,也是一位優秀的文學編輯人。擔任《聯合文學》總編輯多年,後又創《印刻文學生活誌》,對文學傳播、文學推進有一定的貢獻。
文學成就: 曾獲五四獎文學編輯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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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無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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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詩人心中懷人,巧妙的將兩人的距離,以肩膀為「單位」,在內心進行試算,肩膀產生柔軟的閱讀效果,可以擁抱、當愛人的枕頭,像是兩者之間的橋樑,以主敘述者為起點,連接到投射的人事上,這個甜蜜的間距不僅僅是肉體上的呈現,也可以看作心靈的牽絆。
「臂膀更長
不容許一粒灰塵走過
不容許,自己
走過」
在莊嚴的愛情裡,像個盡忠的護衛,不容許異物干擾,也不容許自己的怠忽。
肩膀被視為形象化後,開始雕塑出主述者的輪廓,愛人的觀點,暗示著戀情的異變,留不住戀人,任憑思念無止盡的延展,想像手臂超越極限的伸長,往日戀情不復,結尾落在一種絕望卻灑脫的情懷,寧可身體(亦有心靈)的破壞,亦不強留,是一首俐落的小品。
2014年12月14日 星期日
洋蔥 ◎林維甫
洋蔥 ◎林維甫
我剝開洋蔥
一層又一層
就流淚了,模糊著眼睛
再也聽不下那些故事
但你說
眼淚是好的,即使微鹹
反正咖哩飯是甜的,加了很多蘋果
現在我們不要再悲傷了吧
耽誤到晚餐時間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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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維甫,1974年次,高雄出生、台北長大,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第一本詩集《歧路花園》於2010年出版,號稱二十一世紀第一本鑄鉛活字印刷的情詩集。經營台北公館波黑美亞咖啡,過著白天喝咖啡,晚上喝酒的前中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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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無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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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的情境也許是這樣子的:「剝開洋蔥」如剝開戀人的心,一層一層解蔽之後,詩人卻流淚了再也聽不下戀人的過往。可戀人說眼淚是好的,也許戀人感到欣慰吧——對於自己的過往,所愛的人能賦予同情與理解。生活還是要過下去的,只要我們吃的飯加了蘋果此類甜頭,生活也不需要太為難自己了。
當然詩有多種解法。第一段的角色只有詩人自己,與一洋蔥相對,獨自解讀事物、面對悲傷;直到第二段加入了「你」,也許是戀人,也許是母親,這樣一個在實實在在的生活當中提供安慰的角色,提醒詩人不要只盯著洋蔥解讀,並在這裡帶入了新物件:蘋果。如果洋蔥向來帶來眼淚,蘋果總是聖經故事裡伊甸園美好而邪惡的誘惑、希臘神話裡引發特洛伊戰爭的眾女神爭奪的獎品、啓發現代物理的打到牛頓的最後一根稻草(很痛的稻草),是甜頭,是目標,是靈感,只要生活這個大鍋裡還有蘋果,讓我們都不要耽誤到晚餐。
2014年12月13日 星期六
基層員工 ◎蔡仁偉
基層員工 ◎蔡仁偉
我們
是秒針
但人們盯著時鐘看
永遠只看分針
和時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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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蔡仁偉,台北人,2009年開始寫最短篇,2011年開始寫詩,長期於《衛生紙+》與聯合副刊發表作品。(以上摘自《偽詩集》作者介紹)他常於聯合副刊發表最短篇、衛生紙詩刊發表詩作。創作能量極為豐沛,且寫作題材與詩作中的意像都採擷於生活隨處可看見的事物之中,他的詩通常簡短,卻又有力地直指事實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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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許立德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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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初看蔡仁偉的詩,一不小心就掉進他所揭露的事實況境之中,並且腦中會想:這人的腦子到底怎麼運作的。剛開始看他的詩,我曾和其他人這麼說過:他的詩好像腦筋急轉彎一樣,透過巧思與譬喻來寫出「真相」,初讀的時候只覺得有趣,例如他有另一首詩〈信任〉:
不會有人質疑
計算機的計算能力
除非是別人按的
他的詩可能對於畫面上的安排稍微少了一些,但他對於現實的觀察與省思對讀者來說完全可以彌補這個缺憾。一般我們能夠看到的詩或多或少都會一些描寫漂亮的句子,例如描寫景色,寫出一些「象」,但要讀者解謎,或者像是:
我們向前走,去尋找一些什麼
遠方有雲凝聚成雨
寺廟之鐘,曠野之鼓
雷和電通過歡呼的肢體
雲群湧入水澡蓮葉的大湖
〈擬田園詩〉・楊牧・1984.5
然而在蔡仁偉的詩中這一方面就薄弱許多。他自許為「偽詩人」,我覺得這並不代表他不是一個詩人,而是太多寫詩的人輕忽了「詩」的傳達力量,空有詞藻,寫出來的作品像是磚塊的堆積,漂亮的空磚,稍微敲敲甚至彷彿可以聽見空洞的聲響。蔡仁偉的詩句與同等級,或者該說是同世代的詩人相較起來,功能性稍嫌太強,甚至可以說閱讀他的詩句,就等同於一個灌輸過程——我們都在接受這個詩人意識形態的灌輸。
2014年12月12日 星期五
卑亞南蕃社-南湖大山輯之二 ◎鄭愁予
卑亞南蕃社-南湖大山輯之二 ◎鄭愁予
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
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紡織機,
松鼠的梭,紡著縹緲的雲,
在高處,她愛紡的就是那些雲
而我,多希望我的職業
祇是敲打我懷裹的
小學堂的鐘,
因我已是這種年齡--
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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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鄭愁予,籍貫河北,生於山東,1949年隨身為將領的父親來台,先後就讀新竹中學、中興法商(今台北大學)。因為身為跨海遷台的浪子,是以早期詩作多寫家國之情,詩中隨處可見浪子心聲,以及生命的無常感;也因為這樣的身分,再加上畢業後於基隆港務局工作,是以早期詩作多以海洋為書寫的主要意象。鄭愁予的詩風細膩,情感豐沛,擅長運用散文化的語言及韻律,營造出雅致飄逸又極具東方魅力的風格。1968年赴美進修,此後的詩風雖然變化不大,但書寫主題則多為對生命的體悟和生活禪趣。
然而,少有人論及的是1960-1970年之間的作品,此段時間的作品卻是赴美前後的轉變期。其中,在早期詩作裡還有個容易被忽略的意象「山」,卻集中在此一時期大量出現。較不為人知的是,鄭愁予是登山好手,也是自1949年以來的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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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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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這首詩收錄在《鄭愁予詩集I》的「第九輯‧五嶽記」中的「南湖大山輯」。
在談這首詩之前,先簡單介紹一下「五嶽記」,鄭愁予何時開始爬山不得而知,但可以確信的是,鄭愁予在創作「五嶽記」這段時間裡是經常性地爬山的。原先「五嶽記」是有計畫地編輯成一本詩集,然而詩人卻說原本還有很多登山時創作的詩稿,但是那一個記詩的本子卻意外遺落在山林之中,是以原本可能是台灣第一本山岳詩集的「五嶽記」就只剩下現今所見的篇章。在輯中,除了玉山輯兩首是在1957年完成的以外,其餘的詩作都是在1962-1966之間寫成的。
卑亞南蕃社,即今天的宜蘭縣大同鄉南山村,正好在南湖大山西北方不遠處,為當時攀登南湖大山時所經之處。
〈卑亞南蕃社〉一詩寫於1962年,與鄭愁予結婚的年份應是同年。首節第一句就寫著:「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這是鄭愁予早期詩中鮮少寫到與他的「妻」有關的詩。把夫妻二人比成樹,一方面是表示兩人已經成年,可以頂天立地了;另一方面表示兩人在此落地生根了。第二句「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紡織機」,除了樹,還用紡織機比喻妻子,紡什麼呢?第三、四句的解答是:「松鼠的梭,紡著縹緲的雲,/在高處,她愛紡的就是那些雲」。梭是紡織機的一部份,快速地將緯線穿插在經線之間,而在這被當成是紡織機的樹上,松鼠就是梭,這也表示著詩人藉此來比喻妻子有如松鼠般的靈動,紡著縹緲的雲。縹緲的雲指的是什麼我們不得而知,然而可以想見的,縹緲的雲有著美妙、幻想、如夢似幻……等等意象,我們常常說「就好像置身在雲端」來比喻自己幸福、快樂得不敢置信的心情,由此來推測,雖然不知此詩的完成與結婚的時日誰先誰後,但可以猜想此時詩人所寫的「飄渺的雲」,或許是新婚之後幸福的生活,也或許是兩人未來的藍圖。詩人的妻子「最愛紡的就是那些雲」,就表示詩人之妻是歡喜愉悅地在紡織,這或許能為此一解釋下註腳。
第二節寫的是詩人自己。「而我,多希望我的職業/祇是敲打我懷裹的/小學堂的鐘,」,詩人並不希望自己這棵樹能有甚麼雄心壯志,像檜杉那樣聳入天際,或是巨大壯碩,而是想要敲打懷裡小學堂的鐘,一方面表示詩人現在所想要的不再是過去浪子般闖蕩的生活,而是平凡但確切的幸福;另一方面,敲打小學堂的鐘也表示著,詩人希望能夠擁有孩子,拉拔孩子成長。而詩人這樣自述的原因就是最後兩句「因我已是這種年齡--/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啄木鳥是樹的醫生,這代表著詩人認為自己已不再年輕,是需要醫生的年紀了;但是這醫生僅僅是立在臂上,而不是在軀幹等更重要的地方,因此也表示著詩人認為自己雖然不再年輕,但也只是剛開始要老而已。
詩人在攀登南湖大山的途中,路過卑亞南蕃社,藉由此處的景物來書寫妻子與自己婚後的心情,十分巧妙且貼切。同時也不難體會,一位宇宙的遊子成為南湖大山下蕃社裡的一棵樹的心境轉變,和詩人在此之前的詩作相比,這樣的轉變是相當大的。事實上,在「五嶽記」的幾首詩中,可以看到不少如本詩具有童趣又可愛的詩句,像是「而我鄰舍的頑童是太多了/星星般地抬走一個黃昏」(北峰上-南湖大山輯之三)、「雨落後不久,便黃昏了,/便忙著霧樣的小手,/捲起,燒紅了邊的水彩畫」(牧羊星-南湖大山輯之四)、「扮一群學童那麼奔來/那耽於嬉戲的陣雨已玩過桐葉的滑梯了」(馬達拉溪谷-大霸尖山輯之二)……等等。這在鄭愁予過去的作品中是不多見的。
2014年12月11日 星期四
(050829 港口) ◎李柚子
親愛的瞇:
太久沒看海,幾乎以為這個名詞已經不存在了,
也就是說,突然發現支撐島嶼的概念,其實不合邏輯。
我來到港口閒散的一側,
外頭也還是海,陽光淡淡。
兩邊的防波堤昏沉地擁抱著灣內的水域。
靄中的塔越過垂釣的人們,發著光輕輕地說:「我是風。」
我說噗嗤這太遜了可不可以換一個求求你,幾歲了還你是風,
你是風我還是小飛俠呢。
沒得挑了啊他說,這樣常年面海,
要轉型成殘霞還是小飛俠之類的,已經不那麼容易了。
燈塔也有燈塔的做作與哀愁,也有中年危機。
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世界已來過這個地方,
假裝清醒的詩人沿著憂鬱散步的地方,
輪船疲憊地將海外的橋牌、貨幣、
緩慢的旅行等莫須有的各種意義傾倒進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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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李柚子。二零零三年畢業於高雄中學,天秤座。無前科,循規蹈矩,秉性優良。
就讀兒童畫畫班時即以一幅炭筆畫作「我對於從來沒去過的外國起著大霧的異國印象」展露其過人天份,十歲時無師自通,學會專業作家才具備的魔獸寫實技巧,完成史詩般的作品《宇宙戰艦鎮瀾丸》。
擅長敲擊三角鐵,患有「突然好想吃章魚」的隱疾,創辦平民思想摧殘刊物《星星蝴蝶瘋狗浪》,戕害當代平民(包含幼童、婦女、混得很差的中年人與老人)對於現代詩的觀感而樂此不疲,文壇視為洪水猛獸,文壇以外說不定也是。目前立志寫下一篇三十歲以後自己看了會羞愧的無地自容的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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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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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喜歡這本詩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說小編對它一見鍾情也不為過。
李柚子有可愛的筆名,也有可愛動人的詩風。暗藏礁石,那些動人深刻的詩句就突然刮傷你,使人措手不及的受傷卻滿足著。比如這首詩:「燈塔也有燈塔的做作與哀愁,也有中年危機」。如此直擊,燈塔成為了一個象徵物,物件與物件被輕輕調換,燈塔的感情轉移成自己的。
「我說噗嗤這太遜了可不可以換一個求求你,幾歲了還你是風」。像是這樣的句子,在被普遍被認定為「詩」的主流價值觀裡是難以撞見的。或許常常被修剪掉、被遭受批評。但李柚子持續地寫直到完成了一本詩集:《親愛的瞇》。雖然這本詩集已經很可惜地絕版了,但有趣的是,當這本詩集上架的時候,分類的標籤並不是「現代詩」,而是「散文」。除了偏離現代詩的體系之外,也是因為在每首詩的標題上都註明著日期吧。像是日記體一般的書寫,但卻也並不是一般的散文,正因為它充滿了詩意。
2014年12月10日 星期三
遺書 ◎羅葉
有一天你或許悲泣
但別崩潰成散亂的拼圖
我無法湊齊破碎的你
果真你竟笑了出來
那也同樣令我愉快
我們的友誼無關乎生命的存在
你可以把我忘記
但別將我深埋在心底
因我盼望作一次火浴
之後隨風飄散我的剩餘
無須葬禮,不用墳場
你知道的,我喜歡流浪
若有音樂,哼我愛聽的那曲
若有醇酒,斟我嗜飲的一杯
也許為我出薄薄的詩集
但不必寫長長的序
追求的我已空無所有
這秩序繽紛的世界
就留給你整理
若有久別的朋友來尋
請轉告他們我去哪裡
此後可有人間的消息已無妨
我只是掛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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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以下簡介轉自http://www.taaze.tw/sing.html?pid=11100659040)
羅葉,本名羅元輔,1965年生,台灣宜蘭人,早在建國中學擔任校刊《建中青年》編輯時期,開始大量閱讀現代詩,從瘂弦到余光中,並開始創作,寫下〈蟬的發芽〉,「…時間正潛沉如殼如罈之胸懷/我在時間的胸懷中隱隱膨脹,默默數聽/默默中我將在冷冷之上/更高的秩序中生長」。
1983年進入台大後,逐漸展露才華。大三時,主編台灣大學法學院刊物《台大法言》,並投身台大學運,創辦地下刊物《自由之愛》,其創刊詞「讓我們嘗試檢驗真理的體質/就在土生土長的這塊土地上/我們什麼都該重新認識/百分百的自由與/沒有仿冒的愛」,揭示他對社會正義的堅持與追求。
羅葉先後任職於《南方》、《民進報》、《新新聞》、《自立晚報》、《香港明報》等,並曾於華岡藝校、永和社大、宜蘭社大,作品散見於各報藝文版,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大獎、中央日報文學獎、中國時報新詩獎、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等。
1998年,羅葉因遺傳性宿疾併發腦中風,腦部手術後,返回鄉宜蘭養病,再回到教室,教授閱讀和寫作。最後,用僅剩餘的生命參與創辦宜蘭慈心華德福教育實驗國民中小學,用鋤頭、用文字,耕耘出一處樸質、自由的校園,直到2010年初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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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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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葉,早慧而早逝的詩人。死時得年僅45歲,而這首〈遺書〉卻更早,在他死前24年,1986年即已成篇。
詩人時年大三。在那時他已思考過自己的死亡,並寫成了這首在24年後讓所有生者追憶他的詩。或許在寫成那時,還沒人能像他那般深刻地看待這首詩;在24年後才懂了。即使不認識他的,讀一遍,就彷彿有些認識了。
這首詩非常好讀,沒什麼難懂之處,沒玩弄技巧,任何沒讀過詩的讀者也能輕易進入。怪的是讀著讀著,就會有種想掉淚的感覺。
我今後也再沒機會認識這人,只能從他留下的詩裡認識。而藉這首詩烙在我心底的,是在和煦秋日下,一個瀟灑的身影。
2014年12月8日 星期一
到站時請叫醒我 ◎林劭璚
到站時請叫醒我 ◎林劭璚
在勞工的列車上
政府睡著了
東倒西歪
不知終站
沒有人叫醒它
在勞動的月台上
攢積一生的行囊
不只掉了
更被偷了
沒有人譴責搶匪
在討回公道的路上
訴願、靜坐、協商
投書、絕食、遊行
如果合法曾經生效
沒有人會臥軌
「睡一下,到站請叫醒我。」
台灣人:不要演啦
台灣人:拖走啦
台灣人:壓死他啦
人情味啊
最後飄散於絕不可被癱瘓的
晚餐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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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捷運看見「某站請叫醒我」 台灣人會幫忙嗎?
https://tw.screen.yahoo.com/....../捷運看見-某站請叫醒我-台灣人會幫忙嗎......
▲關廠工人臥軌癱瘓台鐵 旅客大罵:開車!全部壓死
http://www.ettoday.net/news/20130206/162068.htm
▲1128決戰日 收費員不定時抗爭 目標:任何交通工具
http://www.coolloud.org.tw/node/80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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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林劭璚,第三個字音義同「瓊」,以前如果有人念錯(從來沒有不被念錯),我會害羞改正,深怕對方尷尬。這幾年來,再也不更正任何人,喜歡各種誤認,好像一團沾水的泥,還未定性,還有各種樣貌:有時候有力氣(劭),有時候有耳朵(邵),有時候是柔軟絹布(紹),有時候是固執的玉(璚),有時候啊,總有某些時候吧,能結成甘美的橘。
林劭璚,故鄉花蓮,麵包樹工作室裡,寫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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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籃閔釋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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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政府應該保護弱勢的觀念,在今日早非甚麼新奇的看法,更多時候是被當作一個基本原則來看待的,遺憾的是彼時的關廠工人、今日的國道收費員遇到的處境並非如此:前者被政府追債,後者的工作權如何投訴、抗議都爭取不來。
由這方面的關懷出發,並結合近日新聞「到站請叫醒我」,林劭璚寫作了〈到站時請叫醒我〉這首時事詩。
從車廂到月台,首段的陳述直白而暗藏鋒芒:安心睡著,不知終站的政府是否失能?如果在他睡得東倒西歪的同時,你我都不去提醒,「沒有人叫醒他」,那麼我們的存在,又是否如我們想像中其他人眼裡的台灣人那樣──善良、親切而且熱心?
第二段的場景推移到了屬於勞動的月臺,「行囊」的重量於此被帶得更重了。「攢積一生的行囊/不只掉了/更被偷了」,如此被看重的物件象徵,在此處先被形容為「掉了」,但若是單純遺失,只令人感覺自己粗心,可僅僅一行之隔,馬上又成了「更被偷了」。前者令人埋怨自己,後者令人感嘆社會的險惡。而在這樣無助的處境,本詩中的「我」面臨到的處境卻是:「沒有人譴責搶匪」這正是社會冷漠的現實呈現,結合了沒有人叫醒睡著的旅客,若能藉由互相幫助提醒好讓社會變得更好的想像在此蕩然無存,徒留冰冷冷的現實讓弱勢者自處。
一二段把關廠工人、國道收費員的處境結合後,不乏有綿裡藏針似的針砭意味在。這首詩的第三四段更直接圖窮匕見,把抗爭場合這樣血淋淋的現場(包含可能的冷嘲熱諷)都呈現了出來:「台灣人:不要演啦/台灣人:拖走啦/台灣人:壓死他啦」這些欠缺同理心而確實在現場出現過的耳語,聽來令人毛骨悚然,而在弱勢者被迫要激化衝突來引起關注的同時,這樣的耳語又何嘗不更令他們感到心寒?素來自許充滿人情味的台灣人,成了這些句子的發語詞。當人情味如項上人頭般被拿了下來,成為下一段落的冠冕,當充滿溫馨氣息的晚餐與約會被界定為不可癱瘓的,甚至隱隱涵蓋了「你們多慘都不關我的事,只要不礙到我就好。」的價值觀,我不禁想問:我們的社會到底怎麼了呢?
如果我們的人情味只停留在自己美好的生活周遭,那是不是一種偽善?如果政府不能醒來,就只能由人民自己醒來。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安心的在捷運上、在其他的場域安心睡著,休息夠了,就有人願意叫我起來。如果你也願意,那當然可以從自己做起。如果你能夠叫醒我,如果你是關廠工人是國道收費員......你應該想想要努力叫醒沉睡的政府,還是一直沉睡下去?
讀完這首詩,我想你不應該再睡了。
2014年12月7日 星期日
海誓 ◎林達陽
又回到海濱荒地,那年我們生活在此
為愛勞作,摸索沙堡的所有細節
風的紋路,沾溼的手
埋起空的海螺,飾以白色的貝殼
搜索的水光不動聲色地閃爍在腳下
站在淺水岸邊我仍繼續捕撈——
或說繼續等候,那些不知何去
不再經過我心的,保育類魚群
水光閃爍,快樂有時,憤怒有時
累極了偶爾也嘆著氣仰望
想像藍天才是海洋而我們泅泳
光天化日之下,或者之上
誰對時間灑下大網讓雲朵湧出
化作煙霧,在溫暖的掌紋裡
讓妳迷了路變成某種美好,某種表情
美好且漂浮的謎,停留在這裡
一個秘密浮出水面,另一個
沈入水底,遙遠的想像裡爬滿藻荇
輕輕動搖,輕輕作著起伏的夢
我造舟,島嶼皆非偶然我明白
即使我們也曾為了有涯與無涯激辯
從陸地遙遠的那端出發,沿著未知海濱
來到這裡,讓指南針終於指向自己
指向自己的身後,大海要如何繼續
包圍我一人以漸漸變色的昔日的戀情
如何抱緊世界,卻假裝什麼都沒有
我造舟,不為離去為了說服自己:
彼岸一定有人收到了我早前寄出的
那一封信,依約對此地擲出了那顆
最好的石子,依約轉身面向晨光
多年後,此岸的黃昏才會湧起這麼多
不忍消退的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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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達陽,七年級生,高雄中學畢業,輔仁大學法律學士,國立東華大學藝術碩士。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香港青年文學獎、台北文學獎等;出版詩集《虛構的海》、《誤點的紙飛機》,文集《慢情書》、《恆溫行李》、《再說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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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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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又回到海濱荒地,那年我們生活在此
為愛勞作,摸索沙堡的所有細節
風的紋路,沾溼的手
埋起空的海螺,飾以白色的貝殼
搜索的水光不動聲色地閃爍在腳下
站在淺水岸邊我仍繼續捕撈——
或說繼續等候,那些不知何去
不再經過我心的,保育類魚群
海濱的印象總是讓人與青春的故事聯想,這裡的海濱可以是詩人年輕時與戀人共遊之地,更也許僅僅只是過去時空的某個美好之地,以海濱作為記憶畫面的底圖。詩人又回到這裡,那年的生活是如此精緻鋪陳,為愛細細裝飾,代表這個過去時空的美好之地,是曾經認真經營的。如今回到這裡,站在淺水岸邊繼續捕撈的是什麼?保育類魚群自然是珍貴的,那些珍貴的魚早就從腦海(我們的意識也是海)裡輕描淡寫地游了過去,象徵珍貴的、過去了的事物。
水光閃爍,快樂有時,憤怒有時
累極了偶爾也嘆著氣仰望
想像藍天才是海洋而我們泅泳
光天化日之下,或者之上
誰對時間灑下大網讓雲朵湧出
化作煙霧,在溫暖的掌紋裡
讓妳迷了路變成某種美好,某種表情
美好且漂浮的謎,停留在這裡
第二段鋪陳時間過去,現在的生活有得意有失意,不論在何處只要看著天空想像海洋,「妳」始終還是停在原地不變的那個美好。對時間灑下大網是要抓住時間,然而雲霧介入,煙霧彌漫的畫面自然是不清晰的畫面,卻也是最朦朧美好的。這裡也許想表達的,是我們試圖抓取過去某段美好時光,但在抓取的這個動作執行時雲霧會自網的縫隙湧入,也就是我們始終沒辦法清晰明證地抓去過去的時光,而也因為這個迷霧的氛圍,過去始終是美好的。
一個秘密浮出水面,另一個
沈入水底,遙遠的想像裡爬滿藻荇
輕輕動搖,輕輕作著起伏的夢
我造舟,島嶼皆非偶然我明白
即使我們也曾為了有涯與無涯激辯
從陸地遙遠的那端出發,沿著未知海濱
來到這裡,讓指南針終於指向自己
在記憶的海裡,我們想起一段往事(秘密),忘掉另一個,起起伏伏之間彷彿夢境。在過去這個詩人為愛所造的境地,所有的一切皆非偶然,承如第一段,這裡是詩人為過去精心打造的秘密基地,是收藏、雕琢過的記憶,每座島嶼每扇貝殼都有意義——在與戀人的相處之中,難道不是這樣嗎?因為對方,日常的事物都有了特殊的意義。然而,兩人為了「有涯」與「無涯」曾經激辯,如果把有涯無涯看作是人生規劃的問題,兩人原本從彼端出發,走過一段美好(未知海濱),來到這裡(人生規劃的交叉點),讓指南針指向自己(選擇自己,選擇與對方分開)。
指向自己的身後,大海要如何繼續
包圍我一人以漸漸變色的昔日的戀情
如何抱緊世界,卻假裝什麼都沒有
我造舟,不為離去為了說服自己:
彼岸一定有人收到了我早前寄出的
那一封信,依約對此地擲出了那顆
最好的石子,依約轉身面向晨光
多年後,此岸的黃昏才會湧起這麼多
不忍消退的海浪
指南針指向自己,也指向詩人背後整個生命歷程,經歷過的這段海始終在哪裡。詩人放棄不了,卻又假裝若無其事。在這段「造舟」第二次出現,我們都知道造舟來自諾亞方舟的故事,方舟代表了放棄此岸、離開此岸,將生存的希望都寄託在船隻抵達之處。詩人在此造舟,並不真正要離開,而只要相信彼岸,戀人曾經存在。這裡的「此岸」和「彼岸」發生過一次轉換,跟方舟故事的不同。在第三段末,詩人已經從「遙遠的那端出發」(彼岸),來到這裡(此岸),現在在第四段,詩人在此岸並不要離開,而是相信過去那個彼岸,戀人在那裡。戀人曾經拋過一顆精挑細選的石子,象徵一件因為戀人而有了意義的普通日常小事,這麼多年過後仍能激起漣漪,「湧起這麼多不忍消退的海浪」。
2014年12月6日 星期六
相聚一刻 ◎陳依文
相聚一刻 ◎陳依文
我再也不憂離別
因為,今日舉照成燈之後
你的影子,遠近長短
走不出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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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依文
台灣嘉義人,1983年生於嘉義市。
畢業於嘉義女中,台大中文系,台大台文所碩士班。
著有詩集《像蛹忍住蝶》、《海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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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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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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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從標題開始的「相聚」與「一刻」,可能是作者不覺相聚時的時間飛逝,無論時間長短,在作者心裏都只是須臾剎那的,然相聚有時、離別有時;相聚歡笑、離別憂苦,作者卻在首句說不憂離別,隨著時間的流逝,今日的相聚巧遇,也跟著彼此間的招呼暢談,情感也由過去離別的疏遠而再次親密,身形也隨之靠近、影子也開始有所交疊,直至作者看著離去的身影被那盞燈拉長,而無論如何,所有關於這一刻相聚的時光都已好好的收藏在心裡,也許是已經約好了再次的相聚首,為此也不再需要傷憂,即便未知約期也總是有期盼。不禁想起張錯在《擬古》一詩中訴說離別,「生離不復相見就是死別」這沉重的惆悵感,能夠珍惜在這相聚的片刻,彷彿離別苦也都沖淡了一些。
2014年12月5日 星期五
幸福的紡織 ◎波戈拉
〈幸福的紡織〉◎波戈拉
無非是你已不在房間
無非躺在你的衣櫃,我無非
像一件衣物,你不再穿脫的
無非佈滿時間的灰塵
無非是懷念
你的肌膚
我們曾展開彼此的背脊
彼此的………衣物還留有痕漬
我將持續晾曬無數個月份
將憶起,睡著的時候
我的身體是銀河的布幔披覆你肩
裝飾著星的圖騰,輕輕
你將我的身體翻面
繡滿光的絲線,繡上一日的
晨光,再繡上一夜
我一天的憂傷就逐漸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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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波戈拉
一九八五年生,高雄人,世新大學中文系畢。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獎項。
(摘自《痛苦的首都》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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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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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讀波戈拉的情詩,總覺美感、語感及情感兼具,可說十分平衡又不失風格。這首詩,題名有「幸福」,卻是帶有悲傷和思念的,呈現出強烈反差。
情人間就像衣物,互相體貼、親密,見面時穿,分離時脫,也只有家人和情人能夠隨意進出房間。波戈拉使用這樣的比喻,來描寫更多分離後回憶起過去種種:「無非是懷念/你的肌膚/我們曾展開彼此的背脊/彼此的………衣物還留有痕漬」,此處使用了「展開」一詞,像是攤開一件衣服,舒展肉體;第二個「彼此的」之後並不明講,而用了三格刪節號,似乎想留給讀者更多的想像空間,然後留下「痕漬」,短短幾行,暗寫情慾但不露骨。
「我將持續晾曬無數個月份」,像一件衣物沒有重量,輕飄飄地掛在衣架,依附著過去,沒有實在感。接下來他寫道:「我的身體是銀河的布幔披覆你肩/裝飾著星的圖騰」,將情人夜眠的擁抱寫得極美;「輕輕/你將我的身體翻面/繡滿光的絲線」,不知是實寫或是暗指情人離開後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的夜晚,最後「繡上一日的/晨光,再繡上一夜/我一天的憂傷就逐漸完成」收尾,雖然「憂傷」一詞在讀者我看來並不是最好的,因為前面主要都是暗寫的手法,在此處卻講明,不過情緒上並沒有用力過度,因此仍可以保留。
總體來看,詩中的「你」已不在,只存在於過去的時間,卻不斷出現在回憶、懷想中,「我」卻因為你的不在而失去了重量。一般來說較常以我為主體,對象為客體,但這首詩中「我」是衣物,而「你」才是實體,這種主客互換的寫法可說是這整首詩的亮點。除此之外,你我的互動很頻繁,不會讓人感到兩者距離遙遠,彷彿你仍在身邊,實際上早已分開,這個反差感正和題目相互呼應。另外可注意的是詩中不斷使用了「無非」、「彼此」等詞,加上不時有ㄢ韻字尾,製造出音樂性和節奏感,也不會使讀者感到非常造作。這首不算「痛苦」但「憂傷」的情詩,值得細細品味。
2014年12月4日 星期四
匕首 ◎鄭聿
匕首 ◎鄭聿
也是利器的一種吧
無法形容完美的樣子
只知道會慢慢成形的
你的詩
裡面很短
而你收集那些短物
接起來
就成為長的
長且曲折
放入懷中
是一名愛刺客
想念之極致逼迫之極致
才能準確擊殺
另一個人——
終究是利器的一種啊
無法完美但是慢慢
琢磨了一生
把最利的部分
斷在他體內
讓自己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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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來源:博客來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47693)
鄭聿
他,想成為更少的人。
果實、車窗、鈍器……皆為他的時間意象,攀附流轉其上的痕跡就像我們持續積累的病痛、呼吸與夢,一如詩句堆疊,堅韌而極簡是他的慣用語式,字句如刀滲入紙心,相互堆擠作用之後,剩下的即是某種永恆。
生於高雄鳥松,住在台北永和。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任職出版社編輯。曾獲台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著有詩集《玩具刀》、《玻璃》。
想成為更少的人,他說。
他是鄭聿。
www.facebook.com/toykn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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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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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收錄於2014年鄭聿最新出版的詩集《玻璃》,但在2011年已寫就,作為給另一位詩人翰翰的詩集《惡露》的贈詩。雖是贈詩,說它是在寫詩人自己,似乎也無違和。而當一位會把「玩具刀」當作詩集名與臉書名的詩人寫到與刀器相關的詩,那就得當心了。像提到比克大魔王時一定會提到他的魔貫光殺炮,這就是大絕招了。
撇開這些不談,單看詩句本身,簡練且完整地描繪了作者對於詩句的想像。那個「你」無論是指贈詩的對象抑或詩人自己,都很貼切。在他心裡,好的詩句就該像把短而銳的利器,一把把收集,揣入懷裡,帶刀旅行。「愛刺客」是個很有趣的說法,這三個字但隨讀者心之所喜去解釋。重點在於如何當個好刺客?「想念之極致逼迫之極致/才能準確擊殺/另一個人——」,逼至極限,才有精準,才有擊中另一個人的威力。若只揣把長而累贅的刀在懷裡,縱使拿出來狂揮亂舞,怕也只傷得到自己。
詩是利器。「無法完美但是慢慢/琢磨了一生」。任何信奉減法作為創作技術的寫作者都能理解那種不斷琢磨,直到銳利無匹的過程。但這琢磨的終點,卻是「把最利的部分/斷在他體內」,「讓自己鈍」。並不是永無止盡的。盡可能把最好的都以正確的方式給出去之後,就只剩變成鈍器的自己。作者與讀者並非只能是一種名馬與伯樂,相知且相惜的想像;在身為一個愛刺客的作者眼中,那或許更接近一種相愛相殺的關係。就像《浪人劍客》裡的敵友,在最好的時刻遇見你,把最好的一招給了你,那就是彼此的運氣。而後的而後,不想也無法多想了。
2014年12月3日 星期三
黑洞 ◎翰翰
黑洞 ◎翰翰
盲人的愛
是甚麼樣子
有沒有顏色與光影
聾人的,會不會有美好的聲響?
那是我無法意會的
黑洞
一如你也不懂我的。
因為一個〔愛〕字
我們盲目探索
彼此的
黑洞般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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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翰翰,詩人。持續患著愛情的病症,打擾錯的人,打擾半睡未醒、重症的世界。著有《關於馬戲與匕首風格》、《慢行並且勞動我的癥候群》、《Send in the clow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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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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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愛情最讓人煩悶著迷的地方,我覺得是在於互相猜測彼此情感、想法初相識的曖昧階段,就像楊丞琳說的曖昧讓人受盡委屈,經過詩人的筆,模糊含蓄的情感表達成了兩個不完全的人,盲人看不清愛、聾人聽不到愛,在同一個世界彼此摸索愛。而黑洞,我比較傾向於解釋成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窟(我想詩富含魅力的地方也在這邊,讀者可以就自己的喜好解讀臆測,而真正的黑洞太令人絕望,如果相愛的兩人被吸引吞噬,那我寧願我選擇忽略。)「那是我無法意會的/黑洞/一如你也不懂我的。」的確,撇開愛情,在和朋友吵架時、青春期的小孩面對父母時,都能看到這樣的情感,能擴大解釋、擴大描寫族群的愛的題材,一直為我所偏愛,這首詩也是這樣的,「我們盲目探索/彼此的/黑洞般的心意」淺白坦率的語言,說出了可能相識相愛的兩人,其中不足為外人所知的點點滴滴,而即便是戀人,誰又能說自己能完全了解對方呢?
2014年12月2日 星期二
2個夜晚9個秘密──寫給29歲 ◎葉覓覓
2個夜晚9個秘密──寫給29歲 ◎葉覓覓
她逃走的速度變慢 還持續寫著一些壞詩
喝很燙的茶 拒絕艱深的話題
眼睛是便利貼 有時亮有時黑
有時像洪水一樣撤退
這麼多年過去了 她還是喜歡靠窗的座位
風景裡有海有雪 有人有老街
還有溫婉的駱駝在飛
烏雲密佈的時候 她就跟別人這樣形容自己:
好玩又耗電。越熱越安定。越冷越開花。
反正她可以是一隻燈 一棵樹
一座火爐或拼圖
無論如何 那都只是形狀的問題 她說。
她經歷過一些內在的冒險
常常切換心裡的電源
夢見的總是比看見的還多 而字是音樂
當然 多半時候 她藏在一個小孩的身體裡
用小孩的高度丈量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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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創作藝術碩士。
作品曾獲中央日報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台北詩歌節影像詩評審獎、義大利羅馬影像詩影展最佳影片、金穗獎最佳實驗片入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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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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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正如鯨向海在《大雄》裡提到的kidult一樣,儘管長大了仍以「小孩的高度丈量這世界」。想像力充滿(「還有溫婉的駱駝在飛」),抱有天真可愛的態度去形容生氣或傷心的自己(「好玩又耗電。越熱越安定。越冷越開花。」),孩子可以是任何人事物(「反正她可以是一隻燈 一棵樹
/一座火爐或拼圖」),只要她「想」其實都很簡單。
或許那樣的變形也是種逃避,詩裡的第一句開頭道:「她逃走的速度很慢」,想逃卻又是慢著的,那是真心要逃走或者是無能為力的向前呢?葉覓覓雖然提及了嚮往童年,但她本身是活在現實的(「她藏在一個小孩的身體裡」),葉覓覓假裝著還是一個小孩去進行生活的,她藏的很好,或者,我們都是。
我們逃走得慢一方面是因著好奇,想看看再前面的世界有甚麼,另一方面則是,感覺有種不一樣的權力引誘我們繼續地走,大人說:「這不是小孩子該做的事情」,於是想著也要有一天變成大人。
直到「你不再是小孩了子噢」這句話從別人的嘴巴冒出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才又感覺到另一種束縛:沒有被微笑原諒的機會,也沒有自己摔倒後還會把你用力擁抱的那種人。
「夢見的總是比看見多」,好比孩子的想像力,或許長大後各種價值觀付諸於上,我們看見甚麼自然就認定為他是甚麼了,相反的夢卻重組這一切變成新的東西。也許我們都應該以小孩的方式重新生活一遍,就像葉覓覓說的:「那都只是形狀的問題」。
◎照片提供:鄭琬融
◎圖像設計: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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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正如鯨向海在《大雄》裡提到的kidult一樣,儘管長大了仍以「小孩的高度丈量這世界」。想像力充滿(「還有溫婉的駱駝在飛」),抱有天真可愛的態度去形容生氣或傷心的自己(「好玩又耗電。越熱越安定。越冷越開花。」),孩子可以是任何人事物(「反正她可以是一隻燈 一棵樹
/一座火爐或拼圖」),只要她「想」其實都很簡單。
或許那樣的變形也是種逃避,詩裡的第一句開頭道:「她逃走的速度很慢」,想逃卻又是慢著的,那是真心要逃走或者是無能為力的向前呢?葉覓覓雖然提及了嚮往童年,但她本身是活在現實的(「她藏在一個小孩的身體裡」),葉覓覓假裝著還是一個小孩去進行生活的,她藏的很好,或者,我們都是。
我們逃走得慢一方面是因著好奇,想看看再前面的世界有甚麼,另一方面則是,感覺有種不一樣的權力引誘我們繼續地走,大人說:「這不是小孩子該做的事情」,於是想著也要有一天變成大人。
直到「你不再是小孩了子噢」這句話從別人的嘴巴冒出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才又感覺到另一種束縛:沒有被微笑原諒的機會,也沒有自己摔倒後還會把你用力擁抱的那種人。
「夢見的總是比看見多」,好比孩子的想像力,或許長大後各種價值觀付諸於上,我們看見甚麼自然就認定為他是甚麼了,相反的夢卻重組這一切變成新的東西。也許我們都應該以小孩的方式重新生活一遍,就像葉覓覓說的:「那都只是形狀的問題」。
2014年12月1日 星期一
如何放下 ◎葉青
如何放下 ◎葉青
你是光
但我想送你一顆太陽
讓你 累的時候
可以閉上眼睛
任它去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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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葉青,生於民國68年10月16日,卒於民國100年4月2日。
北一女及台大中文系畢。曾任誠品書店商品處影音企劃,定期於誠品好讀撰寫評述,並為KKBOX古典樂、爵士樂長期約稿作者,曾翻譯音樂相關影片。另曾擔任教育部國語辭典編輯,及桃園縣立慈文國中國文老師。出版作品有《生死密碼-名人死亡之謎》《生存密碼-世界未解之謎》,譯有《陽性反應》。
自幼聰穎,天賦過人,受父母喜愛,弟妹崇拜。國中時期家庭破碎,對心理造成陰影,埋下日後躁鬱症的種子。高中開始離鄉求學,待人熱情,交友廣闊,試圖從朋友、情人身上求取家庭無法給予的溫暖。大學期間積極參與同志活動,努力在身分認同與社會輿論的壓力下找到平衡。求知慾強,喜愛文學音樂菸酒咖啡茶等嗜好,樣樣都想學以專精,生活方式豪放不拘。
堅決相信「清醒不是人生唯一的正途」。病後開始新詩創作,累積作品逾千首,靈感多來自自身經歷及所愛的人、事、物,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身後由黑眼睛文化出版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雨水直接打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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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北一女及台大中文系畢。曾任誠品書店商品處影音企劃,定期於誠品好讀撰寫評述,並為KKBOX古典樂、爵士樂長期約稿作者,曾翻譯音樂相關影片。另曾擔任教育部國語辭典編輯,及桃園縣立慈文國中國文老師。出版作品有《生死密碼-名人死亡之謎》《生存密碼-世界未解之謎》,譯有《陽性反應》。
自幼聰穎,天賦過人,受父母喜愛,弟妹崇拜。國中時期家庭破碎,對心理造成陰影,埋下日後躁鬱症的種子。高中開始離鄉求學,待人熱情,交友廣闊,試圖從朋友、情人身上求取家庭無法給予的溫暖。大學期間積極參與同志活動,努力在身分認同與社會輿論的壓力下找到平衡。求知慾強,喜愛文學音樂菸酒咖啡茶等嗜好,樣樣都想學以專精,生活方式豪放不拘。
堅決相信「清醒不是人生唯一的正途」。病後開始新詩創作,累積作品逾千首,靈感多來自自身經歷及所愛的人、事、物,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身後由黑眼睛文化出版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雨水直接打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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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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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葉青的愛一如他的文筆細膩而柔軟,用淺淺的溫柔文字去包覆所有生活裡巨大的絕望,一如這首如何放下讀起來並沒有太高的門檻,但閱讀過後卻讓人忍不住隨著她一起嘆息。
詩的第一句便說「你是光」,「光」一字有照耀、明亮、勇敢的正面積極的感覺,第二句作者說要送一顆太陽,「太陽」是永恆的光,有太陽的地方就有光亮,而這顆太陽也許是作者自身,由第一句的光延伸第三句的累,累的時候、疲倦的時候、想要放棄的時候、脆弱不堪的時候等等,就閉上眼睛,好好地放下那些事件、聲音或者是擾人的心緒,這個時候也別擔心因為有一顆太陽會代替你去光亮。是作者看到「你」所隱藏起來的另外一面,所以撐起一方天地可以讓「你」好好地、安心地閉上眼不去在意外界的紛擾,再回到詩名的「如何放下」,究竟是作者希望詩裡面的「光」放下又或者是不知如何放下心中的那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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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葉青的愛一如他的文筆細膩而柔軟,用淺淺的溫柔文字去包覆所有生活裡巨大的絕望,一如這首如何放下讀起來並沒有太高的門檻,但閱讀過後卻讓人忍不住隨著她一起嘆息。
詩的第一句便說「你是光」,「光」一字有照耀、明亮、勇敢的正面積極的感覺,第二句作者說要送一顆太陽,「太陽」是永恆的光,有太陽的地方就有光亮,而這顆太陽也許是作者自身,由第一句的光延伸第三句的累,累的時候、疲倦的時候、想要放棄的時候、脆弱不堪的時候等等,就閉上眼睛,好好地放下那些事件、聲音或者是擾人的心緒,這個時候也別擔心因為有一顆太陽會代替你去光亮。是作者看到「你」所隱藏起來的另外一面,所以撐起一方天地可以讓「你」好好地、安心地閉上眼不去在意外界的紛擾,再回到詩名的「如何放下」,究竟是作者希望詩裡面的「光」放下又或者是不知如何放下心中的那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