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骨灰，可以吃嗎？ ◎潘家欣

 

2025/10/22【本日菜單】

食材：骨灰、巧克力醬、吐司、馬鈴薯、肉、鱸魚、洋蔥、蛋

調味：甜中帶苦的溫柔

營養成分：

消失 25%

自然的分手25%

與媽媽的回憶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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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骨灰，可以吃嗎？　◎潘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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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骨灰，可以吃嗎？

可以吧。

但是好吃嗎？

撒在巧克力醬裡面，配土司吃

媽媽的骨灰像糖粉吧

輕輕抱住我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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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燉一鍋馬鈴薯燉肉

記得放一大匙味醂

然後用媽媽的骨灰代替鹽

鹽從她的身上落下來

想起第一次和媽媽去海邊

海沙在雙腿之間

細細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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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烤一條新鮮的鱸魚

用迷迭香和清澈的夏布利酒

媽媽的骨灰抹在魚肚

腸子都拿掉了

在岸上

魚不需要鰓，媽媽的手

慢慢填滿空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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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快炒一道洋蔥蛋

媽媽的骨灰融在蛋液裡

我記得她還會加一點點白糖

洋蔥蛋就會燒出好看的褐色紋身

咯吱咯吱，一點一點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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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剩下一點點了，媽媽

就要被我吃完了

再也沒有可以親吻媽媽的機會

把骨灰倒進白開水裡面

媽媽在杯子底部輕輕飄浮

慢慢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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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今天在我的身體裡面

就像我曾在她的身體裡面一樣

明天，後天，大後天

媽媽就又會離開我了

以汗水、以眼淚、以大小便

以各種自然的方式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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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也會慢慢消失

慢慢地進到別的世界去

我們是骨肉，我們是水珠

是泡沫，是音樂

是海洋是山是河是石頭是樹是小松鼠

是孤島是懸崖是愛是奈落是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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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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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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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生，畢業於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藝術工作者及詩人。著有《藝術家的一日廚房：學校沒教的藝術史》，詩集《玩物誌》、《妖獸》、《失語獸》、《負子獸》、《雜色》等以及台文繪本《雞卵糕仔雲》；並與詩人阿米合著《她是青銅器我是琉璃》，主編《媽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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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魚鰭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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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可以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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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嗎？」、「……能吃嗎？」乍聽似乎是某個時代的網路流行語，頗有諷刺的意味，搭配「媽媽的骨灰」作為主詞，更是給讀者一種是不是「地獄列車準備出發囉～」的起手式。然而仔細讀完整首詩，卻有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有些惆悵悲傷同時令人會心一笑。但又會發現這首詩沒有使用任何與「情感」相關的形容詞，一字不談悲傷快樂，仍帶著讀者的感受不斷地在親情間流動，留下無限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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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骨灰，可以吃嗎？〉收錄於詩集《負子獸》是詩人潘家欣「獸的三部曲」最終章，是她在懷孕生子後意圖探討生命本質書寫。全詩以疑問句開頭，旋即給出推測語氣的回答「可以吧／但是好吃嗎？」接續一路至第五段，寫得都是料理食用母親骨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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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醬、燉煮、快炒、炙烤、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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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菜的味道連結了人與親情記憶，巧克力吐司、馬鈴薯燉肉、烤鱸魚與洋蔥蛋一道道佳餚的香氣隨著詩句的形塑飄出，勾起在家裡餐桌上的時刻，給人一種用心料理與照顧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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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抱住我的味蕾」、「用迷迭香和清澈的夏布利酒」、「媽媽的骨灰抹在魚肚」、「媽媽的骨灰融在蛋液裡」無論是食物的質感或是氣味都呈現輕柔的感受，沒有過度強烈的大魚大肉，而是以滲入日常生活的細密，貼近肌膚並融於血脈，一次次回望過去相處的點滴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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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第一次和媽媽去海邊／海沙在雙腿之間／細細摩擦」再到「在岸上／魚不需要鰓，媽媽的手／慢慢填滿空腹」身體感受的轉換，對於母親存在的叩問，被掏空的添加，往復匱缺與填補之間的過程。當母親的骨灰被加入各種菜餚之中，菜的味道變得更豐富了，母親的骨灰愈來愈少，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或許是生命循環的必然命題，但本質或許還能維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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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的「記得放一大匙味醂」對應到第四段的「我記得她還會加一點點白糖」，前者像是母親在料理教學時在耳邊的叮嚀，後者則像是母親隨著時間遠去後自己對自己的提醒，母親的聲音隨著詩的行進淡去。第四段「洋蔥蛋就會燒出好看的褐色紋身／咯吱咯吱，一點一點地消失」，混著母親的蛋液與使人聯想到洋蔥的眼淚，凝視著悲傷強烈的辛辣感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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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母親進入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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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骨灰像糖粉吧」、「然後用媽媽的骨灰代替鹽」、「把骨灰倒進白開水裡面」粉狀的母親在不同型態切換，進入料理之中，也象徵著詩人對母親及對母親死亡的複雜情感。對母親的思念與糾結也跟著詩句，慢慢塵埃落定，在杯子底部漂浮、沉澱，然後進入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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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今天在我的身體裡面／就像我曾在她的身體裡面一樣」兒女自母體分娩，透過將骨灰作為料理母親又再次進入兒女身體內後排出，生死相依「以各種自然的方式分手」不只是結合與分手，更是母親交給詩人最後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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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段收束「然後我也會慢慢消失／慢慢地進到別的世界去」、「是海洋是山是河是石頭是樹是小松鼠／是孤島是懸崖是愛是奈落是塵埃」則讓整首詩從孺慕之情的語境昇華，進到廣大宇宙的存有哲思之中，「我」、「母親」和「我們」的肉身中就會死亡消失，卻並非真正的消失，而是進入其中成為萬物的自由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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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全詩乍看有些詭譎獵奇，像在進行某種「病嬌」的瘋狂料理實驗，甚至可能引人不適。然而當一道道料理被端上桌，一幕幕回憶湧現，視覺、觸覺與嗅味覺的感受不斷召喚，最後則由喧鬧轉為平靜寡淡，層次豐富地引領讀者，走過一段對生命的真誠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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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準備要去煮麵吃的魚鰭 https://vocus.cc/user/@yuchifish

美術設計：大雨大雨一直下魚兒魚兒水中游的魚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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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菜單】

狀態：可能會令人作噁的咀嚼

建議備料：蚯蚓、蛆、爛豬肉、猴腦、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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