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1日 星期四

《淡藍色一百擊》 ◎陳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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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分享:陳黎《淡藍色一百擊》

淡藍色一百擊•其7

想起我寫七十歲時的她

笑起來像十七歲,昨天

母親說:你也快七十歲了

 

淡藍色一百擊•其36

這隻手,曾

為你撿起拂曉

地上的內衣

 

淡藍色一百擊•其38

你也是小帝國,東三省

西三省,一日三省

汝身,省吃省用省電……

 

淡藍色一百擊•其71

大禹嶺上

初遇雪:十五歲的你鼓起

勇氣問了她名字

 

淡藍色一百擊•其77

從十九歲畫到九十歲,以絹為舞台表演合奏、

手風琴、杵歌……陳家女孩你一路前進直到消逝

塵外畫框外,沾著膠彩的音符卻永遠停駐畫裡

 

淡藍色一百擊•其92

她的抽屜裝滿重藍的憂鬱,口饞的年輕潛水員

游過時把快吃光的太陽餅偷藏進去,亮亮的

餅屑讓重藍變淡藍,她的記憶在水面翻輕翻新

 

花蓮藍

浪衝開海千萬個不同

層次藍的抽屜,讓各種

白色文件四處湧盪……

 

與蛇共舞•反歌

淡藍色一百擊:如何擊重成輕,以

一擊一擊漸淡漸輕藍色電波,擊打我

拷練我,成為生命中可以承受之輕

作者簡介

陳黎

本名陳膺文,1954年生,台灣花蓮人,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等二十餘種。與張芬齡合譯有《辛波絲卡詩集》,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疑問集》,《一茶三百句》,《但願呼我的名為旅人:松尾芭蕉俳句300》,《萬葉集:369首日本國民心靈的不朽和歌》,《微物的情歌:塔布拉答俳句與圖象詩集》等三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金鼎獎等。2005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2012年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2014年受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2015年受邀參加雅典世界詩歌節,新加坡作家節以及香港國際詩歌之夜。2016年受邀參加法國「詩人之春」。

(引自本書作者介紹)

小編 #樂達 賞析

一擊接著一擊,golpe a golpeverso a verso,老拳擊手的每一擊,雖然未必都會擊入心坎,但那誠然是一個生命直面衰老、病痛、時光與創作,努力活下去的、淡藍色的痕跡。起落之間,滿腔一份不屈而再度年輕的靈魂。這次承蒙黑體出版社的邀請,小編想來和大家分享幾首裡面的詩作(限於篇幅,以及不少詩作很難在其他媒介上被複製重現,這次皆優先選短詩),然坦白說,這本睽違九年的新詩集,無論在內容取材抑或表現形式上仍舊相當多樣;因此,這回且容小編從自己的觀察角度與心得出發,和大家談談這本 #再生之書 」

✍️再生與致敬之書

 

自從上一本《島/國》在2014年出版以來,雖然長達多年並未再出版新的詩集,詩筆看似沉潛未動,然而這段期間,詩人和張芬齡老師卻接連推出為數眾多的譯作。從重要的拉美詩人聶魯達(Pablo Neruda)、瓦烈赫(César Vallejo)、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等人的詩作選譯,到英國詩人凱洛.安.達菲(Carol Ann Duffy)代表作之一《世界之妻》;向臺灣讀者譯介了德國詩人奈莉・沙克絲(Nelly Sachs)之外,又頻繁出入於日本古和歌和跨語言的俳句演繹。技藝不曾因老境而甘願鬆懈,閱歷仍向世界與時光中持續拓展,凡此種種,不僅體現在這些翻譯實踐中,或許多少也促成了這份 #淡藍色的重生 ,以及對於前輩詩人、詩作和閱讀本身的致敬。

 

就像詩集中收錄了一首 #朱安 〉,將魯迅的妻子從歷史中提取出來,透過人物自敘的方式,展演出身處變形的夫妻關係裡,追求內心安頓、卻始終不安的矛盾情結。一直強調自己是樹人先生的老婆、魯迅的人,彷彿由此來說服自己,卻又一再以「我是朱安」、自己的本名作為開頭來發話,讓人不免懷疑起眼前這一副典型的賢妻形象,背後其實隱含了許多等待被訴說的話語。從取材與敘述手法來看,這篇無疑也是對 #世界之妻 》的師法、新變和致敬。而同樣在這本《淡藍色一百擊》裡,讀到某些畫面或詩句時,不免也會讓一直以來作為讀者的自己,露出會心一笑。除了詩人在後面自註說明之外,如〈致春秋閣下書〉一首,全篇始於春秋閣實景,從而藉由關於「春秋」的各種聯想與文字的歧義性鋪演成詩,而當裡頭寫到「赤科山六十石山摩天金針花海/還有那無經緯線幫忙定形,渾然/天成仙女們織就的山中紅華錦」時,不禁讓小編想起日本古和歌集《萬葉集》中, #大津皇子 眼見動人的秋日山景之際,詠嘆出「無經線或緯線/幫忙定形,/少女們織就的山中/紅葉華錦上――/寒霜啊,且莫降下」。在此際,兩幅時空環境相異的山景暗合為一。無論是否是詩人有意為之,無論還留有多少彩蛋或閱讀痕跡,當作為讀者的小編,跟隨詩人的文筆、譯筆一路走來,竟然在這本多年後的詩集裡,偶然回想起過程中有意無心的幾點足跡時,儘管細微、容易忽略而過,一旦發覺,卻彷彿跟老詩人重新走了一回這段向世界與前輩致敬、學習的巡禮。在文字中重回過往,在詩行間尋求再生。

 

再生之道,不只限於巧妙化用或奪胎換骨,詩人也持續挑戰著形式的各種可能。就像〈與AlphaGo對弈〉、〈人類簡史〉、〈對南向政策的小聲援調查〉等,一再從圖像與形式上進行各種實驗,此外如怪詩〈金閣寺〉,看似由許多奇詭的、金部部首的字堆疊出一座金字塔,而當把所有金字偏旁都去掉,又可以變成一段老境下即目欣賞與自我期許的小品;建築雄偉的〈台北101〉,竟然真的仿造台北101的外型,從一樓一路打造到最頂端的尖塔,閱讀時還需由結尾(一樓入口)進入。詩評家 #奚密 所稱的「蓬勃的實驗精神」,至此竟未曾歇息,反倒持續推陳出新,誕生出一些形式新穎、始料未及的實驗作之餘,小編相信,其意義更在於某種不甘於既定的精神。即便盛年不再,卻不曾因此接受時間的招降。

 

詩集裡同樣也收錄了許多宛如俳句形式的詩作,短小精練的篇幅內,卻能涵括無數主題及詞彙。一如許多和歌與俳句作品,常常捕捉到一些動人、動態的日常瞬間,進而讓讀者參與其中,以感觸、以想像來共同完成。如〈淡藍色一百擊•其36〉看似只描繪出簡單的撿衣服舉動,然而,是什麼樣的關係、彼此需要多深厚的信賴與相依,方才會實現這幅幫對方撿取、收拾內衣的日常景象?又是何種情境,讓發話者將焦點停留在那隻手上,回想起「曾經」撿起地上內衣的記憶呢?繼而如〈其71〉,山上「初遇雪」,以及十五歲的孩子(無論是當年抑或此刻)詢問起對方名字,兩幅光景經由冒號連結、並置為一;更耐人尋味的是,這兩幅景致正好捕捉到了一切將發未發,或是才剛展露新芽、正準備開展下去的微妙瞬間――不論雪之後如何地下、大禹嶺變或不變,不論「你」與「她」會迎向何種際遇,在這即將轉瞬而過的頃刻,所有生命的可能性皆飽含在其中。與此同時,詩集中也不乏化用日常詞彙或語境、較為詼諧的作品,如〈其38〉玩味著「省」的歧義性,從行政單位、「吾日三省吾身」之引用與改造,聯繫到節儉度日的日常。有趣的是,這些概念之間的銜接,並非源於敘事或意象,而透過諧音或字面的聯想來完成,這也不時會出現在詩集其他地方,文字遊戲般推演、調弄著日常語言,不拘於一格。

 

破格的語言實驗也好,向諸多前輩們的學習與致敬也罷,在這本詩集中,我們彷彿可以見到拳擊手到老仍不斷揮拳的身影,詩人在筆端依舊挑戰、試圖保持創作的動能與生命力,謀求再生的可能。然而,不妨可以再探求這背後的可能意圖。追求新變與「再生」的動力,其後究竟是緣於何種生命處境?而且更重要的,詩集名稱、以及書中常常出現的「藍」(藍、淡藍、重藍、花蓮藍……),本身又可能蘊藏著哪些涵義呢?我們不妨再往下發掘看看。

 

 

✍️生命中可以承受之淡藍

 

藍色對於許多創作者而言,往往具有特別的涵義,像是法國畫家暨詩人、小說家維克多雨果(Victor Hugo)曾說過L'art c'est l'azur(藝術為藍)」,而詩人陳黎在1989年出版的《拉丁美洲現代詩選》中,也曾譯介過的尼加拉瓜大詩人魯本達里歐(Rubén Darío),其重要詩集之一《Azul…》(藍)也直接用顏色來命名,並相信那是「夢想的顏色、藝術的顏色」(El color del ensueño, el color del arte)等。藍色同樣可以寄寓著種種關於自然、情緒、自我關係與人生處境的聯想,而在這本《淡藍色一百擊》裡,「藍」便別具多重意涵。一如上引〈花蓮藍〉中,詩人將生活在花蓮、即景可見的大海之景及其顏色,凝結、定名為「花蓮藍」,並運用在詩集中的其他地方,如長詩〈藍色一百擊〉便出現「花蓮藍」以及衍生而來,「亂彈亂舞亂中有序」的「花蓮藍調」。從這層意義而言,詩集名稱的「淡藍色」既可以指向具象的海洋圖景、花蓮印象,白色浪花文件飛散在眾多不同層次的藍抽屜,海浪也一擊一擊地推進而來,亦可與詩人所奏出的花蓮藍調相鳴。然而,隨著頁數遞增,藍色也逐步揭示出其背後的沉重。

 

淡藍色一百擊•其92〉運用潛水的比喻,勾勒出一段俏皮、生動、但意義珍貴的畫面――有個人悄悄游進對方心裡,有意無心間留下看似瑣碎的餅屑,卻反差地將原先被困在藍色憂鬱中的她,漸漸點亮、引領出來。此際,原先或許壓抑沉鬱的「 #重藍 」,也從而被稀釋為「 #淡藍 」;或許無法全然消除那份憂鬱之藍,彷彿與生命相隨般,但至少,因為潛水員的參與及其餅屑,藍色彷彿也相對能被接受、繼續承受了。如果詩集中「重藍/淡藍」可以有此涵義,那回頭眼見詩人以「淡藍色」為此刻創作與生命階段的成品命名時,或許相似的情境也發生在詩人經歷過的某些境遇裡。如同〈其7〉中「母親說:你也快七十歲了」,或是〈中央山脈七景〉裡提及自己與父母親加起來兩百五十歲,某種對於「老」的體認(無論是表現於被計數出來的歲數,還是其他切身感知,無論是意識到父母還是自己的老),一方面可能引導出對父母的感念與追溯,如〈其77〉中母親雖老,對詩人而言卻始終是一位「陳家女孩」,她的形象與曾演奏出的音樂、生命活過的風采,將永不被時光所取消;另一方面,也將連結回自我本身。只是,老歸老,但仍不足以完全形成整個困住生命的重藍

 

在詩集後面幾首和作者自註、後記中可以得知,這本詩集並非概念化地將九年時光凝結為一體,而是歷時性地見證了詩人由步向老年到身心病痛具發的動態過程。帶狀泡疹和伴隨而來的神經痛,如同憂鬱之蛇纏住自身;加之以精神上的困厄與折磨,服食過抗憂鬱藥之外,甚至常有「棄世」之念。雖然我們能跟隨詩人的文字,依序讀出有哪些症狀或困難(「多彩多姿的身心疼痛」),但恐怕很難真正以第一人稱視角經驗、同理這些,這一系列為期不知多久、「與蛇共舞」的掙扎與自贖。像是〈與蛇共舞〉寫道「在字裡行間,在紙上世界一度/縱橫捭闔,恣意妄為的我/變成了一個遇病、遇憂竟謹小/慎微,無膽、破膽的人――」,當詩人仍相信自己「一顆心仍吊兒郎當,自以為是」(〈花蓮狼〉),卻無端被困在老病生活的重層壓抑下,詩人又要如何與它共舞呢?如何讓「重藍」稀釋為生命可以承受之「淡藍」?

 

日語裡的「反歌」,往往指向放在一首長歌後面的短歌,為長詩進行總結或補充。而在這首〈與蛇共舞〉後面附上的〈反歌〉,小編相信,它恰巧也為整本《淡藍色一百擊》與種種謀求再生與新變的實踐,留下完好的歸納。一筆接著一筆,一擊接著一擊,生命中的困厄或許打擊著自我身心,但作為一名不曾甘願屈服的創作者暨平凡人,詩人也選擇對抗、試圖「擊重成輕」,在一系列拷練裡轉化、盡力承受住它們。而前面讀來的種種語言實驗、日常書寫,在文字中保有探索與學習的動能,在此時,彷彿也化作了一場接著一場擊重成輕的奮鬥――我們見證了九年來詩人如何走向老境,同時又如何在筆端回擊,嘗試「讓重藍變淡藍」,而這本詩集或許便是詩人在生命此刻,努力活下去的方式。

 

一擊接著一擊,golpe a golpeverso a verso,雖然未必都會擊入心坎,但起落之間、詩行裡外,滿腔一份不屈而再度年輕的淡藍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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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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