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7日 星期一

萬葉集•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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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分享:《萬葉集:369首日本國民心靈的不朽和歌》

萬葉集•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036〔卷八:1512〕 大津皇子

無經線或緯線

幫忙定形,

少女們織就的山中

紅葉華錦上――

寒霜啊,且莫降下

092〔卷十:2240〕 柿本人麻呂歌集

莫問我夕暮中

那人是誰,切莫

以此問我――九月

露濕沾身

等候君至的我

257〔卷八:1451〕 笠女郎

春山顏色

隱約朦朧一如

鴨羽的顏色――

恰似你的態度

讓我分不清

275〔卷三:469〕 大伴家持

阿妹以前

愛看的庭院

花又開了――

時光流轉

而我淚猶未乾

322〔卷十二:2991〕 佚名

如我母親所養

之蠶,隱於繭中,

不能與阿妹見面

我胸悶,心煩,

快窒息而死……

358〔卷二十:4420〕 佚名(防人歌)

旅途露宿

和衣寢,若君

衣紐斷,

此針即我手,

持之可縫連

 

作者簡介

大伴家持 等

《萬葉集》是日本恆遠悠久的和歌選集,可確認身分的作者約有450位。一般認為,奈良時代宮廷歌人大伴家持(約718-785)是《萬葉集》的主要編纂者,他的歌作佔全書逾十分之一。其他作者則包括王室成員,如磐姬皇后、雄略天皇、齊明天皇、天智天皇等,還有兩位「歌聖」柿本人麻呂和山部赤人,「傳奇歌人」高橋蟲麻呂,以及大伴家持之父大伴旅人、山上憶良等文人武將。傑出的女性歌人也不在少數,例如額田王、大伴坂上郎女、笠女郎、大伯皇女、但馬皇女等。除了貴族外,《萬葉集》也收錄眾多庶民和無名氏的歌作,佔全書約二分之一。

(引自本書作者介紹)

小編 #樂達 賞析

去年十月,陳黎和張芬齡老師譯介了墨西哥詩人 #塔布拉答 。從那些以西班牙文撰寫的俳句與圖像詩,可以窺見詩人如何跨越界域,優游於東西的文化、語言和文學傳統,從而在適應與嫁接之間,交會出新的詩藝。來到今年三月,兩位老師探訪日本文學,溯源俳句之前,從無數篇七到八世紀的和歌作品中,選譯、斟酌、註解、編排,讓日本最古老的和歌選集《 #萬葉集 》,以及其中所寄寓的人情百態,引介給當今的我們窺探。

然而,《萬葉集》作為一本篇幅浩大、作品來源繁雜多變的和歌選集,時間範圍從近江京時代之前綿延至奈良時代前後,作者/歌者的身分,也廣泛包羅了天皇貴族、文士武將、戍守邊疆的「防人」及家中思夫的妻子……等,以及眾多散佈於該時代的民間無名氏。透過多方面的情境與視角,讓大時代的整體風貌得以更為真實地呈現出來,而不只侷限於靜物畫般的特定面向。至於主題,更錯雜、徘徊於愛戀相思、憶舊哀悼、寫景詠物、感慨社會與人生短促……等,一如兩位老師所比擬的《詩經》國風詩篇。凡此種種,皆抬升了編選與介紹本身的難度,而這次小編想從以下幾個面向,來和大家分享這些和歌作品。

✍️具象於天地之間的情思

情感的具象化、物體的精神化,如今看來,這些早已是文學史上屢見不鮮的表現,而《萬葉集》作為源流之一,也為往後的和歌、俳句、乃至於詩歌發展,在這方面奠下豐富的基礎。而且隨著越來越多作品/作者的參與、書寫與繼承,某些尋常的自然或生活物象,也由於各種可見或未知的原因,逐漸蘊含、暗示了特定的情思意涵,或許也在無形中,形成讀者與作者之間的共識。像是書中編號356、由離鄉遠赴邊防的 #防人 所作的和歌,便寫道:「那些松/並立在那兒,/像家人一樣/為我/送行……」,或是編號301的無名氏和歌中提及「梅花燦開又/落盡了……/阿妹啊,你來/不來――我變成/一顆松,等著」。「松」在這些歌作中,由於和「等待」(matsu)同音而聯繫在一起,從而當歌者念誦、詠唱出這些和歌時,憑藉聲音為媒介,得以讓有限的音節延續出更悠長的情意與寄託。

又如上面所引、編號092歌作中提及的「露」。露水在中國古典詩歌中,常常因其迅速消逝的性質,而與人生在世的短暫連類相繫;而在一些日本和歌裡,便巧妙運用它潤濕、沾濕的特點為喻,讓自己的點點心意,如露水般濕潤、附著在思念之人身上,或是沾染在自己的衣著上,如同內心相思與守候的情緒遲遲未去。像是早在7世紀的 #石川郎女 便曾歌詠:「候我於山中,/露沾君衣袖――/啊,願化作那/滴滴露水/濕濡君身……」,而在上引第二首歌作中,則讓露水沾附在守候歸人的自我身上,一方面暗示了時序的推遷與漫長的等待,另一方面,也與此刻既思念、又帶點些許茫然的微妙情感,悄悄相結合,彷彿化作心思的印證或註腳。

當然,和歌中的情思從來不限於相思愁緒(儘管無論身分尊卑,皆相當普遍)。如上引第一首歌作,大津皇子眼見秋日山頭紅葉紛飛,彷彿少女們精心編織一般,甚至猶恐時節變遷、「寒霜」介入其中;雖然比起許多以愛戀或哀輓為題的歌作,或許不存在多少延伸的寄託,然而當歌人運用描寫和比喻,盡可能捕捉當下美景的種種情狀時,其實某種賞愛之情、審美之趣,也早已流露於其中。至於第三首 #笠女郎 的和歌,則巧妙連結了大環境中的「春山」、「鴨羽」,以及惦念對象「你」曖昧不明的態度,從中或許也為我們揭示了――沒有任何心情表達是完全內在的,個體也不必然有確切的邊界,種種情感與意念,也能滲透、遊走於自我所感知到的天地之中,進而從不同的情境角度,重新詮釋原先抽象、難以名狀的情思。

✍️短歌中的拉鋸與張力

《萬葉集》收錄的和歌,篇幅短小、音節有限、語言往往樸實,所能承載的意義與資訊也自然受限,然而在一些歌作中,某些幽微的張力或衝突,依然體現於其間。像是上引第四首 #大伴家持 的歌作(當中的「阿妹」乃是作者所思念的愛人或妻子),全篇縱然簡短、詞意平易,卻同時隱含著種種衝突。今與昔、記憶與現實、有限生命與永恆自然、變與不變、不斷流逝的外在時間與內在長存的深情……,許多看似悖反的事物,同時在這首和歌中進行拉鋸,而相形之下,也更凸顯出自我是如何在無數難解的矛盾中,負傷、帶淚而孤獨地存活下去。往昔的傷口未曾真正癒合,但外在的時節與環境卻又反覆提醒自己。

至於第五首無名氏的作品,對於愛人強烈難耐、近乎「窒息而死」的思念表露無遺,並且將受困於情緒樊籬中的自己,比擬作蠶閉鎖於繭中。整首和歌看似簡易明快,但是如果聚焦於蠶繭的比喻本身,或可推敲出暗含的訊息。若想表現自我在情感與現實中受困的處境,蠶「隱於繭中」其實便足以比擬、譬況了,為何在此又要額外附加上「如我母親所養」這個資訊呢?結合男女之間的愛戀,難免可能面臨著來自家庭的束縛與限制,以及另一首編號341的佚名歌作,其中寫道:「筑波嶺,彼面/此面警衛據守,/我母親把我緊緊/看著――我的魂破關/而出,與伊相逢」,訴說著受限於家中母親(如警衛),而無法如願與所愛、所思念的對方相會,情感強烈到自己的魂早已飛向彼方。小編在此推測,這首和歌之所以將自己的處境,比喻為母親所養之蠶結繭,或許也連帶暗示著這份與愛人相見的想望未能實現,自我身不由己的愛戀與思念,可能正與這隻蠶的「主人」有關。哺育自己的人,卻也在另一方面,阻絕了自己心願成真的可能,某種複雜而深沉的矛盾情結,彷彿也潛伏在這首和歌背後,隱然形成張力。

而在最後,小編也分享一首編號358的佚名防人歌做為結尾。作者是一位尋常人家中的妻子,當丈夫擔任防人、遠赴異地之前,親手送「針」給愛人。軍旅生涯中衣物難免會破損,這根針也將代替自己縫補、長久陪伴在丈夫身邊。在《萬葉集》中,許多和歌或許簡單易懂,卻捕捉了許多日常生活與人事情境的片段,交織共構成更為深刻、時而動人的人間圖景。縱使作者未必如大伴家持等文人,具有良好的學養或家世背景,但是再平凡的人物,依舊能憑藉自己的口吻,真實地傾訴出人生中的失落與喜悅。

圖片來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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