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31日 星期一

滿腹的珠璣 ⌾譚俊瑩


 


滿腹的珠璣 ⌾譚俊瑩


在媽媽的肚子裡,藏著滿腹的珠璣

那是蚌與蚌的寶貝

艾倫佩姬現身說,她就是璣

璣是一種不圓的珠子

也許有人在墜落時,決定把自己打磨

好放進統一的盒子


我們的現代人,喜歡到各地去

搜羅家鄉以外的物產

剪貼客廳缺少的窗景

沒有誰願意,把世界打造成一模一樣的房子

誰要喪失各式各樣的旅行地址?

不過,社會偏要人棲居器官分發的性別房子

即使它再寬敞,可以容納三個新生兒

即使它再纖美,可以穿著貼身裙子

艾倫佩姬還是喜歡自己comfortable的寬鬆褲子


(註:璣的粵語發音與gay音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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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譚俊瑩,八零後。曾用過多個筆名,例如,愷一、余清、傅鉞鍶,其他不再記得。廣州中山大學英文系學士,澳門大學中文系碩士,斷斷續續學畫、習字、攝影、自娛自樂而渴望一種多媒體的自我表達,不過最習慣文字的美感。出版有個人詩集《我喜歡我是現在的樣子》及《只有目的地能緩和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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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甯智聰 賞析


本詩從母親懷孕作引子,用「滿腹的珠璣」來代指嬰孩,「滿腹珠璣」本意形容人善於詩文,極有才氣。但筆者認為此處或許與宋人吳處厚所著之《表箱雜記》中的一句「只知外貌之粉澤,誰料滿腹填珠璣。」更為相關。


不論古今,人們總愛用第一印象作定義,性別亦然,在看見嬰孩的性器官時,便會烙上男、女的印象,以其外貌作性別的根據,就如上文般不曾料到裡頭尚藏「珠璣」。珠璣,珠可解作圓的珠;璣可解作不圓的珠,兩者都是蚌的產物,皆一直被含在貝殼裡,與母親把孩子懷在肚子的形象互相呼應。而兩者皆自蚌中誕生,暗示兩者具有平等的地位。第一段第三句出現了一個名字——艾倫佩姬(Ellen Page),筆者為其作個簡單的介紹,他是現今著名的加拿大演員,現在或許該稱其作艾略特佩吉(Elliot Page),直至2020年公開表示其自身為跨性別者以前,已被視作炙手可熱的女演員,年紀輕輕已在影壇達成多項成就。


作者以其作為詩中人物,以璣——一種不圓的珠子作自我介紹。珠子在世人的印象裡本應是圓的,不圓的不會稱作珠子,這種認知偏差與詩之主旨互相呼應。正如珠子就是圓的一般,人們總會覺得你的外貌、身體是男性,你就應為男性,女性亦然。若果出現認知上的不同,便無法想像,繼而無法理解。而跨性別人士,又或是同性戀者等LGBTQ族群正是社會上「不圓的珠子」,第一段最後兩句對「璣」的源頭猜測,諷刺的意味甚濃,那些天生的棱角被形容成為了適應社會,故特意打磨而成,而真實的世界實然是社會將這些獨特的「璣」硬生生磨成了「珠」。


第二段中描述了現代人喜愛到處旅遊以收集各地的特產,又或是欣賞各地獨有的壯麗風景,無一不在透露現代人都鍾情於「新奇」、「獨特」的玩意,沒有人願意自己的世界永遠都與別人採一樣的格局、模樣,總想探索外面的世界有什麼是自己未曾接觸、擁有的。但在性別這座房子裡,卻只能接受陳腐的非黑即白裝潢,容不下男、女以外的性別,無法接受其與自身的差異,此與上文提到現代人就喜愛與自己本來不一樣,沉迷於新鮮感的生活相互矛盾。而最後的三句中,「三個新生兒」亦暗示世人對於LGBTQ族群的誤解,即使是經過各方多年的努力,人們仍是不太了解這群與自己略有差異的群體,有些人以為這個群體即指男/女同性戀,除男、女以外,就只有第三性別。實然世界上仍有許多獨特的性別,如艾倫佩姬一般,其自身為女同性戀者,但因自身感到不適,繼而切除乳房成為男跨性別者,這顯然與人們所定義、認知的有所出入。而裙子則是對應「女性必須穿著裙子」的迷思,現如今仍然有許多場合在要求出席者穿著正裝時,默認女性的正裝必須為裙子。最後艾略特的喜好正是作者對於性別的態度以及想要傳達的訊息,只有「comfortable」真正令自身感到舒適的才是人的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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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_ 李昱賢
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滿腹的珠璣 #譚俊瑩 #我喜歡我是現在的樣子 #澳門詩 #艾倫佩姬 #艾略特佩吉 #gay #lgbtq #comfortable #Ellen #Page

2022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夏蟲 ⌾霜滿林

 



夏蟲 ⌾霜滿林



能生在積水的綠洲

就別管沙漠的荒

飛蚊都貪生

貪不到被擊斃也情有可原

掌聲一響 血花一開

慈悲的佛手無人上銬

而等待孵化的地方

總是陰暗



橋梁崩塌壓住卡車

卡車壓住行人

而壓在行人腳下的蟻

正忙於偷歡

過於細小的生物

無法理解太大的意外

我抬頭望向晴空

一切都好



果盛瓜熟

終惹飛蠅來擾

揮拍再快

不及人家背上天生的翅

腳踏實地的人想飛

再堅持亦喚不到風

目送盜賊

回頭只好繼續留家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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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霜滿林,文字間的替代角色,著有詩集《南客喃喃》。另以筆名林格著有繪本《麻雀細細》、《所作所為》,短篇小說集《離調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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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雪堇 賞析


「蚊」、「蟻」和「蠅」作為詩中一閃而過的意象不足為奇,但作為詩中主要的書寫對象而自成一系列卻甚為少見。霜滿林寫的基本上都是短詩,配上其原創插畫最適合不過,而由其2013年的〈麥皮〉到2017年「詩意的存在」詩人聯展的〈斷髮〉、〈尾指甲〉、〈卷紙〉和〈可樂〉,以至這次他所選的〈夏蟲〉組詩,這些作品都以日常生活毫不起眼的小物為主題,每首都不超過十二行,但在他眾多詩作中相當突出,體現了他作為詩人對身邊事物的敏銳觀察和獨特的想像力。


以昆蟲為主題在寫作技巧上有很大可發揮的空間,作者在此採用的是偏寫實的表達方式。全詩分三部分,下筆的角度相異,反映了普通人三種不同的生存狀態,以小見大。


第一部分「蚊」開頭寫道:「能生在積水的綠洲/就別管沙漠的荒」,精警地點出小市民的狹隘思想,而這種狹隘情有可原。將「積水」比喻成「綠洲」,營造出明顯的反差,也暗示了主人公(以蚊為喻體)身分的卑微和生存環境的惡劣;「積水」和「沙漠」是小與大的對比,對主人公而言,能夠顧好自己就很不錯,也就無暇在意甚麼社會或世界大事了。由此去看把蚊子活生生打死的「慈悲的佛手」,此詞對在上者的反諷意味更顯濃厚,而結尾的「總是陰暗」再次暗示那生活在最底層的無奈。


第二部分「蟻」和第一部分一樣,都從主人公的角度出發,這裡則以螞蟻為喻體。兩名主人公作為小市民都有著類似的想法:「過於細小的生物/無法理解太大的意外」,但這隻「蟻」的處境比前者「理想」,首三行鏡頭自高至低反映怵目驚心的一幕,但他「正忙於偷歡」,形成強烈對比;兩部分同樣是自白,但「我」字在這裡才出現,「抬頭望向晴空」當然是作者擬人化的想象,但至少暗示了生活仍然允許主人公有樂觀的空間。


第三部分「蠅」則以另一角度書寫,蒼蠅作為害蟲,是被另一個小市民注視嘲諷的對象。相比起主人公「腳踏實地的人想飛/再堅持亦喚不到風」,蒼蠅偷取他人的勞動成果上位,而且仗著自己的優勢和機智,逃過追責的下場;但從最後一句「回頭只好繼續留家隔離」來看,主人公似乎正接受新冠疫情下的隔離措施,「不及人家背上天生的翅」此句所慨嘆的,可以是仕途不順,也可以是想出走旅行但無法起飛,在全詩三部分之中反映的困境最為輕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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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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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28日 星期五

等火抓到水為止——給I. M.一首關於愛與死的革命歌 ⌾盧傑樺


 


等火抓到水為止——給I. M.一首關於愛與死的革命歌 ⌾盧傑樺


假如我可以突破這道透明的界限

玻璃的界限、魚和水的界限

假如我還有知覺、來世

我想擺脫所有

與水同在、與你同在


一、我看見你的身影,像一堆篝火在水中燃燒

(一)

在一個卡夫卡的早晨。(老爸在露台抽菸,把心中的惡氣

吐向天空)。我讓微曲的兩指隨意夾著一個壯年的

悲傷。煙霧像一把雕刻刀向我黝黑且滿佈

歲月的臉劃去,又像捏造我晚年的手


⋯⋯露台之外,

打樁機把一支雪茄伸入大地的口腔,既強暴又溫柔

兒子你知道嘛,一支菸可以解決多少壓力、生存

的煩惱。兒子你知道嘛,吐出的煙霧在高空

與大地的惡氣相遇,尼古丁綿延的從喉嚨、

氣管向大地深邃廣闊的肺部探索


然後像那個衣衫襤褸的礦工,遇上地陷、遇上倒灌的地下水、

遇上水位早已越過的鼻尖,然後從百米的煙窗慢慢升天

慢慢享受,拆毁大自然的聖殿。兒子你知道嘛,

大地沒有能力抵抗人類貪婪的賞賜,而我

沒有能力抵抗命運溫柔的進迫


(老爸呷一口茶,大地點著另一支雪茄)我看見你的身影

像一堆篝火在水中燃燒,在水中慢慢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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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詩共三章六節,收於詩集《輕漫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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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盧傑樺,澳門詩人,澳門別有天詩社社長,澳門筆會理事,曾獲三屆“澳門文學奬”詩歌組冠軍。著有詩集《等火抓到水為止》、《輕漫搖滾》。作品散見於兩岸四地文學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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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陳家朗 賞析


「等火抓到水為止」,相信大家一見這詩題,便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倔強、逆行的性格,「假如我可以突破這道透明的界限」中「突破」一語更能證明之。


本詩作為一首長詩,其詩中最為醒目的警句,即是「發現生命、發挖生命、發動生命」,或許有作詩經驗的人也能夠察覺到,這是一句十分之難入詩的句子——直率的警世之言一般亦然,那大概是因為與詩的暗示性相違反的緣故。可是,若讀者能尋其詩,靜下心拿來徹底讀一遍,便不難發現在詩中,上述句子實在是被很多厲害的鋪述支撐了起來。又,鋪述除了成為句子的支撐外,還有回環顯義的功能,即如「假如我可以突破這道透明的界限」若與「生命」扣上關係,再加上「假如我還有知覺、來世/我想擺脫所有/與水同在、與你同在」的提示,我們便能了明「透明的界限」實指射著「死亡」的意涵。那麼,詩接下來要處理的,想必即是「如何突破」的問題。


「我看見你的身影,像一堆篝火在水中燃燒」中可謂之抵抗的死亡突破法,但是這個小題卻不以純粹的抒情開頭,而反以敘事為其經營,甚至以「卡夫卡(的早晨)」為展開,從世界、生命的反常開始發動詩歌的精神。在第一小節中,作者寫及「老爸」、「歲月」、歲月下的人的悲傷,以及人對老大、意義失去等的生命難題,「又像捏造我晚年的手」顯示著人不斷重複著生命的苦痛的問題,苦痛的命運的重蹈,像被一把煙霧的雕刻刀割傷,你與我皆是何等的相似。而讀到這裡,我們便應能察覺到本詩中隱密的詩旨:在突破死亡之前,阻於我們面前的仍有生命缺乏意義的哀傷、惶恐。這惶恐,對於我們來說,其深遠,也恐怕不亞於生離死別。


第二、第三節,除了意象與敘事的表演(這部份我就留給大家慢慢欣賞啦),其實也是透過打樁機對環境的改造,來突出就像「大地沒有能力抵抗人類貪婪的賞賜」一樣,「我」亦無法「抵抗命運溫柔的進迫」兩者之間的強烈對比,這裡的命運,正是生命的不如意(苦)本身。這個張力十足的對比,則以「打樁機——雪茄(可能為了舒解苦而抽的,卻又是徒勞)」的比喻連起。描寫工人的段落,則大有瘂弦的描寫慣性,實在令人驚喜,或許這即是詩的傳承吧。下節「(老爸呷一口茶,大地點著另一支雪茄)」這個括號,也許亦可作為上述「連結」的補充說明吧。「我看見你的身影/像一堆篝火在水中燃燒,在水中慢慢熄滅」似是以「生命的熄滅」作為詩情的下沉點,但詩的後續可謂起起又伏伏,詩情於上升至激昂時又再下落復再激昂,是一列高高低低的間斷變奏。也許,這也正是生命的樣態吧。本詩優秀的敘事,加上作者書寫時猶如翻譯文學的驚人組句,意象的妥當安排,讀者當能於其詩情帶領中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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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_ 李昱賢
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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