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31日 星期一

也是冰與火之歌──聊聊台灣生態詩 主編文/三進

 

也是冰與火之歌──聊聊台灣生態詩 主編文/三進

 

生態詩該從哪裡談起?不如先從某個小女孩與青年開始吧。

 

一個出生於南方的小女孩,家族來自於遙遠的北方。母親經常與她說起北方故鄉的種種,特別是那些難忘的美景,一望無際的草原、松林海,彷彿耗盡一生也無法走盡。

 

時光荏然,小女孩長成敏銳的詩人,早慧的她以浪漫文筆觸動無數人,成為國民情詩代言人、詩作還被偷渡進偶像劇。直到因緣際會下,她終於造訪了母親口中,那個本該一望無際的松林海,彼時,已成一片荒漠──從此,她的詩句在浪漫情懷之外,岔生了憤怒、堅毅的枝枒。

 

相似的難題,在另一名青年身上可能稍微幸運些。


學成歸鄉的青年,以一名教師的身分返回故鄉,生在時代巨輪快速轉動的年代,他被迫迎來故鄉的巨大變化。人變少了、汙染變多、人心變得貪婪且複雜,過往種種美好開始被以進步之名,為人們棄之腦後。於是他不停以詩句呼喊,默默看守著故鄉的農村、海岸。


其他還有許多不同的經歷,讓不同出身的詩人們,挺著筆桿走向生態關懷的領域。台灣生態詩的出現,不單單只是環境保護意識的提升,還包含政治環境的解封、青年世代的崛起、詩文類本身的反省、經濟型態的劇變......諸多因素撞擊在一起,每一首生態詩,都有其專屬的複雜背景。


因此有人搭上經濟起飛列車,成為深居加工出口區的隱士;有人走近封鎖多年的海岸與山脈,為這塊土地的其他生命寫史;有人長駐山林,卻膽敢站在護林運動的對立面......這就是台灣生態詩,是這個社會前進的黑盒子、是許多人戰鬥的意志,是接下來五個禮拜,我們將要為你一一攤開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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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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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生態詩 #冰與火之歌 #環境保護

2021年5月30日 星期日

傍晚穿過廣場 ◎歐陽江河

傍晚穿過廣場 ◎歐陽江河
 
我不知道一個過去年代的廣場
從何而始,從何而終
有的人用一小時穿過廣場
有的人用一生——
早晨是孩子,傍晚已是垂暮之人
我不知道還要在夕光中走出多遠
才能停住腳步?
 
還要在夕光中眺望多久才能
閉上眼睛?
當高速行駛的汽車打開刺目的車燈
那些曾在一個明媚早晨穿過廣場的人
我從汽車的後視鏡看見過他們一閃即逝
的面孔
傍晚他們乘車離去
 
一個無人離去的地方不是廣場
一個無人倒下的地方也不是
離去的重新歸來
倒下的卻永遠倒下了
一種叫做石頭的東西
迅速地堆積、屹立
不像骨頭的生長需要一百年的時間
也不像骨頭那麼軟弱
 
每個廣場都有一個用石頭壘起來的
腦袋,使兩手空空的人們感到生存的
份量。以巨大的石頭腦袋去思考和仰望
對任何人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石頭的重量
減輕了人們肩上的責任、愛情和犧牲
 
或許人們會在一個明媚的早晨穿過廣場
張開手臂在四面來風中柔情地擁抱
但當黑夜降臨
雙手就變得沉重
唯一的發光體是腦袋裡的石頭
唯一刺向石頭的利劍悄然墜地
 
黑暗和寒冷在上升
廣場周圍的高層建築穿上了瓷和玻璃的時裝
一切變得矮小了。石頭的世界
在玻璃反射出來的世界中輕輕浮起
像是塗在孩子們作業本上的
一個隨時會被撕下來揉成一團的陰沉念頭
 
汽車疾駛而過,把流水的速度
傾瀉到有著鋼鐵筋骨的龐大混凝土製度中
賦予寂靜以喇叭的形狀
一個過去年代的廣場從汽車的後視鏡消失了
 
永遠消失了——
一個青春期的、初戀的、佈滿粉刺的廣場
一個從未在帳單和死亡通知書上出現的廣場
一個露出胸膛、挽起衣袖、紮緊腰帶
一個雙手使勁搓洗的帶補丁的廣場
 
一個通過年輕的血液流到身體之外
用舌頭去舔、用前額去下磕、用旗幟去覆蓋
的廣場
 
空想的、消失的、不復存在的廣場
像下了一夜的大雪在早晨停住
一種純潔而神秘的融化
在良心和眼睛裡交替閃耀
一部分成為叫做淚水的東西
另一部分在叫做石頭的東西里變得堅硬起來
 
石頭的世界崩潰了
一個軟組織的世界爬到高處
整個過程就像泉水從吸管離開礦物
進入密封的、蒸餾過的、有著精美包裝的空間
我乘坐高速電梯在雨天的傘柄裡上升
 
回到地面時,我看到雨傘一樣張開的
一座圓形餐廳在城市上空旋轉
像一頂從魔法變出來的帽子
它的尺寸並不適合
用石頭壘起來的巨人的腦袋
 
那些曾托起廣場的手臂放了下來
如今巨人僅靠一柄短劍來支撐
它會不會刺破什麼呢?比如,一場曾經有過的
從紙上掀起、在牆上張帖的脆弱革命?
 
從來沒有一種力量
能把兩個不同的世界長久地粘在一起
一個反复張帖的腦袋最終將被撕去
反复粉刷的牆壁
被露出大腿的混血女郎佔據了一半
另一半是頭髮再生、假肢安裝之類的誘人廣告
 
一輛嬰兒車靜靜地停在傍晚的廣場上
靜靜地,和這個快要發瘋的世界沒有關係
我猜嬰兒和落日之間的距離有一百年之遙
這是近乎無限的尺度,足以測量
穿過廣場所要經歷的一個幽閉時代有多麼漫長
 
對幽閉的普遍恐懼,使人們從各自的棲居
雲集廣場,把一生中的孤獨時刻變成熱烈的節日
但在棲居深處,在愛與死的默默的注目禮中
一個空無人蹟的影子廣場被珍藏著
象緊閉的懺悔室只屬於內心的秘密
 
是否穿越廣場之前必須穿越內心的黑暗
現在黑暗中最黑的兩個世界合為一體
堅硬的石頭腦袋被劈開
利劍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如果我能用被劈成兩半的神秘黑夜
去解釋一個雙腳踏在大地上的明媚早晨——
如果我能沿著灑滿晨曦的台階
去登上虛無之巔的巨人的肩膀
不是為了升起,而是為了隕落——
如果黃金鐫刻的銘文不是為了被傳頌
而是為了被抹去、被遺忘、被踐踏——
 
正如一個被踐踏的廣場遲早要落到踐踏者頭上
那些曾在一個明媚早晨穿過廣場的人
他們的黑色皮鞋也遲早要落到利劍之上
象必將落下的棺蓋落到棺材上那麼沉重
躺在裡面的不是我,也不是
行走在劍刃上的人
 
我沒想到這麼多人會在一個明媚的早晨
穿過廣場,避開孤獨和永生
他們是幽閉時代的倖存者
我沒想到他們會在傍晚時離去或倒下
 
一個無人倒下的地方不是廣場
一個無人站立的地方也不是
我曾是站著的嗎?還要站立多久?
畢竟我和那些倒下去的人一樣
從來不是一個永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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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歐陽江河,1956生於中國四川省,著名朦朧派詩人。現居北京,曾任北京師範大學國際寫作中心駮校作家、香港大學中文學院駐校作家。歐陽江河憑藉詩集《大是大非》榮膺名為第14屆華語文學傳媒盛典年度傑出作家。著有詩集《透過詞語的玻璃》、《誰去誰留》、《鳯凰》及詩論集《站在虛構這邊》等。其詩強調奇崛複雜及語言上的異質混成,以及個人經驗和公共現實的深度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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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一尾賞析
 
八零年代的文化熱和群起的學生運動在反思文革中興起,改革開放造成香港、臺灣、歐美與世界瞬間匯入這塊赤色的神州大陸,然而一切在六四後成為一個巨大的時間斷裂,在那時寫作是險阻,當代中國書寫的某段不能直言的記憶,則要倚靠詩人的不在場才得以回憶。八九已逾三十年,在其國境之內已成為杯底的餘燼,難以在此浮現於群眾的視野中,現在八九像隻過短的杯匙,外界所見是杯匙上方擾動的水波,見到上方透徹的水層,底部愈加沉澱,總是看不清杯底所聚集的餘燼是否有被擾動的可能性?這個年份,在往後歷史的不斷疊加後構成我們對於當代中國論述的理解,亦開啟了九零後的詩歌論述。
 
來到本月的最後一首。就如同上一段那曖昧不明的開場白,面對歷史的創傷,詩歌語言的繞道而行,是詩人構築美學的方式,也是如何繞開歷史沈屙的技藝。〈傍晚穿過廣場〉寫於1990年9月18日,最早見於1991年的《現代詩》,正式發表於1993年《花城》,而當時的歐陽江河正旅居美國。
 
歐陽江河〈傍晚穿過廣場〉成為六四詩歌中廣為流傳的一首,但他的不在場和遲到使其未能收入《六四詩選》中,同時廣場一詞的模糊指涉更使得這首詩在當代的閱讀中可以對「廣場」所指涉的不必是1989年6月4日那時的「天安門廣場」而得以規避審查,可以想到李志的「廣場」對於六四有更強烈的指涉受到阻撓的原因則是歌曲中穿插許多六四詩廣場的播音,歐陽江河的「廣場」則需依賴讀者的閱讀來建立聯繫。
 
「廣場」作為空間其素有的公共性的自由、共和、人民以此命名,或具有統治權威以偉人或地標為稱,這首詩的廣場自有其空白來由詩意填入,詩第一句開始定義「廣場」:「我不知道一個過去年代的廣場/從何而始,從何而終」,再出現「一個無人離去的地方不是廣場/一個無人倒下的地方也不是」、「每個廣場都有一個用石頭壘起來的/腦袋,使兩手空空的人們感到生存的/份量。以巨大的石頭腦袋去思考和仰望」,及最後「一個無人倒下的地方不是廣場/一個無人站立的地方也不是」,由此從一開始時間進入了「廣場」這個場域,這一場域在要變得具有意義需要有人的流動,不論是政治的抑或是非政治的,孩子與垂暮之人,先肯定了人的來去於時間流動「廣場」才得以存在。
 
由此進入這首詩的敘事核心,「是誰、如何、在什麼時候「穿越」廣場,成為了引發敘事的主要行動,敘事者在穿越廣場時是在汽車後照鏡中看見廣場過去時代的倒影,這種避免直接涉入歷史的方式是歐陽江河試圖處理歷史的方式,為了避免詩歌處理政治變成激情的口號與吶喊的表演。
 
「或許人們會在一個明媚的早晨穿過廣場」,「穿越」作為發起的行動,是詩中的「人們」在時代之初期待著風光明媚的未來,那個屬於青年的廣場,詩本身沒有具體的時代線索,但詩中「穿過」廣場的青年跟BBC在1989年學運時採訪騎著腳踏車前往天安門廣場的大學青年在現實中交會,青年說:Going to march!Tiananmen square. Why? I think my duty! (去遊行,天安門廣場。「為甚麼?」因為這是我的職責。)遊行的職責在歷史猛獸的強行進入下,歷史斬斷了明媚早晨的青年的青春期,青春戛然而止:「永遠消失了——/一個青春期的、/初戀的、佈滿粉刺的廣場」。
 
時代掃過之後的廣場,如婁燁《頤和園》主角在事後境遷後的愛情,主角余紅後來說:「戰爭中你流盡鮮血,和平裡你寸步難行。」,詩也對於歷史進行發問:「是否穿越廣場之前必須穿越內心的黑暗」,如何穿越歷史的風暴前,人如何面對內心的空洞與恐懼,面對巨靈的抵抗是不是在歷史上毫無意義?「它會不會刺破什麼呢?比如,一場曾經有過的/從紙上掀起、在牆上張帖的脆弱革命?」
 
「穿過廣場所要經歷的一個幽閉時代有多麼漫長」,事過境遷的漫長總讓人懷疑在渺小的歷史前,人究竟能做什麼?詩人將這首詩拋向對歷史永恆的命題。最後,連敘述者也在懷疑自己,不過度涉入歷史的正當性何在?「我曾是站著的嗎?還要站立多久?」也許人也只是冷不防地回應時代,在需要發起「行動」時,試圖穿越時代的廣場。
 
 
參考資料:
https://www.literaturehk.com/920931040143/tag/歐陽江河;詩;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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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鄭閔聰
美術編輯: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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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中國當代詩 #1990年代 #知識分子寫作 #歐陽江河 #廣場 #天安門事件 #八九六四


2021年5月29日 星期六

倫敦隨筆 ◎王家新

倫敦隨筆 ◎王家新

 

1

離開倫敦兩年了,霧漸漸消散

桅杆升起:大本鐘搖曳著

在一個隔世的港口呈現……

猶如歸來的奧德修斯在山上回望

你是否看清了風暴中的航程?

是否聽見了那隻在船後追逐的鷗鳥

仍在執意地與你為伴?

 

2 

無可阻止的懷鄉病,

在那裡你經歷一頭動物的死亡。

在那裡一頭畜牲,

它或許就是《離騷》中的那匹馬

在你前往的軀體裡卻扭過頭來,

它嘶鳴著,要回頭去夠

那泥濘的鄉土……

 

3 

唐人街一拐通向索何紅燈區,

在那裡淹死了多少異鄉人。

第一次從那裡經過時你目不斜視,

像一個把自己綁在桅杆上

抵抗著塞壬誘惑的奧德修斯,

現在你後悔了:為什麼不深入進去

如同有如神助的但丁?

 

4 

英格蘭惡劣的冬天:霧在窗口

在你的衣領和書頁間到處呼吸,

猶如來自地獄的潮氣;

它造就了狄更斯陰鬱的筆觸,

造就了上一個世紀的肺炎,

它造就了西爾維婭·普拉斯的死

——當它再一次襲來,

你聞到了由一隻絕望的手

擰開的煤氣。

 

5 

接受另一種語言的改造,

在夢中做客神使鬼差,

每週一次的組織生活:包餃子。 

帶上一本卡夫卡的小說

在移民局裡排長隊,直到叫起你的號

這才想起一個重大的問題:

怎樣把自己從窗口翻譯過去?

 

6 

再一次,擇一個臨窗的位置

在莎士比亞酒館坐下;

你是在看那滿街的旅遊者

和玩具似的紅色雙層巴士

還是在想人類存在的理由?

而這是否就是你:一個穿過暴風雨的李爾王

從最深的恐懼中產生了愛

——人類理應存在下去,

紅色雙層巴士理應從海嘯中開來,

莎士比亞理應在貧困中寫詩,

同樣,對面的商販理應繼續他的叫賣……

 

7 

狄更斯陰鬱的倫敦。

在那裡雪從你的詩中開始,

祖國從你的詩中開始;

在那裡你遇上一個人,又永遠失去她

在那裡一曲咖啡館之歌

也是絕望者之歌;

在那裡你無可阻止地看著她離去,

為了從你的詩中

升起一場百年不遇的雪……

 

8 

在那裡她一會兒是火

一會兒是冰;在那裡她從不讀你的詩

卻屢屢出現在夢中的聖詠隊裡;

在那裡你忘了她和你一樣是個中國人

當她的指甲瘋狂地陷入

一場爵士樂的肉裡。

在那裡她一順手就從你的煙盒裡摸煙,

但在側身望你的一瞬

卻是個真正的天使。

在那裡她說是出去打電話,而把你

扔在一個永遠空蕩的酒吧里。

在那裡她死於一場車禍,

而你決不相信。但現在你有點顫抖

你在北京的護城河裡放下了

一隻小小的空火柴盒,

作為一個永不到達的葬禮。

 

9 

隱晦的後花園——

在那裡你的頭髮

和經霜的、飄拂的蘆葦一起變白,

在那裡你在冬天來後才開始呼吸;

在那裡你遙望的眼睛

朝向永不完成。

冥冥中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你知道送牛奶的來了。同時他在門口

放下了一張帳單。

 

10 

在那裡她同時愛上了你

和你的同屋人的英國狗,

她親起狗來比親你還親;

在那裡她溜著狗在公園裡奔跑,

在下午變幻的光中出沒,

在起伏的草場和橡樹間盡情地追逐……

那才是天底下最自由的精靈,

那才是真正的一對。

而你楞在那裡,顯得有點多餘;

你也可以搖動記憶中的尾巴

但就是無法變成一條英國狗。

 

11 

在那裡母語即是祖國

你沒有別的祖國。

在那裡你在地獄裡修剪花枝

死亡也不能使你放下剪刀。

在那裡每一首詩都是最後一首

直到你從中絆倒於

那曾絆倒了老杜甫的石頭……

 

12 

現在你看清了那個

仍在倫敦西區行走的中國人:

透過玫瑰花園和查特萊夫人的白色寓所

猜測資產階級隱蔽的魅力,

而在地下廚房的砍剁聲中,卻又想起

久已忘懷的《資本論》;

家書頻頻往來,互贈虛假的消息,

直到在一陣大汗中醒來

想起自己是誰……

你看到了這一切。

一個中國人,一個天空深處的行者

仍行走在倫敦西區。

 

13 

需要多久才能從死者中醒來

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那迷宮似的地鐵

需要多久才能學會放棄

需要多久,才能將那鬱積不散的霧

在一個最黑暗的時刻化為雨?

 

14 

威嚴的帝國拱門。

當彤雲迸裂,是眾天使下凡

為了一次審判?

還是在一道明亮的光線中

石雕正帶著大地無聲地上升?

你要忍受這一切。

你要去獲得一個人臨死前的視力。

直到建築紛紛倒塌,而你聽到

從《大教堂謀殺案》中

傳來的歌聲……

 

15 

臨別前你不必向誰告別,

但一定要到那濃霧中的美術館

在凡高的向日葵前再坐一會兒;

你會再次驚異人類所創造的金黃亮色,

你明白了一個人的痛苦足以

照亮一個陰暗的大廳,

甚至注定會照亮你的未來……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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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家新,1957年生於湖北均縣(現丹江口市)。高中畢業後在鄉下務農,1978年就讀武漢大學中文系,組辦詩社,參與大學生刊物《這一代》的編輯。1985年至1990年任職於《詩刊》(北京)。1992年旅居英國,1994年回國後先後任教於北京教育學院和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著有詩集《紀念》(1985)、《游動懸崖》(1997)、《王家新的詩》(2001)、《未完成的詩》(2008)等。另有多種詩歌隨筆和詩論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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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90年代中國的知識分子寫作,有一個很大的主題是知識分子對於自我存在的反思,這個反思必然結合著他們所閱讀過的,跨越東西方的知識與詩歌小說,他們會拿自己的「處境經驗」與這些「文本經驗」交疊、對話。王家新的〈倫敦隨筆〉正是這樣的作品。不只一次,王家新在文章裡多次談到「互文性」的觀念與問題,他把互文性當作90年代詩歌的重要特徵,其實,這個特徵更尤其屬於90年代的知識分子寫作群(詳見責編文)。

 

這是一首蠻長的組詩,就不便逐節說明了。在詩中,我們可以讀到許多典故,這些典故串連起了一個「文本的倫敦」。根據學者趙璕的整理:有「狄更斯筆下『霧都孤兒』的陰鬱悲慘的地下室生活(4712節);詩人普拉斯用乙炔的自戕,以及她在乙炔味的『倫敦味』中絕望的囈語──『我/是一個純潔的乙炔/處女』(普拉斯〈發燒103°C〉(4節);奧頓活畫下『倫敦霧』的死亡氣息的『死亡那不便言及的氣味』(W.H.奧登〈193991日〉,4節第3行),以及『向日葵』自『清晨薄霧中』的〈布魯塞爾美術館〉滲出的光輝(W.H.奧登〈美術館〉,15節);T.S艾略特〈大教堂謀殺案〉中的『寬恕之歌』(14節))……客居倫敦寫作的馬克思及其所揭示的『階級意識』(12節)、『查泰萊夫人』的『白色寓所』及其『資產階級隱藏的魅力』(D·H·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12節)、莎士比亞『暴風雨中的李爾王』(莎士比亞,《李爾王》,6節)。」

 

倫敦之外,還有《奧德賽》裡的奧德修斯,在木馬屠城的特洛伊戰爭勝利後,歷盡艱難返回家鄉的處境,以及屈原《離騷》中的馬(「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王家新使用這些典故以表達他作為一個現代中國知識分子,當時旅居倫敦,遭遇一個複雜世界的經驗,當中有對於由資本主義完成的新世界體系,所造成「民族/國家」這一壁壘的批判,也抒發漢語作為他旅居英國時的弱勢語言,在心中拉扯而來的一種懷鄉的軟弱,這種異鄉人雙腳離地的心情。

 

他在倫敦,抵抗著這些「倫敦文本」的光輝,也從中反思漢語所形成的集體記憶(母語即是祖國),那塊絆倒了杜甫的石頭此時也會絆倒他,石頭象徵著也許是杜甫使用漢語完成詩歌的技藝,王家新肉體上遠離了中國,精神卻從中重新感受到了漢語的光焰與能力,而感覺自己與杜甫被同一塊石頭絆倒的心情。

 

互文性的寫作使得這一首詩在內容層次上的解讀顯得複雜,另一方面,學者姜濤則說這首詩的許多作用是來自「想像力的發生」,他說「王家新的許多詩的想像力的發生,都是這樣的在文本和現實之間發生的。這個距離給了他一個好像是修辭的空間。」這個說法也是理解王家新,及許多90年代尤其是知識分子寫作的中國當代詩的一種方法。

 

 

參考資料:

《在北大課堂讀詩(修訂版)》,洪子誠主編,2014,北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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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鄭閔聰

美術編輯: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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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中國當代詩 #1990年代 #知識分子寫作 #王家新 #倫敦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