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5日 星期二

對不起 ◎王志元



對不起 ◎王志元

把所有鏡子打破
還是無法救出任何一個
但我想我給得起
只要一再分裂
餵食捲曲的蟲子們
讓他們透光
以為愛的反面即恨
世界便是這樣認知我
把所有鏡子打破
讓名字隨意拼貼
讓所有的風穿過指縫
像葬禮上的賓客
各自在腿上放上鮮花
佔據禱詞裡不同的字
世界便是這樣懷念你們
我亦如此
以為恨的反面即佔有
並因此縱情談論與擁抱
遺忘與時間
把所有鏡子偷偷且
恆常地打破
讓部分映射不分
讓生活在陰影上植根


讓繭去裂


對不起,我不懂完整
對不起,我不能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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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王志元,一九八四年生,畢業於東華大學英創所。網路id:poyicle、cannonball。喜歡觀眾少的棒球比賽,獨奏的爵士樂手,廉價威士忌,和可以反覆背誦的句子。每次酒醒後從棺材裡站起來,就得重新詮釋世界一次。覺得寫詩就像在比黑還深一些的夜裡行走,有些鬼魂向我招手,有些則面無表情,而前方那點火光,究竟還能期盼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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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籃閔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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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歉意」這件事情從來不是突然就有的,而且各種「對不起」的涵義也大不相同。那究竟王志元的這首詩--〈對不起〉所指涉的情感是甚麼呢?這首詩當中反覆提到了把鏡子打破、反面及分裂等等的意象,這也某種程度上的透漏出了作者感情的損壞。進而我則相信這首詩所表現出來的歉意,絕不是那種「對不起我不小心撞到你了噢」的無關緊要,而是遠遠比那樣的碰觸來得巨大,更為粉碎性的傷害的。

讓我們從前兩句開始看起,「把所有鏡子打破/還是無法救出任何一個」。鏡子破了,在鏡子裡面的那個「我」也同時碎成好幾塊,那樣子的我既真實又不真實,畢竟是可以看得到的,也和真正自己的表面相同,但又確實只是個影像而已。「實體的」和「投射出來的」自己,這像是比喻著「現實的我」及「內心世界的我」。而再和下一句一起看,「還是無法救出任何一個」,或許打破鏡子的是詩人本身,又或者是整個世界,無論是何者,在那樣無法拯救的狀態下所導致的無力感,都深深引發了那個失落的源頭吧。

但不斷的嘗試卻形成了自我傷害,「但我想我給得起/只要一再分裂」接著王志元寫道,一再把那些剩下的力氣去對抗世界及人們,努力地想成為一個「好人」及「完完全全值得被愛的人」。但仍是失敗了,為此只有把頭低得更深。

視角拉大,來到世界(人們)與自我的關係裡,其中有幾個有趣的地方,其一是「以為愛的反面即恨/世界便是這樣認知我」,所以說世界所認知的「我」從一開始就是在偏移的位置上了,以至於繼續偏移是理所當然的吧。而其二是,當人們這樣想便漸漸疏遠起來,或許每一個人大概都懷有著這類似的歉疚感,於是王志元這樣說:「世界便是這樣懷念你們/我亦如此」。

而關於反面的問題,在詩裡提到「以為愛的反面即恨」、「恨的反面即佔有」,特別的是,恨的反面卻不再是愛了,而是佔有,是過分的愛,是極度暴力。是自暴自棄那樣的階段了,「讓生活在陰影上植根//讓繭去裂」。連繭要新生的權利都被剝奪,已無話可說,是無法重來了。

「對不起,我不懂完整/對不起,我不能完整」最後兩行非常漂亮的結束,是因不理解而不完整,同時是一旦完整了就失去自我。那不是鞠躬就可以被原諒的對不起,那是一旦鞠躬自己就得變形的對不起。作者試圖把自我保留下來,儘管碎得滿地,但那不也就是一種對自己的認同嗎?我看著鏡子又認真想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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