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30日 星期六

孤獨國 ◎ 周夢蝶


孤獨國 ◎ 周夢蝶
  
昨夜,我又夢見我

赤裸裸地趺坐在負雪的山峰上。
  
這裏的氣候黏在冬天與春天的接口處
(這裏的雪是溫柔如天鵝絨的)
這裏沒有嬲騷的市聲
只有時間嚼著時間的反芻的微響
這裏沒有眼鏡蛇、貓頭鷹與人面獸
只有曼陀羅花、橄欖樹和玉蝴蝶
這裏沒有文字、經緯、千手千眼佛
觸處是一團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這裏白晝幽闃窈窕如夜
夜比白晝更綺麗、豐實、光燦
 
而這裏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詩和美
甚至虛空也懂手談,邀來滿天忘言的繁星……
 
過去佇足不去,未來不來
我是「現在」的臣僕,也是帝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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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夢蝶(1920年-2014年)本名周起述,河南淅川人,1920年(民國10年)2月10日生。童年失怙,沉默、內向。熟讀古典詩詞及四書五經,因戰亂,中途輟學。1952年開始在《中央日報》、《青年戰士報副刊》上發表詩集,1955年自軍中退伍,加入「藍星詩社」,1959年起在臺北市武昌街明星咖啡廳門口擺書攤,專賣詩集和文哲圖書。1962年開始禮佛習禪,終日默坐繁華街頭,成為台北「風景」,文壇「傳奇」。曾居住在淡水外竿及紅毛城附近小樓。
  
  曾獲第一屆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桂冠文學類」獎章。著有詩集《孤獨國》、《還魂草》、《周夢蝶世紀詩選》、《約會》、《十三朵白菊花》,其中〈淡水河側的日落〉收錄於《約會》中。2014年5月1日下午2時48分病逝於新店慈濟醫院,享壽9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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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靖涵
攝影來源:
Unsplash| Caleb Geo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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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畢而賞析
  
  首段,詩人僅以短短兩行,就呈現出了他夢中的原初(赤裸)和孤獨(負雪的山峰)之感,而「又」不免讓人感覺熟悉。當然,在這裡我們不能真只是把它當成夢境。接下來,我們可以看到,對詩中主要場域的各種描述,首先,氣候「黏」在冬春之接口,可以想像那可能代表不堅固,或是混沌,曖昧。而天鵝絨般的雪,將這裡包圍,我們可以感覺到這裡不是冷澈,而是寧適,舒服的。
 
  詩人說這個地方沒有嬲(音鳥,擾也)騷市聲,只剩時間嚼著時間的反芻的微響,除了讓人感到極致的靜以外,更會讓人感覺其中隱含了對於純粹之觀照的意涵。試想,有天你忽然發覺自己在人群裡迷失已久,身邊盡是喧囂,恍惚不知自己在哪裡,然後你慢慢地靜下來,回歸自身,才又聽間時間相互咀嚼的聲響;過去,此刻,未來,全部都是細細碎碎的響音,在你內在的深處。回到詩中,我們繼續看詩人如何建構他的孤獨國。他說這裡沒有眼鏡蛇之類令人聯想到不祥的象徵,而是曼陀羅花等美麗的淡雅的植物。曼陀羅花在佛經中有適意,或悅意的意思,是佛教的聖潔之物,它包含洞察幽明,超然覺悟等精神。詩人如此布置他的孤獨國,可以看出他對於理想的追求。接著,詩人又刪去一連串文字、經緯等等,讓很多事情變得有條理,似有助認知,實則脫離事物之本質的東西;他肯定的,是「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晝夜倒錯所形成的錯愕中流露的曖昧,以及虛空忘言之境。
 
  在詩的最末兩句,詩人建構出整個孤獨國的時間,是一種極為純粹的「現在」,這不僅僅是一般我們說的把握當下,而是對於「現在」的唯一肯定,人被投擲到無限的時間裡,只有相對的存在,他只占有限的一部份,即是「現在」;過去只是現在的反照,黏在現在,而未來是不可期待的,我們永遠只是處在綿延著的「現在」。試想,除了現在,我們真正還能跳躍到其他時間嗎?我們不是被「現在」主宰著嗎?可是我們又似乎可以把握它,去決定自己該怎麼在現在表達自身。所以我們真的既是「現在」的臣僕,也是帝皇。
 
  在整首詩中,你可以看到許多事物被消去它慣常被賦與的性質,以及一種彷彿朦朧的,彷彿靈明,真正覺知的狀態(或許覺知本身就是一種超然的朦朧之感?)。小編以為,所謂孤獨國,或許類似參禪、頓悟所得的,不須言說,不須丈量,不須規矩,不須為語詞所束縛的真空狀態;但或許應該說,那是終極的詩境,融入純粹之美的狀態。

2017年9月28日 星期四

蜈蚣 ◎詹冰


蜈蚣 ◎ 詹冰
小蜈蚣說:
「爸爸,新年快到了,
我要買新鞋子。」
蜈蚣爸爸說:
「你要我的老命是不是!」
——原刊於《太陽・蝴蝶・花》,此處選自《詹冰集》P.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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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詹冰(1921-2004),出生於苗栗卓蘭,本名詹益川,台中州立一中畢業。1944年9月東京明治藥專畢業,藥劑師及格,隨即返台。戰後曾在卓蘭開設存仁藥局。後轉任中學理化科教師。戰後初期,仍用日文寫作及發表,1946年參加文學團體「銀鈴會」,於該會先期刊物《緣草》與後期刊物《潮流》發表詩作。1952年改習中文,經十年努力,至1962年有能力發表中文詩與小說。1964年,為「笠」詩社創辦成員之一。著有詩集《綠血球》、《實驗室》、《詹冰詩選集》、《銀髮與童心》、《銀髮詩集》,兒童詩集《太陽・蝴蝶・花》,詩散文小說合集《變》,小說《科學少年》,與《詹冰詩全集》三冊等作品。
 
(稍修改自〈詹冰小傳〉,《詹冰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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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籃閔釋
攝影來源:CC0|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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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這首詩相當具有童趣,畢竟本來就是選自兒童詩集,讓人會心一笑。
 
詹冰選擇這樣的題材創作,固然是因為這題材有其趣味性,但我們或許可以從另一脈絡來稍探討。
 
戰後有許多本省籍作家為了跨過日文/中文的隔閡,閱讀許多如《國語日報》這樣的兒童習字報刊來學習中文,詹冰亦是這「跨語言的一代」。由於他們難以像一開始就掌握白話文的外省人一般創作,而環境又使他們不得不使用中文書寫,在這種情況下,兒童文學成為本省籍作家創作的主力之一。畢竟寫給兒童的中文不可太艱澀、困難,而這樣簡單的語言正是後來才習得中文的本省籍作家可以使用的。
 
希望知道這樣的脈絡後,讀完這首詩,除了會心一笑,還能想想看,在學了幾十年的日文後卻只能用中文創作的他們,究竟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情來創作這首詩的呢?
 
#鋼筆人讀詩
#鋼筆人讀台文

2017年9月27日 星期三

替身 ◎連俞涵

替身 ◎連俞涵
 
把自己縫進你的腳後跟
你走一步
我也走一步
你的弱點叫Achilles
我的弱點是影子
你一回頭
我就暗下來
只能時時刻刻跟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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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連俞涵,台北人,冬天出生,職業是演員,小時候夢想成為文字工作者。

(節錄自《女演員》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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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紀姵妏
攝影來源:CC0|Pixabay(https://pixabay.com/zh/男子-腿-脚-鞋-走-男-人-户外-漫步-牛仔裤-人行道-87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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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蔡淳祐賞析
〈替身〉這首詩收錄於連俞涵的第一本詩集《女演員》當中。

對於連俞涵的認識,大多數人是因為電視劇《一把青》,詩集或許可以提供她另一個不同的面相。雖然以一本詩集來說,《女演員》不能稱為無懈可擊,能夠在文字當中看見較為稚嫩的表現手法,但並非沒有優點,〈替身〉這首詩便是筆者相當喜歡,但亦認為有些可惜的作品,或許能為筆者所認為的詩集《女演員》作一個註解。

整首詩僅有一段,筆者認為可以分作兩個部分來看,但如詩人未分段,筆者亦認為沒有強行分段的必要。首先詩人寫到:「把自己縫進你的腳後跟/你走一步/我也走一步」,筆者認為這裡可以作為第一個部分。把自己縫進你的腳後跟這件事,此處尚未能夠看得出此處的縫合行為所指的是什麼,必須接著看第二個部分:「你的弱點叫Achilles/我的弱點是影子/你一回頭/我就暗下來/只能時時刻刻跟緊你」,我的弱點是影子這句是關鍵,也是找到詩題〈替身〉的鑰匙,詩人將自己寫作影子,連結著你的腳後跟。

接著回到第二部分的第一句,你的弱點叫Achilles並不難理解,Achilles heel在英文當中表示弱點,源自於荷馬史詩對於阿基里斯的神話記載(此處不多贅述),此處則與第一部分的縫進腳後跟互相呼應,儘管詩人並未清楚寫明heel(腳後跟),但不算是連結性過低的聯想,而將自己縫進你的腳後跟這一點,便能夠解釋為接受你的弱點這件事情。然而我的弱點是影子,不同於腳後跟是一個部位,影子乃是一個整體的概念,將自己變作你的影子時,不僅僅是一切皆依附著你,甚至暴露自己所有弱點,在你回頭觀看影子時(也就是我與我的弱點,甚至可以說愛你的我就是我的弱點),也無從掩飾。

但最後一句:「只能時時刻刻跟緊你」,正是筆者認為較為可惜的地方,這一首詩在詩集當中分成兩頁,最後一句獨立於一頁中,第一次閱讀時筆者以為詩在「我就暗下來」這裡便結束了,當時並未萌生可惜的想法,雖然詩表述的內容並非豐富,但營造的情緒尚是美好的,算是小巧可愛的作品。為何多寫最後一句是為整首詩扣分?筆者認為詩人將讀者的幻想空間壓縮了,影子只能時時刻刻跟緊你這件事若不明說,而是觀者自明,反而較為有趣,讓整首詩的結尾更有力道而富有餘韻,最後一句像是一個句點而非刪節號,讓〈替身〉的情緒、情境過於具體,讀者便更難將自己放入作品當中,感動也就弱化了。

〈替身〉最後一句的處理雖未完美,但整首詩亦有可取之處,期待下次看到連俞涵的筆法更為成熟,創造更棒的詩文作品。

2017年9月26日 星期二

蜜月規劃記事 ◎簡妤安


蜜月規劃記事 ◎#簡妤安
 
你會說願意嗎?與我
於濱海的風鈴響起之際
預約在木質的小屋醒來
撩開貝殼門簾
走向已知更遠的地方
 
你願意陪我想像嗎
會有那樣的日出時分
攜手沿異國的水岸前行
一路添購沒有意義的紀念品
計畫是把成對的瑣物
堂堂擺滿將來共處的日常
 
你也想像過吧?關於我們
就要一起歷經的光景
聽早晨陽光烘烤的低頻
那世界是飽滿的愛情
 
屆時我會找到一片沙灘
留下純白分明的誓言
答應你,每次大海洗去一點
我就好好再寫一遍
 
如果決定了出發,途中
就說願意永遠好嗎
擇一個晴好的打卡地
爾後還沒拍下的照片
我已經可以預見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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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簡妤安,1991年生,曾任師大附中嚎好玩詩社社長、政大長廊詩社社長,哲學系輔修歷史系畢業,現就讀台大哲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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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靖涵
攝影來源:靖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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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R Shu賞析

[
警告]這是一首擁有核爆般威力的閃光詩,請戴好墨鏡再欣賞。
 
但即使這首詩這麼閃,還是無法觸怒評審,拿下了第五屆金車網路現代詩優選。原因就在,這首詩把浪漫與平凡,用完美的比例,調配得剛剛好,像適度加了方糖與鮮奶的好咖啡。
 
如果單用詞彙來分析這首詩,可以歸納出三大類:
 
1.
「方糖」類:是童話般的甜美詞彙,光唸就好像會蛀牙那種,比如「濱海」、「風鈴」、「木質」、「貝殼門簾」、「異國水岸」、「沙灘」、「純白」、「晴好」,鋪陳出蜜月地點與甜蜜氛圍。
 
2.
「黑咖啡」類:描寫感情久後的平淡,以及對於旅行了然後的釋然,比如「已知」、「沒有意義的紀念品」、「瑣物」、「被大海洗去」、「打卡」,這些詞彙描述感情久後的無聊,還有旅行內含的功利。
 
3.
「鮮奶」類:這首詩最動人的地方,便在於,即使感情必定歸於平淡、旅行無非資本主義的展示場,但因為跟特別的人一起前往,到處都是永恆的隱喻。比如,就算「已知」未來的路途,但仍願意走「更遠」;即使是「沒意義的紀念品」,也至少存在「共處的日常」;連「還沒拍下的照片」,都可以「預見你的身影」。
 
寫感情很簡單,但要拒絕無病呻吟,寫得甜而不膩,並且在詩句間幽微的展現對感情的堅定與信任,很不容易。
 
最後,分享我最喜歡的一段「聽早晨陽光烘烤的低頻/那世界是飽滿的愛情」,令人聯想到早晨的民宿裡,一旁的落地窗灑入晨光,烤箱裡的吐司被烘得白白暖暖的,飽滿紮實,如一段甜而不膩的愛情。

2017年9月25日 星期一

革命青年 ◎劉克襄

 革命青年 ◎劉克襄
  
我們村子到城裏讀書的師範生都失蹤了
那一天,只有多桑倉皇回來
據說他是唯一倖存的,假如我沒聽錯
那一年起,他開始變得鬱鬱寡歡
最後,娶妻生子,我懵然出世
長大時,祖母說我很像他
  
年代末,我進入大學
也許是必須註定的歷史命運吧
我好像接觸了馬庫色,也可能認識過
社會主義,那是十分茫然的年代
我和同學印地下刊物
發傳單,屢次被校方約談
我也放棄出國。一切告訴我們
沒有權利離開。難以理解的
多桑一直跟我有著激烈的爭執
  
年代末,一切彷彿再生,又似乎結束
我與一名女子結婚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介紹
我正在一家跨國公司任職
有一間公寓,她為我生兒子
兒子,我已存了一百萬
他將來可以留學深造
198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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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台中人,十八歲開始寫詩,其作品類型跨足詩、小說、散文。早期作品,無論是何種文類,多以自然生態觀察為對象,像是詩集《漂鳥的故鄉》、《小鼯鼠的看法》、《最美麗的時候》,小說《風鳥皮諾查》、《座頭鯨赫連嬤嬤》,散文《快樂綠背包》等等,都是台灣自然書寫的指標性作品;之後的作品則多為台灣鄉鎮、山林的踏查為書寫對象,尤其重視環境與人與文化的關係,像是詩集《巡山》,散文《台灣舊路踏查記》、《迷路的一天,在小鎮》、《11元的鐵道旅行》、《裡臺灣》、《男人的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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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籃閔釋
攝影來源:CC0Pixabay (https:/cdn.pixabay.com/photo/2016/07/28/01/13/boy-1546843_960_720.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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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囗囗賞析

〈革命青年〉出自同名詩集《革命青年解嚴前的野狼之旅》,為劉克襄八年代二十多歲時的作品合輯,〈革命青年〉標誌了明顯的年代及事件,為七年代後具有回歸本土、社會、民族及世俗化傾向的敘事詩。

首句聯繫的事件為1948年至1949年發生的四六事件,國民政府大規模逮捕當時師大及臺學生的行動,標誌著白色恐怖的開始,次句刻意保留日語發音的「多桑」,暗示著作者父親本省人的身分,逃過政治追殺的父親喪失對於表達現實理想的熱情,換得作者的出生。次段描述作者進入大學後的經歷──不僅與父親長相相像,對於政治參與的狂熱也如父親,詩中提到的馬庫色為德國重要的哲學家,其著作《單向度的人》標誌著資本主義社會造就的社會只有物質生活,沒有精神生活的論述,標誌著作者與父親的世代衝突的癥結。末段進入下一個十年,內容提及的再生、結束及結婚,清楚表達著作者因循著父親的步伐,同樣以婚姻表達對於時代理想熱情的結束,並於下一代複製同一模式。〈革命青年〉不僅是作者本人的經歷,也同時標示著當時年輕人對於社會關懷的開始與結束的縮影。

敘事詩反省橫的移植的信條影響下現代詩對於現實事件的關心不足,也在現實與美學的交錯中提起讀者對於歷史記憶的背景與時代青年對於環境劇變的心理反應。

(本篇賞析觀點得益於曾琮琇老師的演講《介入的詩學:談台灣當代詩歌的敘事形式》。)

2017年9月18日 星期一

大規模創造武器 ◎#KellyTsai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 臺北詩歌節Taipei Poetry Festival】
 
大規模創造武器 ◎#KellyTsai
 
如果我們擁有大規模創造武器,會怎麼樣?
 
窩藏在全球各個角落的秘密地點
我們可以找幾個麻省理工學院的科學家動點手腳
偷偷摸摸──替我們打造一些生物的、化學的核子裝置
 
為了能夠無差別地生產、讓精子獲授胎力、療癒、點燃,生機勃發
只要按下紅色按鈕:多汁的蛞蝓順著停車標誌滑下,
絲絨般的綠草從水泥的縫隙竄長,
一條條辮子麵包憑空從郵箱裡出現,
 
歌曲從每個喉嚨裡呼之欲出,每隻手裡的空缺都被填滿。
衣服鼓脹,釦子迸開,女人無所畏懼地搖擺豐滿美麗的臀部,汗水滾落她的鼻子
 
大規模創造武器
 
讓嬰兒從每個街角爆出來,碩大的眼睛眨呀眨,
手指肥短好奇,一波波的嬰兒肥搖搖擺擺
穿過敞開的窗戶──嘰哩咕嚕對我們傳授新智慧
 
大規模創造武器
 
在閒置多年的空地上灌下地基
打造學校、圖書館、診所,從戰爭金庫裡吸錢出來
把幾千天的戰鬥
 
拿來換成四百萬座新家或是
七百萬名新老師或是
兩億個孩童的健康保險
 
大規模創造武器
 
把我們自己訓練成社區跟家的捍衛者
學習如何頂天立地跟擁抱整個地球
想出更多精彩的活法而不是死法
 
一接觸就化解每個人內心裡翻湧的痛苦
解除高舉頭頂的雙手所承受的重擔
抹去曾經燒烙地面的所有陰影。
 
  將每把槍打成結
  將每顆子彈變成鳥食
 
讓這些鳥群用爪子攫走我們的刀劍
 
讓牠們用嘴喙困住我們的尖叫,牠們展翅遨翔
──迎接我們進入喜樂跟笑聲的新時代。
 
頭髮、皮膚、牙齒、指甲甜美快速地成長
在幾十億人口間蕩漾開來,我們將腳趾頭深深鑽入
潮濕晶瑩的肥沃黑土
 
※創作背景說明:這首詩最初受委託而創作,作為2007年「青年噪音」(Youth Noise)的錄影詩,「青年噪音」是加州舊金山的一個非營利組織。這首錄影詩在他們全國性的高峰巡迴期間播映,該場活動集結了對行動主義跟改變社會滿懷熱情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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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蔡仁儀 Kelly Tsai
 
獲獎口語詩藝術家、劇場工作者、電影工作者,目前住在紐約布魯克林。她演出超過700場,包括白宮、林肯中心、甘迺迪中心、阿波羅劇院、HBO電視電影《大街東邊:亞洲人出聲》、HBO電視節目《Def Poetry》等。她2017年將出版的回憶錄《看不見的字》書稿榮獲紐約藝術基金會非小說文學藝術獎助,曾獲紐約美國大學婦女協會年度傑出女性(2016)、NBCNews.com譽她為「應受注目的亞裔美國詩人」(2015),美國志工團退役人協會國家領導人獎(2014-2015)。她父母親都是來自臺灣的移民,分別來自臺北與臺南。她畢業於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雙主修都市計畫與比較文學榮譽學程。
(資料來源:臺北詩歌節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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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的開頭就丟出一個問題,「大規模創造武器」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毀滅的恐懼,但作者接下來的敘述卻背道而馳,本詩藉由「大規模創造武器」來取得世界和平,迎接喜樂的時代,作者所創造的「武器」到底是什麼,也就特別耐人尋味了。
 
將第二段的詞彙拆解出來,可以由「窩藏」、「角落」、「秘密」、「偷偷摸摸」看出這個計畫是無法被公開的。首先,如果要因應「大規模創造武器」,就必須有相對應的人力,因此第三段表達出一個狂想「只要按下紅色按鈕:多汁的蛞蝓順著停車標誌滑下」這裡的蛞蝓象徵著一種生機蓬勃的樣貌,「絲絨般的綠草從水泥的縫隙竄長」綠草被賦予了極大堅韌的生命力,面對水泥這樣艱鉅的環境,還是努力地從縫隙竄長,「一條條辮子麵包憑空從郵箱裡出現」郵箱的功用是拿來收信用的,但是現在郵箱裝的不是信件而是麵包,因此給予了「人人皆有能力獲得」的想像,不必去擔心下一餐的溫飽,這裡的麵包象徵著存活的需求。「女人無所畏懼地搖擺豐滿美麗的臀部」女人的臀部被想像成充滿著熱情與活力,「汗水滾落她的鼻子」一般來說人在站姿的時候因為地心引力的關係,所以汗水應該是直挺挺的滾落,不會滾落到鼻子,但如果有其他作用力,例如急遽的呼吸,抑或是全身用力地擺動,汗水才極有可能滾落到鼻子,作者想表達的是這股激情與活力被極度的展現開來。
 
作者在接下來的段落將三次的「大規模創造武器」獨立成一段,這是一種吶喊、心中的訴求,因為實在很難尋求一般管道來達到杜絕貧窮、革除疾病、甚至是消滅戰爭,所以透過「創造武器」來改變這世界的不平衡,來消滅武器會帶來的一切黑暗,「想出更多精彩的活法而不是死法」或許物品並無善惡,就如同荀子所說,「慾望」並沒有善惡之分,帶來善惡之分的世人內有了慾望之後的行為,「武器」就如同「慾望」一樣,只是在於人類怎麼以什麼樣的目的去操作。
 
到這裡,「武器」的意涵似乎也逐漸鮮明,「無差別生產」、「讓嬰兒從每個街角爆出來」、「一波波的嬰兒肥搖搖擺擺」,因為是無差別生產,所以每個嬰兒都是無差別的,「嘰哩咕嚕對我們傳授新智慧」一般人對嬰兒的想像,無非就是「天使」、「善」、「天性純白的」,所以那些已經被社會化的大人,還不如這些剛出生嬰兒,必須要他傳授給我們真正的智慧,這時候嬰兒的智慧,變成了一種可以幫助我們武器,讓作者筆中的「武器」,增添了幾分救贖的意味。
 
「在閒置多年的空地上灌下地基/打造學校、圖書館、診所,從戰爭金庫裡吸錢出來」,這是屬於人民心中的吶喊,在政府有餘力的時候,這些屬於大眾的財產,應該拿來為教育、醫療貢獻。「從戰爭金庫裡吸錢出來/把幾千天的戰鬥」、「拿來換成四百萬座新家或是/七百萬名新老師或是/兩億個孩童的健康保險」戰爭是人民心中最可怕的噩夢,戰爭導致民不了生、飢餓、貧窮,甚至只要有戰爭的發生就會導致死亡,作者認為與其滿足政府權力慾望的鬥爭,把錢花在建立國家基礎的設備才是首要的事。「把我們自己訓練成社區跟家的捍衛者」創造武器的目的不是為了戰爭,而是為了守護,「想出更多精彩的活法而不是死法」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國,是為了讓這世界的紛爭消失,促進和樂。「武器」是一種守護的力量,而守護是為了讓社會的公平正義更能彰顯。
 
後面的段落進入了抒情階段,從痛苦到渴望解除重擔,「將每把槍打成結/將每顆子彈變成鳥食」、「讓這些鳥群用爪子攫走我們的刀劍」是以鳥做為一種象徵移除苦難的譬喻,讓鳥群帶走傷害我們的武器,就如同「攫走」獵物般,帶走一切遠離我們,「讓牠們用嘴喙困住我們的尖叫,牠們展翅遨翔」因為恐懼而產生尖叫,嘴喙如同庇護一般,保護著尖叫著的人們,並且帶走這股恐懼害怕的感覺,飛到天空中釋放。「黑土」象徵著生命力豐富,最適合孕育大地的土壤,黑土的形成原因是因為上頭有大量的腐質層,就如同前面詩中所說的,將所有陳陋的舊習去除,這些革除痛苦的力量變成了養分,孕育了擁抱新希望的人們。
 
文章中有一點值得探討的是:如果這個武器真的如同作者所說的這麼好,那為什麼作者在第二段寫道:「偷偷摸摸──替我們打造一些生物的、化學的核子裝置」,這個「偷偷摸摸」的舉動是因為害怕現況社會下,資本主義追求競爭的狀態嗎?在這個階級世代中,寒門子弟難以推翻階級壟固的狀態,「無差別地生產」和「一條條辮子麵包憑空從郵箱裡出現」是能夠被認同的嗎?作者想傳達在現今社會中真正最令人恐懼的,應該是人類對於金錢與權力無止盡的渴望。
 
行動主義主要是形容一個社會裡,比較活躍的一群人,在一個組織中引領一些人去參與活動或是表達訴求,而一群對未來充滿希望,希望能改變社會的年輕人,正是這個族群的大多數人,就如同台灣的「太陽花學運」一樣,一個由學生帶領的社會運動,或是香港的「雨傘運動」,那是屬於社會中的一股聲音,一股想要改變非良善現況的力量,也許短暫的抗議並未有明顯的成功,但那股聲音只要一直存在,並且一直有人為了讓世界變得更美好而付出努力,到最後的一定能夠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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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臺北詩歌節─駐市詩人系列活動X
 
《駐市詩人念歌詩》
時間:9/26(二)19:30
地點:納豆劇場(臺北市西寧北路79號)
主持:朱約信
與談者:蔡仁儀
 
《詩劇場:Formosa》
時間:9/29(五)19:30、9/30(六)19:30
地點:納豆劇場(臺北市西寧北路79號)
編/導/演:蔡仁儀
*《Formasa》為索票入場,9/20(三)12:00起開放線上索票,
詳情請上網址:goo.gl/ZCL1Yy

2017年9月9日 星期六

治療 ◎#鄭聿


治療 ◎#鄭聿
 
我的右邊
離開了我
 
他沿著以前的經驗
繼續向右走
跳過坑洞
且涉水
卻映不出自己
 
他有些憂傷
像我一樣
左邊思索的事情
他無法完全表達
 
無法完全表達的時候
只好繼續走但是
什麼是完全呢
 
他繞了一大圈
終於回來了
變成左邊
那麼遼闊的左邊
 
--  
 
◎作者簡介
 
鄭聿
 
他,想成為更少的人。
 
果實、車窗、鈍器……皆為他的時間意象,攀附流轉其上的痕跡就像我們持續
積累的病痛、呼吸與夢,一如詩句堆疊,堅韌而極簡是他的慣用語式,字句如
刀滲入紙心,相互堆擠作用之後,剩下的即是某種永恆。
 
生於高雄鳥松,住在台北永和。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任職
出版社編輯。曾獲台北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著有詩集《玩具刀》、《玻
璃》。
 
想成為更少的人,他說。
 

他是鄭聿。
 
www.facebook.com/toykn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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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禹安
攝影來源: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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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鳥詩社賞析
 
讀完這首詩的時候,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讀什麼。
沒關係,其實小編也一樣,但即使不知所云,也不妨礙它成為整本《玻璃》裡
面小編最喜歡的詩。因為他彷彿默默地講完好多事情,像不存在的經緯線一樣
,把地球網了起來。
 
右邊是什麼呢?它能離開我,它有經驗,它有自由意志,但望向鏡子另一邊,
它看不見自己,它有它感到困難的地方,比如表達出左邊。而左邊又是什麼?
理性與感性、理論與經驗、過去與未來、光明與黑暗、快樂與憂鬱,或者所有
相對的概念,好像都可以很輕易地簡化為右邊與左邊,因為相對,只要抽掉任
何一方,另一邊立馬灰飛煙滅。但真的是這樣嗎?難道不能單純的快樂?不能
只要光明的那一面嗎?相信有很多人為了驅趕心理的黑暗,恨不得把那一半的
自己給割掉。
 
例如吞下百憂解。
但抗憂鬱藥流向我們的腦袋之後究竟關上了什麼?他們說道,藥物確實驅趕了
低潮,那些情緒的漩渦不再攪動,好像一切壞的都可以從此痊癒,但,似乎有
哪裡不太對勁,人開始變得遲緩恍惚,腦袋罩著一層紗,對外界進行中的事物
毫無起伏,就像是哀慮離開了,快樂也不存在了,情緒的海面平靜得像是個假
的。面對憂鬱洶湧的浪潮還可以透過書寫與歌唱直視悲傷的模樣,但不起波瀾
的心卻無法對任何事物產生情緒,這樣機器人般地活著,難道更好嗎?
 
治療,做為整首詩的名字,或許真正是點出方向的光明燈。右邊和左邊讓我們
認識完整,而比起切除,或許讓失衡的兩邊找到新的平衡,更能貼近治療的本
質。
憂鬱是多麼接近自己陰影的時刻,月亮升起端坐湖邊,低頭看著比較暗的那一
面,彷彿所認識的世界就此要一一毀壞。是糟透了,但仍映得出自己,切切實
實地痛苦並感到心的柔軟,至少像是自己該有的樣子,退回這裡,才有辦法繼
續與它奮鬥。每個人與生俱來,都乘載著優勢與缺陷,優勢我們總稱之為天賦
,但常常忘記了缺陷也是。
 

無論多麼不願意承認,甚至拋棄、掩蓋,所有好的壞的依然會像中邪的安娜貝
爾,一再重回你身邊,人的本質有強烈的引力,帶著我們闖入自己的泥淖,但
壞不總是不好的。它會帶你多繞了一大圈地球回來,讓右邊成為左邊,讓逆境
成為你生命脫胎換骨的契機,這是天賦更完整的樣貌。

2017年9月7日 星期四

漂流瓶  ◎#余秀華


漂流瓶  ◎#余秀華
 
從黃昏出發,在漩渦裡打一個轉,風就吹了過來
幾處命運,幾段星光
誰吐出了一個煙圈,撈,如同撈一個謊言
 
我破了一個角,才裝了進去
「如果一個人愛你,這根本不是障礙」
而你掐取了故事中間的一節
 
海,一直蔚藍,沒有人摸清方向
遇見或錯過
我們都會從岸邊出發,回到岸邊
 
你怎麼安排都是好的
我的一部分被你拾起,就有了
水的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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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余秀華,一九七六年生,湖北鐘祥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
造成腦癱,因此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一九九八年開始寫詩,《詩
刊》編輯劉年在她的博客上發現她的詩,驚豔她的詩中深刻的生命體驗,於二○
一四年第九期刊發了她的詩,之後《詩刊》微信號又從中選發了幾首。農民,
殘疾人,詩人,三種身分引爆了大眾對她的熱議,然而她卻對自己的出名感到
意外,在博客中說自己的身分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我希望我寫出的詩
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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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禹安
攝影來源: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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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鳥詩社賞析
 
「漂流瓶」這首詩的巧妙之處,在於它對漂流瓶意象的運用,以及對「你」的
訴說語句。
 
首先,漂流瓶本身就呈現了孤獨感,詩人以此自喻;「我破了一個角,才裝了

進去」既是說容器,亦是說自己在面對愛之下的取捨(「如果一個人愛你,這
根本不是障礙」)。或是詩末「我的一部分被你拾起,就有了/水的性質」既
能讓人聯想到「你」拾起了裝水的瓶子,亦能想及「你」在接納我之後,與我
相處時會探知到過往我漂流的身世。
 
此外,詩人在描繪這漂流瓶的載體時,更是巧妙地製造了空間迴旋和命運交錯
的質感。比如詩首「從黃昏出發,在漩渦裡打一個轉,風就吹了過來」;或是
第三節的「海」的描述,寫命運的未知,偶然,以及回歸,都是舉重若輕的佳
句。
 
本詩的另一亮點,乃是對於詩中另一人的訴說,以簡省的語句勾勒出兩人關係
的玄妙,比如「誰吐出了一個煙圈,撈,如同撈一個謊言」,或是「而你掐取
了故事中間的一節」都是寫隱隱藏於這段感情之中的殘酷。乃至最後,「你怎
麼安排都是好的」便流露出了無奈之感;從此再看最後的「水的性質」,或許
曾漂泊,或許易逝,又或許是悲傷、冰涼……讀著讀著,便很難不陷入一種哀
傷的情緒之中了。

2017年9月6日 星期三

拳擊手I──給自己 ◎#王文青


拳擊手I──給自己 ◎#王文青
 
每一次失眠,我就把窗簾拉開一點
微光中寂寞溶成一片海。
(此時的世界,是一個輕巧騷動的蛋
由街燈牽起閃爍的繫帶
一切,如一只永恆的雛鳥
而死亡蜿蜒如蝮蛇。)
 
將我的身體雕鑿成房間
容納母親的小曲。任生活
把時間拉長,成為走廊
穿過她透明的脣形將胸口點亮。
讓我在揮拳時,覺得自己
又強壯一點,想沙包如同子宮
 
──我仍在夜闇的羊水裡不安穩的夢
 
每次揮拳,都讓我又強壯一點
將我的身體雕鑿成房間
豢養時間,豢養黑夜
但一切美麗而破碎,那些旋律,
讓我在失眠時,一次次發覺自己
按住胸口,面對淺淺搏動的光亮。
 
--
 
◎作者簡介
 
王文青,中國醫藥大學中醫系甲組七年級生,現階段在醫院實習中,處於對生
活感到苦悶的時期,夢想是以後可以過著平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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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禹安
攝影來源:H&M Life影片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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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鳥詩社賞析
 
這是為脆弱的「自己」所寫的詩。可以感覺作者在經歷了世界上發生的那些無
力改變、無力解決的事件之後,所感到的無助,於是他便只能將情緒釋放在一

次又一次的訓練之中。
 
而訓練是種發洩,也是種儀式。彷彿關在小小的幽閉空間中,透過訓練,就有

力迎擊未來,就有能力讓自己突破黑暗的包圍。
 
作者將自己的心境,比喻成在母親子宮內搏擊如拳擊手的胎兒,那樣在幽閉安
好的空間中做一次次的訓練。從中流露出與母親聯繫(幼兒時期的在裡面,以
及後來「容納母親」)的主題,以及迴盪在幽閉空間中的揮拳聲音,在某個失
眠而擁抱自己脆弱的夜晚,決定再讓自己堅強。

2017年9月5日 星期二

那些你教我的事 ◎#羅毓嘉


那些你教我的事 ◎#羅毓嘉
  
不只一次回顧我生活的縫隙
是你教我為出發而收拾,翻找鑰匙
交換憂患與痊癒,說好
要看山看海那天
看植物在海岸線上滋長,教我
看噴射機雲割開天空
辨認它逐漸擴散,淡漠的航行
 
往前看的時候,九月巍然而立
是我們沒能並肩前往的
九月,我是眉心愁苦的男孩
總是睡不著覺
還想做一個夢--向你敘述
世界的圖像,海灘與衝浪板
調整坐姿
與擁抱的方式,告訴你
一切開始得像有颱風的四月般突然
設想某天我們又安然度過風雨
記得一切的發生
我們哭完就笑,餓了就吃
我們繼續說話
偶爾用簡潔的聲音爭吵並和好
 
但我終於是受傷的那個人了
學會等待,等待
那害了熱病的思念凋謝
撫摩城堡與屋瓦,學會在月曆上
標記紅字與黑字,與冷清的日期
回到颱風天的九月,擔憂一扇窗
抵擋不住淋漓的風
雀躍與陰鬱,詞意沒甚麼不同
 
是你教我觀望星辰與月相
黑色天空教我深深陷落,是你
教我站在山頂吹風還能快活地死去
看世界靜止在
生活的罅隙,
看滿月消瘦在我們的國境
偶爾說話並繼續爭吵,不再和好那天
我終於是受傷的那個人了
一年真是奇妙的長度
 
我想你無意迷惑我
以一種歧義的解釋,畢竟
是你教會我
等兩人都安逸於花園迷路的時候
再為彼此
找到更適切的安置
 
--
 
◎作者簡介
 
羅毓嘉,1985年生,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臺灣大學新
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曾獲
中國時報人間新人獎。作品散見於各報副刊,並曾數度選入年度《臺灣詩選
》、九歌《年度散文選》,以及《台灣七年級新詩金典》等。
 
著有現代詩集《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2014)、《偽博物誌
》(2012)、《嬰兒宇宙》(2010),散文集《棄子圍城》(2013)、《樂
園輿圖》(2011)(以上皆由寶瓶文化出版)。2004年曾自費出版詩集《青春
期》。
  
yclou.blogspot.com/
--
 
美術設計:禹安
攝影來源:https://www.pinterest.co.uk/summercadman/brand-new/
 
--
◎籠鳥詩社賞析
 
經常想起高中時期坐在教室裡,光潔的白制服、壓皺的卡其褲,一堂接著一堂
地聽著任課老師講課,便彷彿學到了許多。後來進入了戀愛的年紀,每一次愛
情狂風暴雨而來,翻攪地基,卻迅速地消散,才明白真正令我們成長的,不是
甚麼書上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是親自掉進去那些八點檔的俗濫情節。
 
這首詩就像是某種追思文,告別那人,告別男孩般的自己。
 
作者在第一段以平靜的語氣開始,向離開的那人述說,輕描淡寫地彷彿他只是
旁觀這一切的過程。「是你教我為出發而收拾,翻找鑰匙」從戀愛中掉落的人
啊,正是深淵本身,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繼續向前,只能出發,畢竟再也沒有
地方能收留了。愛走得如此猝不及防,許多以前的美好散落一地,總是捨不得

的人留下來收拾。一邊收拾,一邊大概無奈地盼著,被割出的傷口有日也能像
雲一般散開。
 
分手後最可怕的,無非是揮之不去的回憶和假設。那些沒能兌現的承諾,尤其
刺眼 。「是我們沒能並肩前往的 /九月」熱戀中的人們總喜歡對未來建築希望
的高塔,或許是一種娛樂吧,但就像所有會上癮的事物一樣,一旦喊停就開始
產生戒斷症,於是焦慮,於是失眠,於是想像兩人仍然像風雨之前,「偶爾用
簡潔的聲音爭吵並和好」。
 
如果一直活在想像的世界多好,不必醒來,發現現實正是我們所害怕的那樣
。「但我終於是受傷的那個人了」在無數次期待挽回、等待對方再次變心,但
終究無疾而終的反覆刷洗之後,終於學會了按捺住自己的思念,「學會在月曆
上/標記紅字與黑字,與冷清的日期」,清醒的力量是如此冰冷而堅強阿,但那
人帶來的情緒狂潮卻像颱風一般,無時無刻不考驗著腦中僅存的理性。
 
原來一個人可以帶來這麼深邃的黑暗,而正是黑暗教會我們看見其中的星塵
。「是你教我觀望星辰與月相/黑色天空教我深深陷落,是你」彷彿在無邊無境
的黑色海水中,浮浮沉沉,有時候想得開,能多呼吸幾口空氣,有時候困在自
己裡面,每一口都是死鹹的海水。但就這樣學會了游泳,經歷一個周期的死亡
與再生,比起之前的那個自己,又變得更強壯了,「一年真是奇妙的長度」,
回過頭看,時間怎麼能同時那麼快,又那麼漫長呢?
 
到底應該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那人呢?畢竟是他,使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而那些,都是你教會我的事,作者用這樣的角度來看待這一段關係,敘述中
夾雜著感謝、責怪、自憐,而最後帶著些許諒解,原諒他的傷害,原諒他或許
也是無心,在這破裂了的兩人關係,放鬆對幸福的執著,也放過自己。

2017年9月4日 星期一

鳥籠 ◎#非馬

鳥籠 ◎#非馬
 
打開
鳥籠的

讓鳥飛
 

 
把自由
還給


 
--
 
◎作者簡介
 
非馬,詩人、翻譯家、科學家、畫家、雕塑家。筆名出自「白馬非馬」,作者
自述:「我想在我的詩中表現一種似馬非馬的東西,要從平凡的事物中找出不
平凡,從而製造驚奇,或多層意義。」
 
--                     
 
美術設計:籠鳥詩社
攝影來源:籠鳥詩社
 
--
 
◎籠鳥詩社林儀賞析
 
非馬先生的詩作以短詩居多,成名於<鳥籠>一詩,後又追求境界,寫成鳥籠
系列的作品。
 
可以注意到本詩分為三段,「走」單獨一段,以此延長掙脫的瞬間,成為自由
恆常的樣貌。
 
本詩另一個亮點在於,讀者到最後一行最後一字,才知道不自由的不只是鳥,
還有禁錮鳥的鳥籠;才知道標題為何是鳥籠。我們可以將鳥與籠,想成父母與
孩子、政府與人民,或其他相互束縛的關係,只有鳥籠敞開自己的「門」,才
能讓彼此自由。

2017年9月2日 星期六

兩種聖物 ◎陳子謙

 
兩種聖物 陳子謙
 
(一)
總是突然發現
那株迷你仙人掌還在窗台上
從沒長大,也未見枯萎
你根本看不出它活着
或死了。毋須說光就有了光
(你有多久沒澆水了?)
淺淺地探出聖嬰的指頭
帶芒,比你光滑的電視遙控棒
靠向解像度更高的窗口
只需一點光、空氣
你的冷漠和偶然獻祭    
 
(二)
沒有更神聖的異象了:
無數雞中翼棲息在凍肉櫃裡    
像一群幻肢,咀嚼着
翅膀和自由的辯論
你們放了血都這樣燦白,帶紅
像互相摹造的雲落在紅海
等待衪們的手輪流探進
從天火、旱地、洪水
和凍肉櫃裡,拈起
獨一無二的選民
 
--
 
作者簡介
 
多以詩評家姿態出現,同時是詩人。
 
曾任《字花》編輯及「筆可能」寫作計劃課程總監,著有有詩集《豐饒的陰影》和散文集《怪物描寫》,編有《雲上播種──給寫作導師的十堂課》及《樹下栽花──寫作教育經驗談》(與郭詩詠、高俊傑合編)。
 
擔任多屆青年文學獎新詩組評判,曾獲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中文文學創作獎。作品入選《2011香港詩選》、《2012香港詩選》、《讀書有時》I、II、III及《小詩‧隨身帖》,另散見香港、台灣及大馬報刊,包括《明報》、《字花》、《香港文學》、《聲韻詩刊》、《中學生文藝月刊》、《自由時報》、《人間福報》、《創世紀》、《吹鼓吹詩論壇》、《衛生紙+》、《野薑花詩集》、《明日武俠電子報》及《光華日報》等。
 
喜歡吃、睡、貓、詩和音樂。不懂電影,所以覺得每一幕都是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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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右稜
攝影來源:右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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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年詩社譚右稜賞析
 
全詩充滿電影感,糅合奇幻的宗教色彩。神秘的氣氛卻同時與生活粘接緊密。寫的是人、物之關係,亦寫自身為人的自由。
 
第一節「毋須說光就有了光」明顯顛覆了聖經所言,植物的存在會否比人更高?一株迷你仙人掌,僅需光、空氣就能活著。頑強的生命力,好比「聖嬰」。然而它的生存卻是卑微低賤,受盡冷漠對待,在人類眼中既生亦死,不甚改變。人類的「偶然獻祭」(澆水),凸出的不盡是其無所奢求,更是那淺淺的寂寥無援。諷刺的是,仙人掌比人更靠近生存的真實,人追求的是解像度高的電視,它的電視是窗外的天然景色。一切與人類也剛好相反。
 
第二節從雞中翼聯想到幻肢,殘酷非常,探討人類的自由意志。「衪們」用的是神的代詞,暗指的是操縱政局的人類。「翅膀和自由的辯論」是荒謬的,人類自以為有四肢,然而早卻失去。正如選民,選擇的自由,早已被「衪們」安排妥當,看似有意志,實則非。全詩用色帶紅,「血」、「紅海」,或是對此時香港境況的調侃。
 
那麼現實可會「探出聖嬰的指頭」,為詩人帶來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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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光年

光年現代詩社最初是由一群喜愛文學的同學所組成,成立兩年多來,舉辦過許多關於現代詩及與文學相關的活動,包含讀詩會、創作討論、詩人講座、詩歌節等。 願「光年」成為喜愛現代詩的同學的「光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