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30日 星期一

海的包容 ◎哲佑


海的包容 ◎哲佑
  
海的本質是水,水總是與生命有關。現象學家巴舍拉指出,水的流動是一種存有論的變型,代表著存有的動態過程,如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水有溶解實體的特質,連結不同物質的想像,而同時,水在平面之下有更深絕的意象,是心靈的本質之一,帶來初生與死亡。而如中國道家則視水為道體的隱喻,上善若水,無論是生化、盈滿、循環反覆,都能用水作為核心意象,涵攝於渾沌一體之中。
   
擴大來看,海則是水的集合。海洋的崇高與瞬變,巴舍拉將海視為「狂暴之水」,是難以掌握的未知,人與非人世界之間的鬥爭和超越;《莊子》開篇〈逍遙遊〉則說「北冥有魚」,其後又說「將徙於南冥」,生命無論是初始或高飛,海似乎是最核心的背景,包容與成全一切。
   
彷彿有時候,我們看到的海不是海。我們不在乎它的名字,它的暗湧,它的滄桑變遷,我們在乎的是「海」給人的當下直覺,以及種種內在的感官意義延伸。以至於,我們甚至擁有許多虛構的海洋:腦海、情海、人海……人們習慣用「海」來收納,用海來讓自己渺小。
   
本周的主題,並不特指某一個海域,也不著重在海的地理和物理性,而是探索海所擁有的「容器」特質,海洋所象徵的廣闊萬物,以及其下的生命伏流。看見詩人們屢屢透過海,連結自我與世界,成就自己的心靈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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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圖片來源: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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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詩選
 ──去看海 / 一直看 / 看到眼瞎
 
1/ 本月選詩的標準:
 
意象,在文學裡面幾乎就是陽光空氣一樣,自然出現、供給養分、最後有讀者摘取。而「太陽」、「群山」、「大海」,除了可以乘載人類心中某種突破而出的憂傷,抑或是那些美景裡面,也有著人性的一面。或許,自然從未跟我們說過什麼,我們未能找到異星人。
 
因此,我們回歸詩。
在大海這樣常見的主題裡面,不管是張雨生《大海》裡面:「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 就讓我用一生等待」,大開大闔的情感展現,抑或是大海作為生物棲息之地,養活了玄武岩火山之島,如蔡宛璇《潮汐》〈小島〉(節錄)中,海是真切的存活著:
 
  而風自海上來
  帶來魚的鱗片候鳥羽毛
  生活的味道
  一朵朵微笑
  如浪潮
  野菊花說這是屬於我的
  我的小島
 
接下來的10月裡面,海詩選將會以四個大主題,羅列出各式各樣包含「海」這個常見意象的作品,並嘗試以比較特殊的角度,切出另一種讀詩的方法。
 
 
2/ 導聆
 
我們嘗試將有關「海」意象的作品,給予不同的創作上、閱讀上的意義。從李敏勇的《戰後台灣現代詩風景:雙重構造的精神史》提到,在解嚴之前,海的意象甚少被使用,原因也在於海禁,海做為一個錮禁島嶼的邊界,更成為某個自由的象徵。
 
因此,我們延伸出「海洋的國族想像」這個主題。從凌性傑〈光榮碼頭聽禁歌〉,更可以知道海與民族之間的關係。
 
接著,「海」在詩裡面出現,真的是寫海嗎?抑或是海在詩裡面,往往更為我們展開了另一種視角(像是特別有一周寫海與死亡),而放掉海的寫實性呢?另一個全然相反的主題則是,作為海洋詩選,那些有海洋生物、生命,將他們重新寫入陳少〈海面之下〉的「大王酸漿魷」呢?
 
儘管我們未能真正引導讀者解開這些問題(真的有解嗎?)
但我們更樂意成為這些視角的提供者,讓大家「去看海 / 一直看 / 看到眼瞎」(蔡宛璇  〈失 ______ 明〉)
 
3/ 未竟之憾
 
儘管未能將所有作品、作者羅列出來,但其足夠優秀的內容,絕對值得在這裡提到。如廖鴻基溫柔的將大海化為母親,並持續努力將海洋溫柔、多變的容貌展現出來。也有湯舒雯〈守夜〉這種,融合我們分類的主題,同時呈現海的容貌、生物、以及政治意義:
 
  可是今夜,
  蚵仔不該靜閉
  溼地不能乾等
  當白色的海豚成群結隊
  趨光而來
  或許我們只是
  一種 比較會許願的魚。
  齊聚時,鱗片堅定
  擦過四壁。
  在最深,最黑的
  海底隧道裡:
 
  白海豚不會轉彎;
  我們就不會轉彎
 
以及上面提到之蔡宛璇,以及吳晟《溼地.石化.島嶼想像》、陳育虹《其實,海》、嚴忠政〈海的選擇和遺忘〉、吳懷晨《浪人之歌》、吳岱穎《冬之光》、洪書勤《廢墟漫步指南》、顏艾琳〈海之中〉、覃子豪《海洋詩抄》、鄭愁予等──
 
最後,也感謝參與海洋詩選討論的四位責編,以及三進、石頭、崇德提供資料!
 
 
主編 泓名

2019年9月29日 星期日

菜鳥 ◎663


菜鳥 ◎663
 
職涯雜誌說淺藍色襯衫
最適合社會新鮮人
明亮、活力而不失正式
黑色外套給人穩重
值得信任的感覺
今天的我
看起來像個上進的人
 
脖子上掛的不是獎牌
不會有人,在大廳迎接我
當我擠進電梯
感覺踏上某種邊緣
這是僅剩的時間
能複習超重的心事
 
進入公司氣溫驟降
我感覺像水
有些地方慢慢變硬
有些地方慢慢變軟
經歷反覆的結凍與解凍
每個人都優雅地剝落著
直到露出赤裸的核心
 
學姊說將螢幕藍光濾除
能有效解決眼睛乾澀的問題
我記得最後一次流淚
是在開會時打呵欠
 
已經流不出淚的臉龐
還是能做出 許多親切的表情
謝謝您黃先生,我們對您的人生
感到非常的遺憾
今天最接近感性的時刻
是對自己的麻木感到沮喪
 
每天下班,都有一種
被搶劫的感覺
未來十年,都是這麼一貧如洗
今天的我,已經用盡了
明天的氣力
 
上班的時候,想要睡覺
睡覺的時候
又像在上班
縐掉的襯衫躺在浴室,還不想洗
還沒有時間觀察
今天髒掉的是什麼東西
 

 
◎作者簡介
 
663,本名黃俊彰,1994年出生。麗山高中畢業(十屆103)。曾獲X19華文詩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等。「他沒有打破過玻璃櫥窗/拿走裡面的珍珠項鍊/也沒有玩弄過/任何一個女孩的感情/除了近視/並沒有罹患過什麼不治之症/一生做過最危險的事/是坐在雲霄飛車的第一排。」
 

 
◎小編林宇軒賞析
 
不知道大家讀完這首詩的感覺,是無法體會、感同身受,或者是已經麻木了呢?663的〈菜鳥〉書寫一個新鮮人初入職場「再社會化」的過程,且這個故事並非一個人的經驗,而是「整個時代」共同的故事。
 
我們在剛出生時,都擁有著最自然單純的身心靈,在家庭、學校等場域之中慢慢藉由學習基本的知識與行為,開始能夠融入群體裏和其他人進行互動;然而,當我們離開校園,進入職場之後,就像是進入另一個變種的校園,要重新學習「基本的」知識與行為。尤其,隨著時代更迭與工業化的發展,工作上的眉眉角角和繁縟的SOP就像是全新的世界一樣,和以往在家庭、校園所學的截然不同,產生了「每個人都優雅地剝落著/直到露出赤裸的核心」的職場共感。
 
詩題的「菜鳥」除了諷刺職場是個嚴謹區分階級的「科層組織」,用宏觀的角度觀看,等於是「進入職場以前的經驗」都全部不算數!更誇張的是,在職場裡就連生而為人最基本的情感表達也都必須抽離自己。對此,663以旁觀的視角寫到:「今天最接近感性的時刻/是對自己的麻木感到沮喪」本該擁有自由情緒的人,如今卻像是標準化的機器,必須要不斷對客戶說「您好」,儘管你覺得他根本不好。
 
可悲的是,進入職場之後,這種生活不只是今天,甚至在「未來十年,都是這麼一貧如洗」。詩中悲觀的氛圍在全詩結尾被渲染到最高峰,作者在被搶劫、被弄髒的生活中,已經沒有了自己的時間,就連上班和睡覺都無法有明確的區別。這些事情令人感到可怕,但真正可怕的並不是詩中所寫,而是「詩中所寫的正正契合現今的職場現況」。
 
藉由閱讀這首寫初入職場生活菜鳥的詩,成長於這個時代的我們是否更應該去思索「生活」的本質究竟是什麼?你認為「工作是為了生活」,或者如詩中所述「生活是為了工作」呢?相對其他年紀的創作者,八年級詩人在書寫職場時是否有什麼特別的觀點?雖然這個月八年級詩人的主題就到這邊告一段落了,但相信他們的寫作並不會因此而停止。不知道大家對新世代的創作者還有什麼不一樣的看法呢?歡迎各位按讚、追蹤、分享,並在下方留言告訴我們不同想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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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Nysus  IG: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_/
攝影來源:Unsplash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菜鳥 #663 #黃俊彰 #X19全球華文詩獎 #今天髒掉的是什麼東西 #林宇軒

2019年9月28日 星期六

始終在陌生人的懷抱遺忘 ◎吳隱


始終在陌生人的懷抱遺忘 ◎吳隱
 
心不在焉地走進
浪漫的餐館
遇見指頭開著櫻花的男人
帶著幸福的預感
他把落下的花瓣當作嘆息
送給任何人
 
他的皮膚上且流離失所地寫著
幾首遊蕩的詩
應該使人著迷
應該追尋狂喜的空氣
呼吸著呼吸
暈眩著暈眩
水面上的星星
保持生長的速度
密密麻麻地
妝點了垂直下降的
誘惑與臉
 
在無始無終的床
他們做愛
他們一直做愛
像沙子擠進另一粒沙子
荒涼而且極端乾燥
在不合時宜的氣候
他們扭曲著名字做愛
 
男人的櫻花全心全意地腫脹後
在最繁華裡崩潰
最後只剩下一條影子
堅硬但空晃晃
缺乏斑斕的故事
可以被訴說
 
只能不停地
在各種時間象限
遊走
不停地錯過
不停地相反
不停地終止再終止
 
他們都是最寂寞的雨
沒有可以降落的
歌唱中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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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隱
 
北投人,現居新北。10月出生,秋天的孩子(如果還有四季的話)。
近期人生目標:買一張冰島的單程機票。
(作者介紹由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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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像部浪漫卻使人心碎的電影。從最開始的相遇、熱烈地盡情燃燒,直至最後無人能預知的結局。
 
首段的浪漫、櫻花,昭示溫暖意象:幸福的預感。「他的皮膚尚且流離失所地寫著/幾首遊蕩的詩」,他以流浪的姿態端坐那家浪漫餐館,然而卻尚且有落下的花瓣可以送給任何人。陷入幸福的速度可以如此快速,「水面上的星星」是美好而觸不可及的期盼任意滋長,加速情感陷落:「垂直下降的誘惑與臉孔」
 
「在無始無終的床/他們做愛/他們一直做愛」情感熱烈交纏的過程,卻奇異的使用極端乾燥來說明,應當是彼此間情感的濃烈結合,卻有「荒涼」並且「不合時宜」。即使是在最是親密裸裎相見的時刻,身體結合,卻是「扭曲著名字做愛」,無從保有自己,只能以另一種姿態、另一張臉孔面對面。
 
接著,首段的櫻花再次出現,但,這次不再是幸福的預感,而是慾望的化身:「全心全意地腫脹」,且在致美、至高處崩解,餘下「影子」,黑暗空虛的朋友,並且形影不離。慾望崩解後剩下的會是真實之愛嗎?「堅硬但空晃晃/缺乏斑斕的故事/可以被訴說」詩人如此早慧,直接卻不嚴苛,甚至悲涼到有些慈悲。世間無數臉孔,腳步紛沓,聚散離合,所有人同時擁抱填不滿的空虛孤獨。每次張開雙手都認為自己已鼓起勇氣深深包含接納一個誰。故事最後,卻依然是暗的影子,空晃晃無話可說。「只能不停地/在各種時間象限/遊走/不停地錯過/不停地相反/不停地終止再終止」然後,也只能跟著流浪了。不停地錯過,停下腳步又啟程,一路尋覓,無有目標與終結。
 
於是,「他們」──詩人是旁觀者,又或者詩人亦旁觀著自己──他們是最寂寞的雨,無法被承接,沒有可以安然降落之處。沒有一張嘴為他們開啟,為他們發聲、歌唱。「他們」,又或者我們也是一樣的,終究是「始終在陌生人的懷抱中遺忘」了,離開了誰、接著遇見哪一位新的誰,暫時遺忘自身寂寞與失落,也同時遺忘每一段愛中的傷痛,再一次次地,重新縱身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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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Nysus  IG: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_/
攝影來源:Unsplash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始終在陌生人的懷抱遺忘 #吳隱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楊沛容 #他們都是最寂寞的雨

2019年9月27日 星期五

派對動物液態粉紅 ◎鄭琬融


派對動物液態粉紅 ◎鄭琬融
  
我終於也把自己放上來
讓你們把我當蛋糕切
 
舞是要跳的
音樂讓你的靈魂流來流去
酒精太多而手臂是撐不住的
不如把整袋靈魂就縫起來
那人躺下了
拿他的皮穿一會吧
舞是要跳的
你必須喝更多酒
讓你的影子慢慢撐破
 
你是胡亂
你是火
狂歡打破粉紅
噪音碎得滿地而雜訊
把我們都包括進了
我們的瘋癲
變成頻率被播送出去
「請問你住幾樓──小姐
我們發現
這座大廈已經慢慢傾斜──」
 
如水通了電
音樂讓你的靈魂流來流去
陰鬱使你面如死灰
派對、派對
你戴上他們分發的帽子
把腿扭走進火
金蔥絲突然吐得滿地都是
光旋成一團打中你
你想成為燈
卻過熱得太快就燒壞
 
派對、派對
在猴子間傳遞羽絨與發笑的事物
你是胡亂
我是火
聽著靈魂讓音樂流來流去
這狂亂沒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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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琬融,筆名凌海,耕莘青年寫作會成員。一九九六初夏,台北候鳥。生活分為看海與不看海的,感情分為失望與不失望兩種。相信看海是最接近死亡的一種方式,雖然最近並沒有想要與海合而為一。
 
曾獲南華文學獎、台積電青年文學獎,Youth Show 143 站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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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蔡沐沄賞析:
 
〈派對動物液態粉紅〉抓住我眼球的理由,大概是它在文字上所表現的魔幻感。
 
這首詩在第一次讀的時候,難免有些不容易懂,但在多次閱讀以後,才慢慢理解段落或語句之間跳躍的思維與連接,例如:「我們的瘋癲/變成頻率被播送出去/『請問你住幾樓──小姐/我們發現/這座大廈已經慢慢傾斜──』」讀者看到這個段落時,應該也與我最初閱讀時一樣,不理解在敘述派對的過程,為何會突如其來加入某人的對白。但若將自己放入一間正狂歡的Night Club,在音樂、酒精與舞動的人群中,記憶、思緒因醉的程度提升而逐漸鬆弛,這首詩如在語句間的邏輯表現得太過正經,可能代表這樣的場合並未讓作者放鬆狂歡,換句話說,觀看派對的視角便不會是第一人稱,而這首詩的魔幻感或許會下降。
 
正如作者在第二段所提及的:「舞是要跳的/你必須喝更多酒/讓你的影子慢慢撐破」抑或是在這首詩中出現的靈魂、音樂關係的對調,都陳述著要感受派對氛圍的最佳方式,大概就是讓自己喝醉,模糊清醒時過分明確的界線,放下平時備感壓力的角色,用最純粹的、最為原始的舞蹈與身旁的人交流(「在猴子間傳遞羽絨與發笑的事物」這句表露出夜場裡的人回歸野性的狀態),也因為這樣,夜生活的放縱才得以治癒人在日常生活中所承受的負面,我認為這正是這首詩當中描述的派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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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Nysus  IG: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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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派對動物液態粉紅 #鄭琬融 #凌海 #耕莘青年寫作會 #蔡沐沄 #X19全球華文詩獎

2019年9月26日 星期四

瑣碎的日常 ◎李冠緯

 
瑣碎的日常 ◎李冠緯
 
喜歡自己一個 
掀開頭骨 
啃食洗衣機的悲鳴 
掏出濕冷的那份 
然後把別人的放回去 或是 
吊起來 
隔天夜裡 
繼續,脫下新的寂寞 
怎麼也曬不乾 
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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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冠緯,1996年生。畢業於淡江大學中國文學學系,曾任日文編輯,目前擔任「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粉專編輯。獲X19全球華文詩獎評審獎、校內五虎崗文學獎與科技部大專學生研究計畫補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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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洪萬達賞析:
 
瑣碎,形容細小繁多。 
 
夜裡寂靜地只剩下洗衣機運轉的轟鳴,轟隆轟隆,左右擺動,靜止,吐出一日疲倦濕潮的衣服。想像日復一日蒐集陌生人的衣服-瑣碎的步伐尋找瑣碎的愛。日常生活中這些細微的愛無法滿足自己;永遠永遠;呆坐在洗衣機前,吃著自己與別人的悲傷。一時填飽了空洞,隔日再尋找新的愛,回到家裡,再脫掉,每天每天,掛上自己與他人的衣服,地板的水總也不乾,映出你的生活,新的寂寞。
 
叮咚,又是一件潮濕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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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Nysus  IG: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_/
攝影來源:Unsplash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瑣碎的日常 #李冠緯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X19全球華文詩獎 #洪萬達 #鹹蛋超人 #梅比斯

2019年9月25日 星期三

盛大的春天 ◎許玄妮


盛大的春天 ◎許玄妮

花季結束,雨就來了
心臟像花瓣一樣慢慢凋零
是什麼讓大雪過去,領春風來
我的手指是不合時宜的枯枝
我的軀幹是沒有年輪的木頭
切開我,取我的汁液
四月的盡頭還有一場大雨

「有沒有一種藥能解
你的百憂,我的千慮?」
世界所有的快樂
都住在我的另一邊
你從另一端看我,像看一幅畫
我的頭髮是憂鬱的藍顏料
黑色的眼睛被水暈開來
我捧著花束,像沒有捧過花束

雨落在我的掌心上
我落在你的掌心上
四月是擱淺的抹香鯨不能回頭
把我磨成灰,撒進樹林
這樣盛大的春天
我打算路過而已
你說詩人總是寂寞

待你真正睡去以後
街燈漸次熄滅了……
我張開傘,揣想
春日一株小草向我彎腰
雨水積累,晚燕飛落
窗內的人影依舊模糊
大門深鎖
我摸黑行走,雙手緊握
渴望一束光
供我安心地流淚

風的盡頭是海,海的彼端
便是再不願探勘的島嶼了
我倚上欄杆,天色漸光
感到自己欲落未落
我仍是灰色的
我仍是灰色的
安靜如九月清晨
覆滿塵埃的衣櫥
頹喪如末日裡
逐漸倒退的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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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許玄妮,1996年夏,台東人,現就讀長庚大學護理學系。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X19華文詩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作品散見於聯合報副刊、衛生紙詩刊等刊物。獲紅樓詩社出版補助,並出版詩集《多風地帶》。目前居於多雨寒冷的北部,放任自己被生活切得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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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許聖傑賞析:
 
花季結束,像是作為開啟下一階段的前奏。
 
首段將「我」化作樹木的形體:手指是枯枝,軀幹是木頭,心臟如花瓣凋零,似乎花季的衰敗對應了自我的盡頭。是什麼讓大雪悄然過去?是春天,或是一場不合時宜的四月大雨?「世界所有的快樂/都住在我的另一邊」第二段以藍色作為憂鬱象徵色,眼睛受到水(亦或是淚水?)暈開而形成的「我」化作一幅畫。本詩善用細膩的想像觀察與書寫自然景物,呼應了自我與對方,這一邊與另一端之間的對比。
 
四月大雨降臨,一場盛大且漫長的春天。然而「我」並無做出其他動作,僅是等待「你」終於睡去,獨自一人渴望著光,悵然若失,而窗外大雨仍未平息。
 
而自己遂成為末日下的離去者,儘管詩題取作〈盛大的春天〉,如此溫柔巨大,卻有憂傷在側,萬物各自頓悟出其自身的生長境界。春天盡頭,雨水乾涸,街燈熄滅,海岸線倒退。使聯想到詩人林餘佐的〈鐵器:與時光妥協〉,以肉身作為鐵器一種,與時光節節敗退;漫長夏日,所有死去的念頭,欲落而未落,一切意義此刻浮現出來。
 
四月雨水結束,而盛大的春天,我也只是路過而已。依舊如此安靜,如此頹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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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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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盛大的春天 #許玄妮 #多風地帶 #X19全球華文詩獎 #許聖傑

2019年9月24日 星期二

每個星期日我都去禮拜 ◎小春


每個星期日我都去禮拜 ◎小春
 
牧師告訴我
信心是還沒看見但
先相信了,我便告訴他
我正是這樣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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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小春
 
邋遢愜意易暴走的小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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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Monster賞析:
 
將愛情與信仰聯繫起來,是現代詩中常見的主題或比喻法。像是鄭聖勳〈少女的祈禱〉:「只要不祈禱,地球就會毀滅/只要祈禱,就能獲得幸福。」祈禱能夠獲得幸福與愛;蔡琳森的〈末日,妳與哄我入眠的布拉姆斯及其他〉迷戀對方的身體局部:「如果我們都信奉/自我迷戀的拜物教/妳的指節,我的脛骨」;楊牧〈春歌〉:「『愛是心的神明……』何況/春天已經來到」愛甚至成為宇宙的指引。
 
雖然種種對於「愛」的意義並不完全相同,但藉由對愛的信念、信仰,便足以揭示愛對於人類文明史當中的重要性與動力。詩中說:「信心是還沒看見但/先相信了,我便告訴他 」更提示了我們對於愛的先驗性,這種先愛再說的衝動,或許反應了年輕時候的感情狀態。我們往往在情愛關係發展之前,便知曉關於愛的種種暗示。
 
而作者以如此善意與無心機的方式信仰愛,或許也是年輕創作者特有的靈光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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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每個星期日我都去禮拜 #小春 #X19全球華文詩 #CookieMonster

2019年9月23日 星期一

八年級詩人的登場時刻――那些得過X19全球華文詩獎的八年級詩人 ◎賴奕瑋


八年級詩人的登場時刻――那些得過X19全球華文詩獎的八年級詩人 ◎賴奕瑋
  
八年級詩選來到了最後一週,也許我們會問,八年級這樣的分類真能指涉時下的群體嗎?這些分類真的有效嗎?我們八年級真的有這些共性嗎?在繁星中指認那些星座、那些引領的群星實屬不易,何況這群體仍是個不斷膨脹的宇宙。現在離你遙遠的星系,不見得若干年後,也能迸出那顆耀眼的超新星。
   
不過,總有些星如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等,在群星尚未到達之際早已在暗夜裡發出銳利的光芒,而X19全球華文詩獎是許多年輕詩人初出鋒芒的時刻。在這個文學獎裡我們可以看見未滿19歲的詩人的青澀語言和早慧的文采,而這個文學獎也培養出了許多新生代詩人。
 
我邀請曾經是X19得主與評審的冠緯擔任我的副責編。在和冠緯討論後,這禮拜選用的詩並非皆是得過獎的作品,亦有詩人的後作,我們也無不將之視為X19詩人的近況追蹤。作品裡有的顯現年輕創作者的靈光,或詩人早熟的傷感、年少的輕狂,恍惚之間八年級似乎也不再握有大把青春,漸漸地開始面對現實,進入社會成為大人。
 
  今年進入大學的學生們為2000/2001年出生的Z世代,即將脫離19歲,八年級即將全面退出高中校園,而或許這是個機會回顧這些早慧的X19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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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22日 星期日

節日 ◎曾貴麟


節日 ◎曾貴麟
 
──為那些特例所命名
 
總會穿越這片喧嘩、謠言與惡質的目光。
像逆行於風與獸群
別怕身為例外,我們的生活其實是勇敢的慶典
 
樂器與森林的主人我給予祝福
祝福愛情中的男女,亦祝福同性的戀者
將愛與孤獨同視為習慣的給予祝福
曾被世界阻止的人呀給予祝福
不曾讚美的人呀我仍給予祝福
 
擁有宇宙與被儀式擁有的人都給予祝福
祝福墜落與馬術,祝福少數與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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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曾貴麟
 
1991年生,宜蘭人。本《人間動物園》之管理員,溫柔地失職,不負責禁錮,只能一再釋放。
 
東華大學華文所畢業,曾任淡江大學微光詩社社長、創辦藝文誌《拾幾頁》。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後山文學獎、臺北詩歌節《多元成詩》影像詩等獎項,入選兩岸90後詩人詩選集。
 
有詩文集《夢遊》、《城市中的森林》,2015年策展攝影散文展《25時區》。散文集《私事》籌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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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Monster賞析:
 
「節日」本身就是一種經由人為機制所篩選的價值觀,故詩人以副標「為那些特例所命名」為主軸,關懷同樣重要的少數。正因為有所選擇,亦有不被選擇的價值,詩人鼓勵少數者從惡質的生活中:「別怕身為例外,我們的生活其實是勇敢的慶典」。
 
「曾被世界阻止的人呀給予祝福/不曾讚美的人呀我仍給予祝福」這兩句展現出詩人的胸襟。就像是最近網路上流傳的梗圖,比較卡通中英雄與壞人的差異,有趣的是壞人往往抱有理想並努力實踐,而英雄多半是維護權威、阻止他人夢想的破壞者。「新世紀福音戰士」中的男主角碇真嗣,長大的歷程中亦未曾被稱讚過,故退縮自己、拒絕與他人交流或提出自身的意見。於是,壞人與軟弱的人都可以得到祝福嗎?或許這也是作者所欲質疑所在,價值規範的生產過程,真的有其合理性嗎。那些「規則之外」的少數,是否也擁有幸福的權力?
 
有趣的是,結尾兩句說:「擁有宇宙與被儀式擁有的人都給予祝福/祝福墜落與馬術,祝福少數與全部」擁有信念或因循規範的人都將得到作者的祝福,而作者也同時祝福少數與全部。整首詩雖然祝福、強調少數者應有的祝福與價值,但作者也不偏袒少數者,而是同樣重視、同樣給予祝福,否則或者又將是另一種價值選擇的暴力。這樣的尊重與善意,正是這首詩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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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節日 #曾貴麟 #人間動物園 #夢遊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CookieMonster

2019年9月21日 星期六

時間的乳房 ◎不離蕉


時間的乳房 ◎不離蕉
 
你有看見那條虛線嗎
從那裡折到這裡
像走路那樣,重複
吃掉重複的部分
人生的面積越來越小
你不再叫他世界
你改口。圖書館。書店
子宮一樣的廁所
 
你又看見那條虛線了
今天的領口,明天的,後天的寬鬆
你知道山不是世界的隆起
而是過敏嗎
今天的寬鬆,昨天的,前天的領口
怎麼來到這裡就怎麼回去
打開,但不再走路
因世界不單單由黑夜所組成
因天空不只有樓梯
 
你有看見那條虛線嗎
我沒有任何建議
我沒有見過第二顆太陽
我只是按下按鈕
在連光都不想放開腳步的地方
我從不學習,只是得到
  
這就是為何我可以
安心宣告:
時間站在我這裡
時間是我發育完全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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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不離蕉,《好燙詩刊》編輯。作品散見於《好燙詩刊》、網路詩刊《P.D.F 力量狗臉》等。
 
作者部落格:http://jinds1771.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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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一尾賞析:
 
若前兩天介紹了煮雪的人,我想《好燙詩刊》另一個不能被忽視的名字是不離蕉。不離蕉的作品風格多變,很難從任何一個面向去定義他的詩作,但在語言的運用、技巧仍有其過人之處。
 
〈時間的乳房〉一詩摘自作者個人部落格。若常人一聽到詩題〈時間的乳房〉,必定會對這抽象的標題感到十分疑惑,或許我們一開始可以將詩分成兩個部分來理解,其一是「摺衣服」這個象徵概念,另一個則是女性的身體形象。
 
詩中的各段皆以折衣服的動作為開頭,詩寫道:「你有看見那條虛線嗎」,在摺衣服時我們常需要一個不存在的虛線(折線)來使我們能夠工整的折疊,而這動作就「像走路那樣,重複/吃掉重複的部分」,在這作者隱喻嬰兒剛開始時所認知的是一個邊界模糊的巨大世界,而當嬰兒開始認知到這個世界的各種邊界時,視野逐漸縮小,因而:「你不再叫他世界/你改口。圖書館。書店」,你往後所意識到的空間,則可能會細小到有如「子宮一樣狹小的廁所」。
 
接著詩重複再說了:「你又看見那條虛線了」,這次將目光注視到衣服中像山一樣隆起的領口,但詩說:「你知道山不是世界的隆起╱而是過敏嗎」當嬰兒抓著衣領朝鼻子擦了幾下時,就可以知道小孩可能又過敏了。作者在此利用「今天、明天、後天」與「今天、昨天、前天」製造一循環往復的效果,「怎麼來到這裡就怎麼回去」,若人生要倒回,那我們將「不再走路」,但我們早已意識到世界不單單由黑夜所組成,天空也不只是我們幼時所不斷攀爬的樓梯構成。
 
末段,女體的形象從子宮轉移到了乳房。作者模仿嬰兒的形象,嬰兒不會給出任何建議,嬰兒只會因好奇心而按下按鈕、嬰兒並不是真正在學習什麼,而藉著哭鬧對大人予取予求,詩最後寫:「這就是為何我可以/安心宣告:/時間站在我這裡/時間是我發育完全的乳房」。人一出生面臨的即是死亡,然而時間永遠都是站在這些新生的嬰兒,因為他們擁有的是比我們這些大人們更多的時間,有了時間,嬰兒才得以成長、發育完整的乳房與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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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時間的乳房 #不離蕉 #好燙詩刊 #P.D.F力量狗臉 #一尾 #時間是我發育完全的乳房

2019年9月20日 星期五

失眠 ◎蕭皓瑋


失眠 ◎蕭皓瑋
 
水藻般的深夜
飄忽之中許久沒有你的消息
只好觀察另外一人,作為代替
我聽見火車一節一節穿過
那樣孤寂的小鎮月台
卻忘了將久候多時的旅客給帶走
是這樣嗎
昔日種種,今已穿梭在我身體之血脈
為何總想割開一點手腕放它們出來
滴落在骨瓷盤上
猜想這是昨日的飲食
還是餐會上消化不逮的交談
可是那殷潤的紅簡直
就像是我們臨近國家的旗幟
戰爭,硫磺,逃遁
接續是夢,然後
就是一路流落到河口了。
我的腳生長出氣根
我的髮絲盤旋著像是水鳥
此刻的潮間帶淅瀝下著雨
雨是我身體的哪個部分?
動盪之中偶而也會睜開眼睛
看看床邊那人,是否仍陷於深眠
無知想來也是好的
手觸及的大海如此冰冷,在黑暗中
發出書頁嘩嘩翻動的聲響
但我的醒為何不停哭嚎
使我以為有人伸了手
就輕輕倒置了夜的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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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蕭皓瑋,1994年生,新竹人。得過一些獎,還在寫。
(自介改自部落格:青春自述http://kidsbye.blogspo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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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有更長的時間,失眠的人只能同自己相處,這樣的相處有多難,失眠就有多痛苦,如水牢裡長久的窒息。本詩以失眠為題,透過河、濕地、海的意象群,切中展開失眠時「如溺」的感受,手藝十分精湛:首句「水藻般的深夜」便把夜之深與海之深的處境相等起來,接續水藻「飄忽」印象於第二行的連續,來到思及某人、觀察另一人(更可能是詩人自己觀察自己)的腦內轉場;火車開過,被作者「聽見」,且是「一節一節」正如深夜失眠時清晰的呼吸與脈搏聲,帶著快速動轉的記憶,直到記憶的尾端也就是現在,他才意識到久候的自己被遺落在站台上,不隨之斷滅入虛空如入睡。不只失眠,詩人或許也想表達,誰不是活得只剩此刻的自己呢?但又是否真的如此,他又啟動與自己的辯論。
 
更可能的是,「昔日種種,今已穿梭在我身體之血脈」,一切回憶沾黏流動往返運輸,才有現在的自己:過去無法放失,失眠的人在床上,在清醒與虛無間,活著一向也是這樣不乾不脆。火車並不到這裡停下,從欲放血的瓷盤聯想到餐間的對答,從血的顏色想起某些話題關於政治,再來是戰爭,某種硫磺的感覺如這些話題結尾消化困難,只能斷尾「逃遁」。接續著夢,失眠的人在過於猛烈的冷靜和閃爍的混沌間徘徊,不說夢是什麼,可接著又有然後。一路到了河口,從遠的關係到近的記憶,再到記憶外最靠近自己的身體。
 
像河口的動植物在河口生長,就不能離開河口,身體如何離開自己,自己要怎麼離開身體。難以解脫的處境還下著雨,又悶又濕的如失眠的夏夜,身上的汗來自身體,又算不算自己?當身邊的人也正睡得深深,總是想得更多的詩人也羨慕他人的無知,筆者認為這裡也帶著某種驕傲。你覺得這首詩和這篇賞析很複雜嗎?就跟失眠一樣,就跟自己一樣,與自己相處很容易就打起來,這架還打不完,要打一輩子。
 
最後是大海,冰冷的感覺已經再清楚不過,不悶不熱只是周身冷靜的黑暗。詩人,失眠的人不合時宜地清醒著,但這樣的醒只是難以緣由地不停哭嚎,又像是有人輕輕倒置了夜的沙漏,讓黑暗與自己,繼續重複下去。
 
詩人在失眠的書寫裡討論的,更像是自處的困難。透過一致的意象與不斷的自問引導讀者加入半醒半夢的討論之中,由意象引導著書寫的延伸、調配質地相似的氛圍,並由問句協助轉場與閱讀節奏的控制。蕭皓瑋無疑的以這首作品,為我們示範了八年級詩人中,某種難能可貴的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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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失眠 #蕭皓瑋 #王柄富 #我的醒為何不停哭嚎 #使我以為有人伸了手 #就輕輕倒置了夜的沙漏

2019年9月19日 星期四

廢棄高速公路 ◎煮雪的人


廢棄高速公路 ◎煮雪的人
 
房屋在平地點燈
無家之人
則在空中行走
 
(西元20XX年,新型交通工具問世,
遭到淘汰的高速公路成為遊民聚集地。)
 
有人搭起帳篷
有人在月光下沉睡
有人看似
離家千年
 
報廢公車緩緩駛來
我隨眾人排隊上車:
充滿污漬的座椅
令人懷念的霉味
已然故障的電子看板:
「下一站,」
 
公車駛入新市鎮
復古霓虹燈照亮廢棄高速公路
有人在浮空餐廳對飲紅酒
有人在夜光花園舉行婚禮
有人在虛擬街道
相視無語
他們停下動作
回望行駛中的報廢公車
 
「公車即將進入濱海公路,」
司機說:
「請盡量將頭手伸出窗外。」
眾人打開車窗
陌生地看海
陌生地伸出雙手
他們早已遺忘
如此迅速的海風
 
「這樣就好。」司機輕聲說
「這樣就好。」眾人輕聲說
「這樣就好,」我輕聲說:
「讓我們於焉成為,」
「自身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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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煮雪的人
  
1991年生於台北。現任《好燙詩刊》主編,著有詩集《小說詩集》、《三本恕不拆售》。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作品入選《衛生紙詩選》、《台北詩歌節詩選》。
  
目前旅居京都,滿腹八橋。今年冬天比起雪更想煮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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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哲佑賞析:
 
提到八年級詩人,絕對不能忽略《好燙詩刊》及其編輯群的開拓。作為好燙的創立者之一,煮雪的人標舉的「小說詩」獨樹一幟,其中不只有作者宏觀的布局,又有開放性與包容性。相較一般以意象為導向的詩,這類的詩以情節為單位,彷彿為世界切片,容許讀者在上賦予寓意。
  
這首詩題為「廢棄高速公路」,「廢棄」與「高速公路」是最重要的兩個元素。「高速公路」是二十世紀現代化、都市化的一個象徵,重新定義距離,也更改了人們對地理的感知。詩裡設想變革持續,過往的「高速」已成廢墟,「高架」的特性卻彷彿一座蔓延無盡的空中樓閣,時時提醒著將要荒廢的一切。
  
第一段「房屋在平地點燈/無家之人/則在空中行走」,天馬行空的詩句,對應詩裡的情節「高速公路成為遊民聚集地」,卻可以合情合理。無家之人失去故鄉,而有時候人們懷念的不只是現實地景,更是種種「離鄉」與「回鄉」的過程,此處的「空中行走」,似乎也隱喻著被時間架空的記憶與人生。
  
對此,有人沉睡,有人動搖。有人等待報廢公車駛進廢棄公路,像是一場盛大的幻覺,同時也將這華麗的衰朽散佈在人群中:公路穿越市鎮上空,新時代投射復古霓虹,廢棄的公路與公車吸引人們回望,儘管那可能不是他們的鄉愁,但卻都能對懷舊共感;那是超越個別物事的,集體的感傷。
   
就像詩的最後,公車抵達海,那是公路的終點,卻不是彼此過往鄉愁的目的地;海洋彷彿包容一切,但我們頭手伸出窗外,身體卻還在車廂裡。那些陌生的海風,只是一再召喚我們的衰老。但或許這樣就好,只要還能感到陌生,我們就能擁有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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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廢棄高速公路 #煮雪的人 #好燙詩刊 #小說詩集 #三本恕不拆售 #郭哲佑

2019年9月18日 星期三

南迴 ◎陳延禎


南迴 ◎陳延禎
 
我守在第一滴雨落下
所有睡著的人都等待被喚醒的季節
 
躺在床上時
發現再溫軟的小夜燈都比不上
隔壁房客的咳嗽聲
他的貓定居在雨後的長廊
而他被貓趕進了房間
 
在夢裡
調整椅背直到最舒服的鼾聲出現
完美的旅程
自無人的車廂
家族式散亂的開始
 
最好吃的陽春麵
正巧開在每個家的旁邊
即便換了招牌、口味
即便老闆的女兒
嫁了別人
 
雨還沒停
想家的時候
就吞了一顆方糖
 
整條街那麼大的黑狗
在郵局與我相望
紅著眼眶
無法傾訴他的悲傷
 
這個世界上
會有火車到不了的遠方嗎
如果有的話
就踩著天鵝船去吧
 
他們說燒完竹節草了
接著燒你的夢
 
「那次你阿嬤煮地瓜飯
我直接給他一耳刮
又不是沒賺錢給他買米」
爺爺曾經討厭的外省人女婿
每年都會來看他
拒絕不了
 
甘蔗田的月亮
和中央山脈重疊
我再也
找不到更好的飲料店
可以投資了
 
沒有人的鷹架
丟歪的陀螺
工人的菸,都旋轉
兩頭起火的獅子
跳進了漩渦
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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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延禎,台南人,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畢,曾獲國藝會創作補助、教育部文藝創作獎首獎、奇萊文學獎首獎、統一發票六獎。努力對抗資本主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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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本詩為第十八屆東華大學奇萊文學獎首獎。
 
詩題〈南迴〉的表層意義可以視為一種歸鄉的方向,詩人在詩行裡安插現實向度的線索,例如:「車廂」、「方糖」、「甘蔗田」,再加上「南」的方位,讀者在閱讀此詩作時不妨帶入一種北漂青年的返鄉身分,比較能進入詩作中的意象環繞,不過詩人在第十段安插了小細節:「甘蔗田的月亮/和中央山脈重疊」暗示著自身正遙望著山巒圍繞的東方,我們可以將其聯想成詩人曾經在東部發展,也可以將月亮作為隱喻的藥引子,解讀成詩人對某種崇高精神的嚮往。而〈南迴〉的深層意義則是歸鄉者的困境,前兩段為租屋者的自白,「雨」作為聯繫黑夜與夢境的意象,將讀者帶入詩人的意識世界(夢境)裏頭。第三段則是對於歸鄉乘車的過程,過渡到第四段的故鄉描述,現實標地讓段落與段落之間有了如記憶般的連結:陽春麵店的女兒、郵局與狗、竹節草,這些物象因動作產生了新的意義,例如換招牌,燒夢,紅著眼眶等等,皆指向了詩人內心的活動:觸景傷情。而這個「景」無疑是家鄉,是鄉愁,也是藉由曾經熟悉但又陌生不已的世界後,叩問自身的憂愁,例如倒數第三段的爺爺,外省人女婿與受暴的阿嬤,傳統倫理使得彼此關係被連結了,但也更加矛盾。而連接著下一段的「飲料店」,也暗示著詩人下意識中也想歸鄉扎根,如同父輩祖輩一般的行為模式,而這種選擇到底是不是正確的呢?這個問題纏繞著許多返鄉青年的身上,而詩歌做是一種對於生活與生存疑問,而不是解答。詩人在末段創造了一種魔幻且無人的場景,試圖將這個說不清,理不乾淨的情緒呈現出來:無人鷹架,歪陀螺,兩個物件本身應該都有著使用者,但在詩行中都缺席了,儘管出現了「工人的菸」,但點燃它的工人也不知身在何處,而「起火的獅子」讀者可以推敲「起火」的用法,可以發現獅子並非肉身的活物,可能是烈日下,廟宇前的石獅。兩頭起火的石獅如同旋轉不已的陀螺,都在虛空下持續存在著,詩人內心的疑惑就像這兩個湧動不已的物件不斷流動,如頭末兩句所說的:「跳進了漩渦/再也沒有回來」,這可能是對於歸鄉者的困境心靈最好的註解,我們都如同起火的石獅跳入漩渦,我們只能孤獨地待在原地,墜入生活的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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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南迴 #陳延禎 #東華大學奇萊文學獎 #曹馭博

2019年9月17日 星期二

烏鴉玻璃 ◎王柄富


烏鴉玻璃 ◎王柄富
 
一隻低飛的烏鴉在橋北
撞上一面高速車玻璃。副駕駛
擤擤鼻涕擦在右邊褲管
的時候突然理解
「生活是細微的崩塌
反覆印證巨大的斷層」
 
理解內裏
碎裂的骨頭、指甲刮痕
和瘀青不可言喻的
日常種種死
也許是我們活著
更核心的部分
 
讓一面巨大的玻璃接住
我們擁擠的臉
相信日漸長大的深淵
會救下所有夭折
不被拯救的
就等待裂痕
像等待死
 
當未至的明日
繼續扭曲
當我們幻想如一座毀廢的橋
以鏽斑想像生長
烏鴉烏鴉你又想著什麼呢
身體裡的玻璃
還是
玻璃另一頭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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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柄富(1999~),高中時期開始現代詩寫作,在個人IG平台上發表作品。現為臺師大噴泉詩社社長與北大冬眠詩社成員。紙本零星作品可見《煉詩刊:星升首測》、《不然呢Brand New》青年文集與噴泉詩社《地下水》、冬眠詩社《殺青與燙銀》中。曾獲金車網路現代詩徵文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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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宇軒賞析:
 
 
「咚!」當一隻烏鴉撞上了你的車窗,你會尖叫,還是寫一首詩?
 
選擇了後者的王柄富,以「橋」、「烏鴉」、「車」(玻璃)、「副駕駛」簡單的幾個意象完成了這首詩。如果詩是一齣舞台劇,各位讀者你們現在就坐在觀眾席,看著橋上的事發經過以及他王柄富心裡赤裸裸的想法。有趣的是,當這齣劇結束時,你回答不出結尾使用的是「提問」、「懸問」或是「激問」。完蛋了這題如果是學測考題你就只能像是一個準備充分卻什麼都回答不出來的考生,只能眼睜睜看著車離開舞台後繼續高速前進,看著橋上的鏽斑偷偷往前爬幾公釐,看著在台下不知所措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自己。
 
這樣吧,想像你現在就坐在詩中高速前進的車內,或許會容易理解些。從車內擋風玻璃看出去,你看見「玻璃接住了烏鴉」;而從烏鴉眼裡看來卻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接住你擁擠的臉」。詩中不斷變化敘述的視角,從第一節旁白的側寫,到最後竟然可以直言「我們」和自然地詰問著「烏鴉烏鴉」,王柄富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引領讀者從旁觀者進入這首詩,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在這一連串的過程當中,不知道你會不會思考一個「烏鴉撞車窗」的小事是怎麼延伸到「生活」這麼巨大的命題,甚至是更進一步的「死」的呢?
 
在解答這個問題前,我們必須先釐清一件事。王柄富筆下的概念大多並非只有一個面向:「生活」不只是「活著」,還加入了「長大」的動態變化;而「死」是「生」的相反,但死卻是「生的核心」。若以這個脈絡來繼續解讀,你是不是也發現了這首詩中載著副駕駛前進的車,最後的目的地是「死亡」呢?聽起來實在是太恐怖太悲觀了,也因此王柄富選擇以烏鴉的死來將讀者的注意力拉回到「活著」的部分:「日常種種死/也許是我們活著/更核心的部分」。
 
橋上的車「高速移動」除了顯現出空間的快速轉移,更暗示了他在生命時間軸上的「高速前進」。作為一位八年級後段班,王柄富將「副駕駛」和「烏鴉」的關係書寫得非常微妙,兩者之間其實是偶然錯身卻又互相關聯的。到了詩的結尾,烏鴉還是和開頭一樣沒有表明任何立場(畢竟都被撞成烏鴉玻璃餅了),詩的進行反而是藉由副駕駛的內心辯證來發展,這也明確地表達出詩中答案的「不確定性」,先前我們疑惑的那些問題或許也不用太過執著了。
 
你可能會說:這也太不求甚解了吧!我們來客觀地分析一下詩中的烏鴉。烏鴉的功能在詩中,僅僅是提供了一個「死」的「事實」,一個普通的事件就引發了諸多後續的推導與臆測;若我們大膽一點地思考,由「反方向」飛來的烏鴉是否有可能代表著一個預示,或者是提醒的警訊呢?對於一位不是掌握決定權的「副駕駛」來說,烏鴉是否有如此意義或許不易得知;不過對於寫這首詩王柄富來說,他對於自己的「角色關係」卻有很明確的認知。
 
王柄富眼中的「詩」,就像是一位睿智且理解他的老人。《創世紀詩刊》「在野良詩」專欄裡,他提到如果可以和詩做一件事:「我希望早上可以被他叫起床,被他罵:『狗死囡仔,都幾點了還在睡。』然後我起床,吃他煮好的粥、他煎的蛋加一點點醬油。」相對於年邁的「詩」,年僅二十歲的王柄富是非常年輕的,也因此有非常足夠的時間去慢慢創作、慢慢體悟人生,不需要如詩中的車「高速」移動還害死一隻烏鴉。
 
在王柄富的創作中,「他與詩」的關係或許就像這首詩裡頭的「烏鴉與玻璃」,透過不斷的辯證與思索,理解更多「生活」以外的事。小編自己認為,詩最重要的意義是能夠透過反覆閱讀,讓人從文字中重新認識原本以為的世界。在一片厭世與過度口語化的創作群眾之中,八年級創作者的作品大多都是所謂「你我體」或結構混亂的「分行散文」,憑藉著這份在年輕一輩創作者中少有的哲思,我們可以期待王柄富未來更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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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烏鴉玻璃 #王柄富 #臺師大噴泉詩社 #北大冬眠詩社

2019年9月16日 星期一

辨認群星的方位 ◎林佑霖


辨認群星的方位 ◎林佑霖
 
從西元1991年至2000年出生的八年級詩人,最小的正要滿二十歲,最大的也不超過三十歲,在此刻為他們定義出何謂八年級詩人,確實是早了一些。
 
因此,在本週的主題之中,我所想要做的事情並非是劃出「八年級詩人」的特色、風格、取向,而是在夜晚群星之中,辨認出那些散發出光芒的星星,提供大家這些星球的名字。他們或許會繼續閃耀成夜空中最亮的星,或許能彼此連結成星座,而這些就交給時間。
 
最後私心透露一下本週的選詩中我非常喜愛的一首詩,是曾貴麟的〈節日〉。結尾兩句已包含了我對這些作品、對這些詩人、對讀這些詩的人的全部的話:「擁有宇宙與被儀式擁有的人都給予祝福/祝福墜落與馬術,祝福少數與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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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驀地

2019年9月15日 星期日

煮 ◎段戎


煮 ◎段戎
⠀⠀⠀⠀⠀
時間裡有什麼透了
就要發紅。
或許是側臉,或許是
蠻悍的誓言
也或許
齊唱校歌的太陽底下,眼裡有血
胸口還有寶貝
後來操場被踩舊
畢業典禮那日換皮
⠀⠀⠀⠀⠀
有些熟的,也能放涼
像許久未聞的那通電話
話筒還冰著就掛了。
你想起鄰桌的便當
總有雞腿和香腸,有些事情
得要不間斷的你我一口
才能爭搶,
才能發光。
⠀⠀⠀⠀⠀
很久後你才聽出
那日的話早就焦了
一場失敗的宴席,有人逃竄
有人罹疾。
資歷尚淺
不明白過急的刀法使一切
筋肉分離,也不明白
愛是低溫烘焙
佐以芝麻般亮的眼睛
⠀⠀⠀⠀⠀
歲月烤你、驗你
熱鬧的家事過後,流理台的砧板
鎮著一些遺憾
眼裡的血變成指頭上的
對於傷口你要服貼
水才不會滲進來。
有時你也疑惑自己
是否主了人生
像市場買回來的那斤活蝦
滾燙,仍試圖抽身
⠀⠀⠀⠀⠀
--
 
◎作者簡介
 
段戎,一九九九年生,密西根大學安娜堡分校新鮮人。身在全校最難進的商學院裡,卻整天都想轉換跑道。夢想是賺一堆美國人的錢,四十歲退休,回信義區開一間Google Map上找不到的書店。

十八歲時出版個人第一本詩集《粉色瓶裡的黑墨水》(2017)。

(取自《保密到家》作者簡介)
 
--
 
◎小編ㄈㄈ賞析
 
本詩選自噴泉詩社社刊《水中製噪》,初看詩句即能看出這是一首懷緬校園生活的詩作。寫畢業的詩作並不少見,但它的特別之處在於作者將畢業結合各種與烹飪有關的意象,並巧妙地建立段落間的鏈結。校園生活稍縱即逝,就像煮食一樣,一不留心食物就已經熟透、甚至過老。而身在其中的學子們在還太過年輕的時候,常常一不小心就操之過急,也傷了自己。當然,也不免要面對在烹飪時可能遭遇的考驗,例如將話燒焦,或者割傷手指。
 
除卻貫串全文的「煮」以外,本詩最重要的命題應該就是時間。
 
時間是什麼呢?時間能夠將食物放涼,也能透過烹煮加溫。也正因為時間的二重性,所以話筒會冰、活蝦滾燙,像是一段關係總會冷卻,而人生有時總煎熬地如同我們都是滾水中的活蝦。再者,首段的「發紅」呼應末段的「活蝦」、標題的「煮」回應主宰人生的「主」,使我們並不難覺察全詩緻密的安排。
 
而不變的是,我們不管活到什麼年歲,都仍試圖主宰生活、都試圖自灼熱的困局中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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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煮 #段戎 #粉色瓶裡的黑墨水 #保密到家 #水中製噪 #台師大噴泉詩社 #ㄈㄈ

2019年9月14日 星期六

下任前房客的留言 ◎褚岳霖


下任前房客的留言 ◎褚岳霖
 
前房客離開之後
屋子又打開了窗
恢復採光、街景和靈魂
能夠在塵埃散落中
等待,下個房客
類似我的到來
 
入住前後的人彼此衝突
家具上寫著前一個我
成為另一種被默認的順序
牆上留有被刮壞的漆痕
不屬於我,或許
也不屬於任何人
 
前房客遺留下的盆栽
還在鞋櫃上兀自生長著
少數沒有落葉的位子
踏著前幾個人的腳印
 
成為房客後才發覺
前房客的幻影偶爾出現
在吃飯、刷牙、出門之間
制止我不是他們的日常
並規矩行走在房子裡
被畫好的每一個步伐
 
終於,我也拉上了窗簾
學習用幻影的顏色生活
克制自己僅有的明亮
發光,變成單獨的異類
直到漆痕不再變動
那些不屬於誰的
又再次屬於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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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褚岳霖,畢業於淡江資圖系。曾任微光現代詩社副社長;並曾獲第33屆五虎崗文學獎新詩組。目前存檔於遊戲業,因為天賦點不足而重複著死亡;還在hardcore的人生路上掙扎,尋找破關之外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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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周俊成賞析
 
「下任前房客的留言」無非是寫給「我」的留言,透過觀察自己的租屋處前房客所留下的生活痕跡,推斷他是如何生活,並藉此思考著當自己是否也只是延續著前房客的生活習慣而生活著。
 
首段說道房子在前房客離開後,回到了初始的狀態,「等待,下個房客」,並且補充說明下個房客可能是「類似我的到來」。
 
第二段寫到生活習慣的差異,因為前房客有遺留下家具「家具上寫著前一個我」,上頭有著前房客的印記,也就象徵前房客隱約存在房內,「牆上留有被刮壞的漆痕/不屬於我,或許/也不屬於任何人」,將現任房客瞬間納入前房客構築的行為脈絡之下,這樣的刮痕或許早在更早以前就已存在。
 
第三段則是藉著房內景物描寫,點出前房客的遺留下的習慣如同盆栽一般,即變換了房客仍然兀自生長著,顯示出習慣的根深蒂固,並且透過地上腳印暗示或許在無意識間,自己可能也不斷踏上前人的腳印。
第四段說到自己的心路歷程,當自己逐漸熟悉屋裡的狀況時,彷彿也逐漸踏入房客們的脈絡中,所以才會有「前房客的幻影偶爾出現」制止「我」做出那些不屬於他們脈絡下的「我」的日常,並逐漸將我所規訓。
 
最後一段,「我」是選擇放棄抵抗,放棄了自我,「拉上了窗簾」、「學習用幻影的顏色生活」無非是放棄抵抗,抑制自我,直到不再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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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褚岳霖 #下任前房客的留言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周俊成

當光照在我身上我只想退到黑暗 ◎李豪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X 采實文化】:《瘦骨嶙峋的愛》 李豪,說故事的人。#文末抽獎彩蛋
  
當光照在我身上我只想退到黑暗◎ 李豪
 
只有夜晚屬於自己
而白晝給了社會
我像個二流的喜劇演員
燃起一根火光微弱的蠟燭
卻只能照見自身
睡著時做荒涼的夢
醒來時常想自己為何仍活
 
我只是不明白
每一條路
如果都有它的盡頭
有時想在此結束
路卻走得沒完
有時以為抵達彼岸
卻進了死胡同
 
也曾想和你們一樣快樂
每一次出門
我都會再三確認
體內的開關
鎖好所有的焦慮不安
不讓任何人發現異狀
 
只是你知道嗎
你們都那麼好看
而我是這麼的格格不入
當痛苦突如其來的時候
所有的風景都讓我想哭
我覺得好疲憊
像一頭隨時倒下的獸
必須回到那五坪大的孤獨
才能把心裡的怪物
關進牢籠
 
別再問我
到底在悲傷什麼
那是春是冬是下視丘
是南是北或某種東西
是我永遠都說不清楚
你也永遠不能給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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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豪
  
1989年生,174公分,68公斤,鞋號28,中指約長10公分,出生時左腳有六隻腳趾。
單眼皮,笑起來有四個梨渦,身上有13處刺青,以及合計60公分長的縫線疤。
(以上簡介來自詩集《瘦骨嶙峋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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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泠秭賞析:
 
《瘦骨嶙峋的愛》這本詩集中,大部分的詩作主題都與對他者的「愛」有關,這首詩是詩集中少數以「我」為主題寫作的詩。不過作者在詩中後段開始出現了「你」,並且在最後一段,以「你」為結尾,顯示他者的存在,在作者的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雖然作為客體的他者在人的生命中佔有相當的比例,但其實人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需要和自己獨處,必須能夠先學會和自己共處,才能跟他者有好的關係,因此認識及了解「我」這個主體,是發展關係中重要的一環。
 
詩題〈當光照在我身上我只想退到黑暗〉以及開頭的「夜晚」和「白晝」產生了對比,闡述自己的存在的模式,讓筆者想起了顧城〈一代人〉詩句中「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的對比相似性,夜晚代表著悲傷、荒涼,而白晝卻是這麼的光明、充滿著希望。「白晝給了社會」自己「像個二流的喜劇演員」最後在「醒來時常想自己為何仍活」就像在日本社會中,「閱讀空氣」的能力,是隱藏在壓抑的社會底下的原因,一個「社會人」該成為什麼樣子,是被定型的,每個人都該把最好的狀態獻給別人。作者在中間的段落寫到「焦慮」的情緒,在面對人群時必須鎖好,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因為這是不被社會所允許的,而那個怪物,也許是無法被社會化的自己的一部分,每個人在面對他者都必須扮演一個喜劇演員。
  
作者不將悲傷指涉為任何事物,並且說明了「悲傷」什麼也不是,卻也可以是任何東西,對於一個處於情緒低落狀態的人而言,詢問悲傷來源也許不是最重要的,因為促使情緒形成的來源不會只有一個單一的因素,而是綜合許多過往經驗、童年創傷、人際相處上等等的問題,所以即使眼前看起來非常微小導致悲傷的因素,也可能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當他者想以「一個原因」來斷定一個人情緒產生的原因,想要快速解決別人悲傷的情緒,是不帶同理心的去了解別人的方式。
 
有時悲傷並不一定要被解決,而是需要陪伴及傾聽。這首詩的「光」就像是在控訴他者的那些刺眼的快樂、希望或安慰,比起被那些快樂照在身上,也許回到黑暗還更讓人呼吸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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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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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13日 星期五

再走一段 ——與友人們在深夜東華校園散步 ◎曹馭博


再走一段 ——與友人們在深夜東華校園散步 ◎曹馭博
 
再走一段吧。深夜
學院內的石磚路上
大風將一輛輛腳踏車推倒
寂靜在每一次的碰撞中
破裂。我們活著
在裡頭談著詩歌
  
我們用主義稱呼詩歌的房子
後寫實、現代、象徵
又叫又跳,寒冷
從牛仔褲的破洞進入
又緩緩從我們的嘴裡散溢
  
如果有一種孤獨
能涵蓋寫作的信念
那一定是用長長的指甲
摳金屬環子,打著嗝
輕飄飄地去看世間萬物
例如公會、學術——愛。
  
「我不是不能愛,而是不敢愛」
「So do I——」有人如此回答。
銳利如金屬的詞語
在風中不停打轉
鋸開空氣
詩歌在裡頭萌生
  
「我們即將看見的是楊牧的宿舍」
環狀——我們繞著屋子
再走一段吧。敵人不來
行走是衰老的前進
課堂早早結束
我們活著
做永恆的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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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曹馭博(1994-),畢業於淡江中文系、東華華文創作所,為林榮三新詩首獎最年輕得主。曾以詩集《我害怕屋瓦》入圍2018誠品「書店職人最想賣」和年度最期待作家、2018Openbook年度好書獎;此書亦於2019年獲文化部評選為「第41次中小學生讀物選介」的優良書籍。《我害怕屋瓦》中的作品環繞死亡開展,有象徵晦澀的詩、赤裸告白的詩,也有高度凝練但哲思明朗的詩。無論是技術或情感,「節制」都是其作品的重要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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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翔賞析:
 
這是一首輕巧的詩,讀時幾乎可以體感這場校園散步,腳下的質地有延伸的石磚、抖擻的樹蔭和打轉的風聲,以及在這些聲光下,被不斷打破、綻裂的寂靜。在詩人苦練而安靜的生活中,這場與友人的散步,或許是難得的喧鬧。
  
關於寫作與詩歌,孤獨是必要的信念,除了孤獨之外,偶爾一些喧鬧未必不好,喧鬧提醒了我們一些價值——寫作與詩歌,從來不僅只寫作與詩歌,還有圈外的視野。有一些更寬闊的詞彙,需要經過我們的凝視,例如「公會、學術——愛」,一切如此可疑,我們的凝視除了不能緊縮於一格,還必須是「輕飄飄的」。輕飄飄,才能使孤獨不是寂寞,不是情緒,而成為一種詩性的狀態,不是瞬間而是持續。
  
情緒作為一種詩歌的質料,並不足以成就一首好的詩歌,而需要經過一些磨練,需要在氛圍中「打轉」、與周遭碰撞,如同鍛造鐵器時,塑形與消磨的並行。在適當的語境下,在寂靜與聲響交撞的裂縫裡,詩歌才會萌生。關於甚麼是愛,如何面對愛,這些永恆的課題裡,我們沒有在詩中看見進一步的答案,這反而是最好的答案──「鋒利」的詞語作為素材,經過打磨後,畢竟不會等同於消失,而成為另一種隱性價值。
  
最後,無論如何,「再走一段吧。」如同作者所下的標題,「再走一段」這句話本身即一種人生處世的警句。在愛與哀愁的消長裡,在喧鬧與孤獨的平衡裡,在親近詩歌與大師(楊牧)時,高山仰止的思索裡,我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用閒散的腳步,再走一段。畢竟學生時代的我們,還有一點點年輕,敵人還等在遠處,人世還可供我們迂迴幾步。衰老是必然的,然而衰老也是人世的真實。課堂結束之後,詩歌、愛與喧囂圍繞著我們打轉,這些都是我們存活在世的行當,而「再走一段」這個動作,能使我們的生命在不斷的消逝中,攢住一點永恆,然後延長、持續。我們活著,成為詩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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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曹馭博 #再走一段 #我害怕屋瓦 #林榮三文學獎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東華華文創作所 #蕭宇翔

2019年9月12日 星期四

太陽與檸檬 ◎李蘋芬


太陽與檸檬 ◎李蘋芬
 
——記一段在景美的日子
 
一起踏過椰子林的清晨
日日倒數
時光的核滾動不已
喧囂有時,恬靜有時
一起擁有了
起跑和瞌睡的姿勢
在那裡。我們亦能唱歌
當冬天是一個抽屜
呼吸的節律
在試卷背面回歸胸口
 
一起姍姍而至的午休
日日洗臉,疊好鉛字
逃跑,紅字——
當公車鄰座只有陌生人
若牆也有眼睛
那是白和螞蟻——
而我亦是雪藏般
銘記了所有,日行動物
夜行淚水
 
你是幸運的,而我亦能
讓太陽與檸檬飽染我們的顏色
讓輕率的心眼得以
復歸寧靜,因為一筆紙箋
一盒削好的蘋果
因為後來
我們念記的每一次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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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蘋芬
 
一九九一年初夏生,師大國文系、台大中文所畢業。愛小動物和美的事物,駭怕巨大岩石、水晶和洞窟,曾獲詩的蓓蕾獎、台北文學獎等。
(摘自誠品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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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全糖賞析:
  
李蘋芬這首詩最初於2017發表在人間副刊上,第一版名稱叫做〈太陽與檸檬的顏色〉——記我在JM的日子,後於2019出版詩集《初醒如飛行》時,詩名改為〈太陽與檸檬〉——記一段在景美的日子。
  
這首詩相對容易理解,描述作者脫離了景美女中後,又重新回想起了校園中的日子。「一起踏過椰子林」像進入校園,校園裡的生活「喧囂有時,恬靜有時」,有其中令人備感壓力的是升學主義下,「疊好鉛字 逃跑,紅字——」這樣對於考試與課業的壓力,讓求學時代的詩人「夜行淚水」。
  
但所幸求學的道路並不孤獨,有「你是幸運的,而我亦能」,享有太陽的溫暖與檸檬的果酸般青春,既使有那些淚洗的夜晚,最終在回憶裡留下的也是與同儕「每一次相視而笑」。
  
李蘋芬並不諱言青春有其痛處,那些痛苦的她雪藏進記憶,而對於景美的日子,最終外顯的是充滿太陽與檸檬的時光,因有人能相伴而回憶得以溫柔。
  
再回到詩名的改變,有一處細節是,初版的副標題「記我在JM的日子」,改成了「記一段在景美的日子」,詩人選擇去掉「我的」這兩個字,或許正是因為這首詩想呈現的是:校園生活並不是「你的」或「我的」,而是那段獨特的時間裡,我們共有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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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太陽與檸檬 #李蘋芬 #初醒如飛行 #景美女中 #全糖

2019年9月11日 星期三

無題 ◎李承恩


無題 ◎李承恩
 
我一直很想問妳,關於
青春應有的樣貌
正好妳從陽光灑滿的林間
走過,空氣升回
翠綠的溫度;當落葉
都成為此刻唯一的動
與靜。我來不及
當陽光在妳身上輕易地碎開
如言語,蝴蝶停在捲髮上闔翅
為夏天,做一個豐收的夢
我來不及解釋
正好沉默是一種羞澀,正好
笑容是一枝
失去花語的黃花
 
陽光穿透稀薄的瓣蕊
不斷變換顏色
像不斷跳躍發光的
石板路。我一直很想
一路撿拾摔碎的陽光;但即將
證明這一切
留下無人的走廊
逐漸燥熱的風吹過
庇護過我的草地,不斷
纏繞的操場,晦澀的香
落於座位上,長成鮮豔的野莓
而妳不需要回答
為何如此晦澀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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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承恩
 
來自新北市雙溪鄉,一九九二年生。寫詩之外也攝影。作品散見於各報紙詩刊。(簡介來自詩集《無人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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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哲佑賞析
  
青春應有的樣貌是什麼?這首詩嘗試用一個情境來捕捉變換與衰老,題為「無題」,卻並非沒有主旨,而是藉以稱呼主旨「無可言說」的特質。
 
第一段詩裡,「我」向「妳」追問青春,而妳正走過陽光林間,空氣升溫,周圍的一切彷彿凝聚,就在片葉翻轉中,陽光在妳身上碎開而逝,那是青春嗎?陽光代表時間,我們不及追索也無法回應。幸好,「沉默是一種羞澀」,年輕的我們都能包容、安置它。
 
但總還是希望解釋這個世界。第二段寫走過之後,陽光不為了任何個人,瓣蕊逐漸稀薄,堅硬的石板路發光刺眼,像是流動的、固體的河。於是我開始徬徨了:我想撿拾這些摔碎的陽光,證明青春,說出那些被拆散的語言;但我也明白,即將被證明的,是我的缺席。我們從來不是世界的核心。
 
就像這座無人的走廊,春過而夏,風逐漸燥熱,一次又一次的滋長草地,我們在時間裡被庇護,被纏繞,被所有的流動迷惑著,企圖追尋當下的永恆。但當下只是往後的來歷,像蝴蝶之於花,花之於果實。像此刻鮮豔蔓延的野莓,晦澀的香來自於妳,但妳永遠不需要解釋什麼。像是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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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無題 #李承恩 #無人劇場 #郭哲佑 #間奏 #寫生 #關於青春應有的樣貌

2019年9月10日 星期二

陸生植物 ◎潘之韻


陸生植物 ◎潘之韻
 
九億歲生日那天
我終於爬到你的岸邊
背著初一的,月光
彎成一把鐮刀
(我本打算用以耕作腳下的沙土)
 
皎潔到透明能讓你看清我嗎
你丟下兩顆燒紅的眼球,奔向海的另一端
我成了你課本裡會發光的怪獸
每句情話都在怒吼
 
我只好在陸地站穩
每條根鬚還在堅實地等
直到長成一株植物
——你說那是和我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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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潘之韻
 
1996年生,上海人。作為陸生在臺學習、流浪和寫詩。
元智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畢,就讀新加坡國立大學中國文化和語言系及國立臺灣大學華語教學碩士。作品散見《乾坤詩刊》、《野薑花詩集》、《吹鼓吹詩論壇》等,曾獲第十九屆元智文學獎評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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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Monster賞析:
 
在作者介紹中,出現了「陸生」這樣的學生身份,而陸生又如何以學生面對異鄉人的位置?這首詩中出現的「陸地」,或是跟陸地的關聯等行為,或許就不能單以自然景觀或風景去解讀,其中更可能包含了對於家國的反思與立場。
 
詩中的「我」可能承接了某種歷史與眾人的積累:「九億歲生日那天/我終於爬到你的岸邊」,跟隨著「你」的腳步,背負著象徵農民的鐮刀追殺,來到對岸。「我」無法諒解「你」的離去,甚至「我成了你課本裡會發光的怪獸」,暗示兩岸教育立場取捨的差距,立場的差異也將帶來情感/認知的斷裂。
 
最後「我」:「我只好在陸地站穩/每條根鬚還在堅實地等/直到長成一株植物」,選擇回到陸地上堅挺的站著,以沈默作為戰爭。有趣的是,這首詩並未講明究竟是到達了哪處對岸,也並未明說究竟是雙方各自紮根在哪片土壤。但其中情感的強烈,仍能讓人感覺出作者如何從學生身份,感受到家國想像的斷裂與衝突,更甚是自身的主體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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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陸生植物 #潘之韻 #陸生 #cookiemonster #你說那是和我的戰爭

2019年9月9日 星期一

鐘聲的消逝 ◎許聖傑

 
鐘聲的消逝 ◎許聖傑
 
以1991年至2000年間出生的寫作者作為對象,再過幾年,「校園生活」將從此消失於我們的生活;或是早早有部分的人們,先行承擔著資本社會帶來的箝制。在學生生活中,你愛過的人,走過的街,讀過的書,留戀的景,皆構築了內心最純真的日子。
 
儘管如此,你仍不時憶起這段不需承擔主管上司的無腦責備、豬隊友同事瘋狂糾纏的時期。我們的生活變得單一化,如此無力,如此憂傷。你有多久沒有好好做一場夢了?如同崔舜華寫過的:「一切關於回顧的舉措,都是對於永恆的褻瀆。」但是,此刻,我們將再次重返學生叛逆的那段時間,共同回顧那已然失去的永恆歲月。
 
某位你曾注視著的對象,現毫無音訊;某條你曾與戀人走過的街,其場景早已成為廢墟,感嘆時間的衰老,如今如此模糊。
 
這周我們以學生時期的「感情記憶」、「場景搬遷」、「時間流逝感」這三大分支,做學生時期最後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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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2019年9月8日 星期日

我們每天都很快樂 ◎楊沛容


我們每天都很快樂 ◎楊沛容
 
我們每天幸福地
不斷哭泣
面對捷運上成群的人
親密的伴侶,相似之兄弟姊妹
口罩下
雙頰潮濕
 
甜蜜的空虛在體內擴大
我坐在路邊
長成粉紅色的黑洞
細數各式方法
自己將如何被記得
在白色的花瓣上盤旋、滑翔
觀望每張臉
有些真誠,有些困惑
或是我們體內其實沒有
什麼將被留下
 
美麗的事物如此充足
我們何必觀望深淵
 
我們每天都很快樂
這裡擅長拔掉舌頭
再塗黑眼睛
關乎靈魂
我感覺,自己是學得很完整了
整理、打點好所有
只是偶爾會差一點點
讓植物的根從裂縫流出
使我想望
駐紮在一間,有窗房裡的根
 
我們每天都很快樂
吹整長髮,然後編織
一些可行的氣泡,以免
顯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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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沛容
 
八年級生,畢業於淡江大學中文系,微光現代詩社。寫詩也寫小說,願望是養一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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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許聖傑賞析:
  
八年級世代的創作者,自學生時期橫越資本主義社會之歷程,資訊科技發展在側,其身處環境已然圍繞政治意識、早早感受無力的未來、經濟的獨立自主。遂形成相較其他世代更為不同的厭世感。面對如此困境,嘲諷似乎是逃避一種,更正確來說,是為嘗試排拒一種。
 
鎮日迎合大眾,我們如此幸福地哭泣,然而真的感受到所謂的幸福嗎?彼此獨立完整個體,不斷受到現實社會之箝制,其存在意識,已然面目可憎。將「甜蜜」及「空虛」、「粉紅色」及「黑洞」做一種強烈色彩對比為這首詩最大的特色。誠誠懇懇擔任一名學生,一名上班族,一名自我。無限循環,無限罣礙。最終產生自我存在的不安定感,不想被遺忘及淘汰的這個念頭,或許已成為生存的最低需求。
 
世間美好明亮的事物繁複充足,為何你如此輕易感到憂傷?為何你總面朝深淵,在黑暗中追逐復跌倒?為何你總擅長無病呻吟,恍惚般過完一生?
 
「美麗的事物如此充足/我們何必觀望深淵」作者以此兩句一方面做強烈的諷刺感面對世俗大眾評斷此世代的「草莓」、「玻璃心」、「優越感」、「厭世」;另一方面亦扣回到反問自身:為何如此悲劇,我們需要一再上演?若真能如同社會大眾所主宰的一切那樣生存,我們何嘗不相信罅隙下的微弱之光?我們何必觀望深淵?
 
資本社會的恐怖,一次次入侵我們的純真。面對經濟壓力、生存需求下的控制,我們再一次利用了自己,不得不繳出了自己的一切。學習整理打點自己,換來的是生活之必需,以及自我欺瞞與內在空虛。是的,我們很快樂。在這些重複重複重複步驟,一切是如此乾淨而完整。
 
然而有那麼時候,在規制下的行為外,總有一點逃逸的念頭。渴望真正的歸根之處,渴望純真自我,渴望藏匿,以及那再再還未獲得解放的生機,渴望快樂。儘管,我們是快樂得如此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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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圖片來源: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我們每天都很快樂 #楊沛容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許聖傑 #美麗的事物如此充足 #我們何必觀望深淵

2019年9月7日 星期六

時鐘海 ◎洪逸辰


時鐘海 ◎洪逸辰
 
兔子先生脖子掛的時鐘,
沒有指針,
可以跳進去游泳,
是一座攜帶式的海洋。
 
人們都討厭發明日晷的人
討厭月曆
討厭一年一年
像十二隻動物趕著投胎
 
所以人們都喜歡時鐘海
快樂的時候
憂愁的時候
亢奮或焦慮得睡不著的時候
跳進時鐘海
沒有指針就沒有時間像喝醉
醉醺醺暈乎乎
狂歡讓時間過得像鳥飛
肢體不協調的人都能搖擺
像芒草搖擺
像雲朵搖擺
全世界的人都像車子的雨刷
一起搖擺
一起搖擺
 
搖擺過後
是做愛後的餘韻氤氳
可以像自然鬈的頭髮
蜷著回到胚胎睡覺
睡著眼球不再亂跑
手是輕輕的拳
牙關也鬆了
時鐘沒有指針
可以一直一直
拋棄時間
遺忘時間
世界上本就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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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洪逸辰,INFP,火雷噬嗑,1992年春天出生。
 
畢業於東吳大學中文系、日文輔系,於臺北市立大學研讀華語文教學碩士學位學程,並於2016年赴北海道教育大學留學。
 
與松鼠為伍的人。
 
喜歡詩,喜歡光,喜歡飼料,喜歡你。
 
--
 
◎小編宇翔賞析:

這首詩適合一口氣流暢地讀下來,有可愛之處,也有可哀之情。可愛之處在於其中輕盈而準確的意象,以及富童話奇趣的口吻,而可哀之情則在於本身所蘊含的情感,對於「時間」這個古老難題的思索。

古往今來,討論時間的詩很多,解構時間的詩也不少,但本詩處理的角度,有一些深層而獨特的意蘊可以多加挖掘。

本詩將「時間」與「海」兩個意象在根本上做了連結,也是本詩一切指涉的出發點。時間與海有許多的共通點,譬如廣闊、無盡、波折、流動,甚至一點迷人的危險。然而,除了共通點之外,更多的意含則誕生於兩者互相連結之後所衍生的,無限如海與時間的聯想。譬如「一座攜帶式的海洋」,便能激發讀者產生驚人的聯想。

在小編眼中,「時鐘海」本身除了是將時間與海結合外,也是對於時間的解構,或者說,時間與海兩者融合後,再互相消解。因而時間是如同海一樣沒有指針的,沒有指針之後,更擁有了海的其它特質,可以跳進去游泳,可以昏醉,可以搖擺如芒草與雲,時間不再是刻板而精確的機器,而轉變為允許輕快和放鬆的領地,卻也如同海一樣存有某種規律。

然而,本詩最有意思的巧思,小編認為在於其通篇的童話口吻,以及最後「初生嬰兒」的意象。或許在暗示,如若要解構時間以及其連同的苦難,勢必要回歸一種純潔童貞的狀態。沒有了哀愁之後,在子宮裡的小海洋裡,亂跑的眼珠終於平靜、堅硬的拳終於攤平、緊鎖的牙關也終於鬆開。

時間與苦難彷彿是同存的二者,有時間就有苦難。自古以來,時間一直與「河流」有著緊密都關聯,而作者藉由其獨特詩句開放了時間的大門,使之流入大海之中,獲得更廣闊的意蘊 。「世界上本就沒有時間」,這是一種救贖,反過來肯定了情感本身,純淨純粹情感才是更無限廣闊的價值。這首詩化時間的追殺,轉為一種溫柔、水性的包圍,我們將在其中進行一次最棒的長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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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圖片來源: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時鐘海 #洪逸辰 #蕭宇翔 #時間 #世界上本就沒有時間

2019年9月6日 星期五

太晚回家的人忘記關燈 ◎家郡


太晚回家的人忘記關燈 ◎家郡
 
我在黃昏時
回家,天色還沒暗下
便打開了燈火
為更晚回家的人
 
為自己寫封信
影子被夕照拿成筆
好像我才是那位
還沒回家的人
 
思念可不可以
寄去你新租的地方
改天我就有藉口去看
看它還在不在
因為那是我寄放的
又輕又很重的你
 
有時簡單地說一聲
我寄給你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
 
太晚回家的人
都忘記關燈
我離開的時侯
也不曉得誰回過家門
 
--
  
◎作者簡介:
 
李家郡
 
1998年生。曾擔任淡江大學微光詩社執行秘書;作品曾獲校內文學獎新詩組佳作;想過以「哀東凱爾」當筆名,但不知道有什麼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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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周俊成賞析:
 
楊澤在〈西門行〉寫道:「請不要追問我/我只是電動玩具店裡/一名孤獨的賽車手」在1980年代,少年楊澤展現出時代的一種氛圍,封閉而難以找到出路,所以即要讀者「不要再追問」對於自身、社會、國族,自己也找不到一個能安放自己的詮釋,所以只能將自己投入電動玩具店裡十元一次的機台中。
相較於四年級詩人楊澤的時代,八年級詩人們是如何面對他們所處的這個時代?
 
責編文提到「向內,我們必須面對自我人生階段轉變的壓力;向外,看見的是整個社會低迷的風氣。」八年級處於剛踏入社會的階段,對社會環境不若自己想像感到失望,同時又因需要自我轉型而耗費更大的心力。
在內外壓力底下,「厭世」似乎做為一種能消極面對壓力的方式。
但假使有能力可以改變現狀,是否就能不這麼厭世呢?
筆者認為之所以「厭世」是因對於外在對於自身無從施力,也就是先感到「無力」而後「厭世」,所以選詩會傾向選擇無力感較重的詩作。
 
〈太晚回家的人忘記關燈〉本質上較偏向無力感,在無力感底下即便知道對方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也試著能做些什麼事情。作者以一種極小的舉動,也就是「回家,天色還沒暗下/便打開了燈火」低調地為那些比自己還晚回家的人,默默指引一個回家的方向。
 
第二段透過「為自己寫封信」,像是儀式一般與自己溝通,「影子被夕照拿成筆/好像我才是那位/還沒回家的人」,影子作為自身的投影,被夕照給拿成筆,與上句一同閱讀,就產生了像是我所寫下的信裡頭書寫的內容其實就像是被什麼寫下的感覺,而夕照彷彿像是別人替作者預留所點的燈一般,讓作者有種好像自己才是那位更晚回家的人的錯覺。
 
第三段作者話鋒一轉,輕輕提出「思念可不可以/寄去你新租的地方」,比起第一段的「打開燈火」,自小舉動中又更進一步,將情感作為依託再往前推進。
 
第四段「有時簡單地說一聲/我寄給你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從詩中可以知道作者是一個細膩而低調的人,而對方之所以甚麼都不知道是因為作者太過於低調,更享受的是對方出奇不意的覺察。
 
第五段說道「太晚回家的人/都忘記關燈」也許是真的忘記關燈也許是替更晚回家的人指引方向,但在收尾「我離開的時候/也不曉得誰回過家門」當自己成為離開的人後,彷彿身影與那些晚歸的人重疊,自己終也成為晚歸者的一名,但在這之前,作者已經試著盡力留下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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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圖片來源: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家郡 #周俊成 #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 #五虎崗文學獎 #太晚回家的人忘記關燈

2019年9月5日 星期四

頹廢禪 ◎陳顥仁


頹廢禪 ◎陳顥仁
 
把生活過得越來越修行
吃飯時候就吃
飯以外的事情不想
如果不小心想得太多
怕深陷
 
窩在文學裡像打坐
聽憑
孤單和魔鬼交纏
他們說越是靜定幻象越嘈雜
你果然好吵
你跳著舞
你裸身
你在我途經的句子裡仰躺
你看我如同
你不曾吃我
 
把六識慢慢放掉
我暫時不愛你了我不愛你了薩婆訶
剝去你遺留的什物像剝掉
蓮花瓣
乾燥後適合焚燒
使我香氣
使我想你的嗅覺變得具體
夏日是道場
你是我的金剛經
 
容許我作一隻半脫的宅蟬
保持褪去直到度不完的假日紛紛墜樹
讓慾望出竅
我與水泥牆對坐
等蒸蒸的鳴嘶淡去
再吻我
再用你的唇急報我
愛情已然收復了末法時期
翻飛的紅旗已沿街
如我遲遲
張開的眼瞬
虔誠的擁我並
輕輕喘息
我可以是你失落但是復又
古銅於日光下
溫熱的高棉
 
如是我聞
三條街以外的工程使我失卻數日電力
早課是被烈日盥洗
我依舊敲你像
敲響木魚
早午齋也許共進麥當勞?
還在嗎? (菩馱夜)
在幹嘛? (菩馱夜)
可以想我嗎?
菩提葉 菩提葉
假使你在路上隨意掐斷一莖
都如此
乳白而黏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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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顥仁,1996年生於台中,現就讀於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創作組。剛剛從建築工地回來,專心過活、不想太多。得過一些文學獎,並且在剩下的日子裡緩慢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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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洪銓岑賞析:
 
頹廢禪這首詩像是一種情感上的苦修,一種盡力節制和壓抑,但這些節制壓抑卻是無用和徒勞的。
  
 詩的一開始就用了一個很節制的開頭,吃飯只能夠是吃飯,因為要是有了其他的思考就會深陷其中。而整首詩都是在用這樣一個極為規律的形式來要求自己的形體,試圖要透過這樣的「儀式」來規束、抹滅掉自己內心躁動的思緒,但越是如此,心理的躁動就越到大。第二段的文字非常濃郁,像是一幅敦煌飛天壁畫,只是滿天飛舞的天人以一種魅惑的,精怪般的姿態,干擾著詩人的修行。越是想要靜心就越無法達到目的,滿目的是那個人的身影,是極為情慾的挑逗。
 
我想就像第四段所說的,這首詩的節奏像是一隻正在脫殼的蟬,慢慢的把自己所立下的限制給掙脫,從一開始的不能多想,到見到了那個人誘惑的身影,再到第三段,說的是要把六識放掉,但是「我暫時不愛你了我不愛你了薩婆訶」呢喃一樣的告誡著自己,薩婆訶,要圓寂滅災,但是越是如此,本該放掉的六識好像更敏感了,通過那些遺留的東西更能夠具體的去想念對方。「夏日是道場/你是我的金剛經」對方像是金剛經一樣,在這個修道的場合一遍遍的被誦著。
 
第四段的色彩不像前面一樣的濃郁,它們是太陽的顏色,是蒸氣,白亮得刺眼的光在情慾的空氣裡蒸烤著詩人的修行。「愛情已然收復了末法時期」這句話非常的巧妙,讓修行破功的好像正是愛情,但愛情也是這場修行的開始,所以使自己的情慾放縱並不是使修行結束而是一種收復。高棉及紅色高棉,在這裡可以看得出詩人的強烈期盼,期盼再度被擁著,被在陽光下曬得古銅。
 
 第五段依舊是陽光的色彩但是畫面非常的靜止,好像一切又回復成原本的規律,失卻電力的頹廢,一切都帶著希望卻也都不帶著希望。此時修行已經和念想、期盼結合在一起了,規律地敲木魚似的希望對方能夠想他。菩馱夜菩馱夜,眾生平等,所以在路上隨意掐斷一莖都是乳白而黏稠。到了這裡,可以感受到絕望死寂的充斥在整個空間之中,沉重得使人頹廢。
 
這首詩的字詞用得非常精準,它們很好的被放到了該在的位置上面。愛情,或者說是人與人之間的吸引力時常就是這樣的讓人頭暈目眩無法控制。而詩人透過打禪修行來深刻地將那種意亂情迷到絕望的樣態呈現了出來,兩者打架一樣的,透過和彼此的相互對照讓節制以及放縱的力道都非常的強烈。
 
頹廢禪,他不是一個成功的打禪,可以說一切的規束都是無用的。但我想這樣的頹廢也是一種力量,讓自己不用那麼快的去面對較為絕望的事實的力量,終究會將一切看透,但是在那之前,還能夠在無數的回味之中品嘗每個瞬間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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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圖片來源:沛容/FB: River713/IG: yangron7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頹廢禪 #陳顥仁 #洪銓岑 #菩馱夜 #菩提葉

2019年9月4日 星期三

窟穴 ◎蕭宇翔


窟穴 ◎蕭宇翔
 
他人進入時,黑暗
是唯一能掌握的
 
一如心碎的人
握緊悲傷的格言
你知道
愛上恐懼後的表情
是充滿平靜
 
推一顆磨難的巨石
到出口,到胸口
眼見鐘乳色的
利齒增生,咬住我
漸趨龐大的
心的暗質
 
一萬匹赤駒
在我閉眼時狂奔
奔逐岩壁上的裂痕
勁透強風,那脹紅的顏料
在手中有鬃毛質地
直至碎屑,滿地的碎屑
從壁牆上剝落
現出一面無缺的鏡子
 
赤裸使人羞恥,肉體
引人脆弱,洞穴只有靈魂
洞穴之外只有黑森林
孤絕時候就收養一隻蛾
在鱗翅上畫下雙眼的瞳紋
讓牠去尋別處窟穴
 
我也曾腳踩雲天
心懷天堂
站立洞口,激情似火
似火
如今,借誰悲憫的筆觸
來素描這地獄?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我只覺得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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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蕭宇翔,生於1999年小寒,現求學於東華華文,寫詩以記事,九月後將前往波蘭學習半年。曾獲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拙作可見於幼獅文藝、鏡文化、乾坤詩刊、吹鼓吹詩刊、聲韻詩刊、換氣詩刊、秋水詩刊。
(介紹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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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佑霖賞析:
 
詩題為〈窟穴〉,這是什麼樣的窟穴?第一段寫:「他人進入時,黑暗/是唯一能掌握的」,這是自我的、黑暗的、無法掌握的窟穴。
 
「一如心碎的人/握緊悲傷的格言」,面對窟穴,「我」將其視為理所當然的存在,不須逃避不須躲閃,身處黑暗之中,我如此平靜。
 
在窟穴之中我並非毫無作為:「推一顆磨難的巨石/到出口,到胸口」,窟穴之深之暗,豈是能輕易逃離的?「眼見鐘乳色的/利齒增生,咬住我/漸趨龐大的/心的暗質」,薛西佛斯的巨石甚至不會變大,在黑暗之中,唯有黑暗能繼續脹大。
 
當窟穴、我、心的暗質都無法移動的時候,我的思想依舊有辦法奔騰:「一萬匹赤駒/在我閉眼時狂奔」,在一無所見的黑暗中,岩壁上被馬踏出裂隙,甚至要一躍而出:「奔逐岩壁上的裂痕/勁透強風,那脹紅的顏料/在手中有鬃毛質地」,在「我」思考的界域,被「馬」衝破的黑暗,顯露出一面鏡子。
 
「赤裸使人羞恥,肉體/引人脆弱,洞穴只有靈魂/洞穴之外只有黑森林」,我在窟穴中直視自己,在光消退的地方,靈魂是僅存的發光體。「孤絕時候就收養一隻蛾/在鱗翅上畫下雙眼的瞳紋/讓牠去尋別處窟穴」,窟穴是自我的窟穴,他者會不會也有他者的窟穴?
 
「我也曾腳踩雲天/心懷天堂/站立洞口,激情似火/似火」,我也曾對黑森林外懷有嚮往,靈魂有火,心有光明,但如今唯有這窟穴成自我的居室:「如今,借誰悲憫的筆觸/來素描這地獄?」
 
不是不相信天堂,不是不相信雲天,只是在窟穴之中,分隔彼此:「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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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蕭宇翔 #窟穴 #林佑霖 #黑暗 #東華華文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2019年9月3日 星期二

心想事成 ◎洪萬達


心想事成 ◎洪萬達
 
也許大聲歌唱
也許躺著等死
也許準備一起做些爛事
也也許什麼爛事都不想幹
 
窗外滂沱大雨
用以計算的方式即是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
時間也滴答滴答忘記
在藏有心事的黑夜
輪流播放流行音樂
 
比誰唱的比較好
比誰選的歌詞比較爛
輸的人已經起立準備寫詩
結果雨水把稿紙全部打濕
輸的人罵聲幹我不寫了
省下的原子筆水滴滴答答
可窗外還是雨下不停滴答滴答
 
他爬上來說我是你的天使
我轉過去說幹你的此時此刻更像地獄
他說那不更好
顯示了你的不可逃性
你的嬰兒性,你的被支配性
 
遍地雨水無一不性
雨這樣下不停
夜這樣淫靡
日非日夜非夜
這還僅僅只是一種
無念無想Unfuckable
 
 ——Unfuckable一詞來自夏宇〈更多的人願意涉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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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洪萬達,鹹蛋超人(超人力霸王)系,最喜歡的是高斯。目前預計自費出版一系列取材自鹹蛋超人的綜合文集,現已有《鹹蛋超人》、《梅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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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CookieMonster賞析:
 
心想事成或許是件值得祈願的目標,也或許有時我們活著本身就沒那多事情可供觀想:「也許準備一起做些爛事/也也許什麼爛事都不想幹」。時間滴答過去,兩人的百無聊賴任流行音樂播放,歌詞可以是詩嗎?詩人可以是填詞人嗎?
 
李癸雲在〈「唯一可以抵抗噪音的就是靡靡之音」──從《這隻斑馬 This Zebra》談「李格弟」的身份意義〉認為:「看似藉著分身『李格弟』在應付群體、社會的夏宇,事實上並未真正把 『李格弟』從『夏宇』之中驅逐出來,兩者並非截然分裂,而是一種補充與移位。夏宇真正抗拒的是僵化的位置,真正想促成的是詩的持續流動性 」
 
有趣的是不論你寫或不寫詩:「省下的原子筆水滴滴答答/可窗外還是雨下不停滴答滴答」逝者如斯夫,流水始終帶來時間之隱喻。下一段則是天使與地獄之對比,從逝去的時間進一步辯證到人生的各種侷限。
 
人生總是侷限,但更多的人願意涉入,戀人之間充滿種種可猥褻與不可猥褻的一切。「日非日夜非夜/這還僅僅只是一種/無念無想Unfuckable」所見諸相非相,詩人在心想事成同時,仍保留從念想當中解脫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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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洪萬達 #心想事成 #梅比斯 #鹹蛋超人 #cookiemonster #夏宇 #更多的人願意涉入

2019年9月2日 星期一

人生要來點負能量 ◎邱伊辰


人生要來點負能量 ◎邱伊辰
 
2017年草東沒有派對橫掃金曲獎,音樂圈迎來了所謂年輕世代的「厭世風」。
八年級生長在物質資源相對豐富的年代,大環境卻逐年衰退,成長過程中來自父執輩對經濟環境大不如過去的哀嘆,出社會後面對到普遍低薪的就業市場、天價般的房價,每天回到家看到父母在看中天新聞,各式各樣接踵而來的社會事件,以及來自同溫層濃厚的亡國之感。
現八年級正好座落在大學至社會新鮮人的階段,心性尚不穩定,對未來仍充滿了不確定性。向內,我們必須面對自我人生階段轉變的壓力;向外,看見的是整個社會低迷的風氣。
這樣的無力感是如何作用於詩中的,所謂厭世是否就真正只是一味自我耽溺與放逐?本週希望大家能一起分享與討論,在這個主題下覺得有趣的、特別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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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逗號,然後持續進行。 ◎楊沛容

 
先逗號,然後持續進行。 ◎楊沛容
 
九月份的主題為「八年級詩選」。以1991至2000間出生的創作者為主軸,用年份區隔出較嚴格意義上的八年級生定義。
  
1990是怎麼樣的年代呢?網路與資訊大爆炸、起飛後又續航力不太足夠的經濟、第一次政黨輪替、同志平權運動的風起雲湧、灌籃高手主題曲、小魔女Do Re Mi與庫洛魔法使…….
 
我們(對,我也是八年級生)更習慣於以網路作為創作媒介,似乎已然是面目模糊的一代。介於十九至二十八歲之間,恰好是進入大學到步入社會的區間期。對大環境的失落憤怒,導致了我們的無力甚至厭世,因此而慣於擁護人們戲稱的小清新與小確幸?上述這些,又是否足夠客觀呢?
  
這樣的世代,孕育著什麼樣的創作者、什麼樣的作品?扁平面貌之間是否有其他神秘的脈絡可循?九月主題便是想要來做這樣的深入探討。
 
若將創作視作一生志業,八年級的創作者們確實稱得上是十分年輕,要「一言以蔽之」,似乎有欠客觀。所以,我們試圖用較為有趣或者另類的角度觀點切入,帶領讀者更細微的觀看看似紛雜毫無定性的八年級世代詩作。例如第一周的「人生要來點負能量」,試圖梳理整個時代風氣,聯繫上八年級世代成長過程每日面對大環境的生活無力感,其中有沒有一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可能?第三周「什麼是你心目中的八年級詩人?」,更直接回到作品本身,讓各位寫手提出自己的看法,如何風格、如何詩作是他們心中八年級詩人的面貌?我們並非要找出一個正確解答、或訂下結論,正好相反,我們試圖提出更多討論的可能,保留給予持續碰撞成長的八年級詩人與其作品變動的空間。
 
而,若以人生歷程來看,八年級生,正好卡在一個青澀與即將成為「成熟大人」的過渡期。是以我們有了第二周的主題:「鐘聲的消逝」,與第四周──「那些得過X19全球華文詩獎的八年級詩人」,讓我們回過頭看看,生命不斷流動,世界亦每日變換著,八年級詩人是從何時開始躍上詩的舞台?有些寫作者或已不再以「詩」為志業,然而他們留下的作品依舊有值得一讀的可能。詩人們如何回望走過的日子,以何種方式留下紀念,再繼續往未來前進?
 
無論如何,路還很長。對於八年級這群寫作者們,未來將給予何種定位、有如何見解,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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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圖片來源:李昱賢

2019年9月1日 星期日

你好,百花山  ◎北島


你好,百花山  ◎北島  
 
隨著飄忽的琴聲
捧在手中的雪花微微震顫
當陣陣迷霧退去時
顯出旋律般起伏的峰巒
 
深深的呼吸在山谷轟鳴
雪中的腳印被流雲溢滿
我採集無數不肯報名的野花
彷彿拾貝在銀白色的沙灘
 
順著原始森林的小路
綠色的陽光在縫隙裡流竄
一隻紅褐色的蒼鷹在古松上
用鳥語翻譯這山中恐怖的謠傳
 
我猛地喊了一聲
「你好!百──花──山──」
「你好!孩──子──」
回聲響自遙遠的瀑澗
 
這回聲多麼真切啊
甜蜜的憂傷覆蓋著心田
我喃喃低語,
手中的雪花飄進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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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北島
  原名趙振開,一九四九年生於北京,做過建築工人、編輯和自由撰稿人。和朋友於一九七八年在北京創辦文學雜誌《今天》。自一九八七年起,在歐美及香港多所大學教書或任駐校作家,其作品被譯成三十種文字,並獲得多個國際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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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小水牛歐羅比 · 亨斯達姆賞析
 
本詩取於《今天》的官方網站,和最早發表在《今天》第二期的版本容有不同,整體意旨大致不變。〈你好,百花山〉除了和 1973 年的〈回答〉並置,凸顯出北島政治反抗意識的萌生以外, 1972 年的這首詩在各個稍加改動的版本上,都沒什麼可觀之處。北島初期的詩歌技術乏善可陳,是和十七年時期的歸來者還很類似的詩歌。這首詩的主要看點在於:串聯起「回音」到「回答」的轉變。論者常謂,這政治態度轉變應追溯到 1970 年,北京知青遇羅克(1943-1970)發表〈出身論〉,因觸怒中共而獲罪處決。那一年,同時也是北島寫詩的第一年。
 
相對於〈回答〉採用的大敘述詞彙,在百花山的陳述幅度中,我們可以從詩中客觀物象看出他對於百花山的聚焦和執著,或許也適宜作「在中國」(1970-1988)到「在天涯」(1989-)的一種詮釋吧,誰知道呢。一般網路的詮釋,都視〈你好,百花山〉為寫景之作,其實解讀可深可淺,我偏好將「百花山」視為政治隱喻。百花山風景區位在北京市郊天子腳下,詩中它代表著現實世界的政治首都。遇羅克死後,北島藉百花山之喻重述置身權力核心的動輒得咎的緊張感,和希望年輕聲音能被聽見的,初生詩人的期待。北島當初在搞《今天》時,甚至還想把刊名叫作「百花山」呢。
 
關於北島和白洋淀詩人在北京的地下活動,有興趣者可以參看北島的詩歌同夥,芒克的《往事與《今天》》。這是本相當有趣的回憶錄,把民刊、地下油印、上街遊行等和國家機器對抗的藝術行為寫得很有意思。以上看法主要根據我的老師陳大為《中國當代詩史的典律生成與裂變》(萬卷樓,2009)對這兩首詩的詮釋改寫而成。唯有一處我另有異議,從「回音」的期待感、緊張感,到「回答」對抵抗意識的全面宣示,此間的價值判斷轉折點,應該不是遇羅克之死。遇羅克死於 1970,而〈你好,百花山〉作於 1972,關於北島的轉折關鍵,書中的繫年解讀應該不是正確的。
 
不過,從「你好!百──花──山──」,到世界性的宣示「告訴你吧,世界 / 我──不──相──信!/ 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 /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其轉變是公允可見。
 
北島的回答,就是不相信百花山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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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圖片來源:林宇軒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華語政治詩 #百花山 #回音 #今天 #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