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敲打莫爾斯電鍵 ◎錦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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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呀
你也睡不著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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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在半空中發亮的此時此刻
我們如情侶用最微妙的語言互相傾訴
──我們像卑躬屈膝的奴隸般
白天都互相戴著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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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告訴我 你的痛苦
朋友 聽我說 我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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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雖然不相識
但用心靈互相彌補吧
因為你我都眷戀著別人
才在這深夜裏用通信器互送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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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的親人
我將為你的明日祈福
再見 朋友
現在可以安穩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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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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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錦連(1928 -2013),本名陳金連,出生於彰化,台灣鐵道協會講習所中等科暨電信科畢業,1943至1982年服務於彰化火車站電信室。錦連為「跨越語言一代」之重要詩人,相繼參與文藝團體「銀鈴會」、列名「現代派」成員,亦為「笠」詩社的發起人之一;他既有日治時期社會主義思想的薰染,受到現代派洗禮,且長期致力於台灣新詩的本土化,其所累積的文學成就,極具指標性意義。(摘自《錦連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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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宇軒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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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作〈凌晨兩點半敲打莫爾斯電鍵〉收錄於1950年出版的詩集《過渡期》當中。鐵道員之間除了透過電報來傳遞訊息,也會有其他通訊設備如這首詩作中所寫道的「通信器」。除了以「ㄐㄌ」來代表「基隆」、以「ㄊㄞ」來代表「臺北」的「國音電碼」來快速傳遞訊息,也會透過敲打長短不一的莫爾斯符號(Morse code,摩斯密碼)來遠程通訊──透過不同符號排列成的文字,組合成有意義的字句。錦連在就讀台灣鐵道協會講習所時,選修的電信科課程就是修習「摩爾斯電報通信技術」。在錦連的另一首詩作〈莫爾斯信號〉中,他稱讚這種傳遞訊息的方式「平凡」但「不可思議」,因為它能夠「從北回歸線的那一邊/嘴偷偷地貼近耳邊/低嘀咕嘀咕/南方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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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的「我」和「你」雖不相識,卻「如情侶」一般傾訴著彼此的痛苦和憂傷──或者說,正因不相識才能如此。在1950年代的臺灣,「電話」的門號主要供應政府公務和軍事用途,在當時的電話並未普及的情況下,較容易取得的「收音機」和「通信器」也就權充了穿越空間限制的「電話」,讓人們接收、傳遞訊息給遠在天邊的人,這和我們今天網際網路的匿名環境有著幾分相似。錦連在電信值夜室裡的休息時光,除了有一台短波收音機可以聽外國廣播,還有一台可以敲打摩斯密碼的通信器,此時的他也才真正脫去了「白天都互相戴著」的「假面具」,顯露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樣貌,期待在遠方有個不知名的人能夠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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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摩斯密碼的規則,兩長一短的「——.」代表英文字母G,一長三短的「—...」則代表英文字母B。以此來解碼,錦連在整首詩的最後所寫的「——.—...」,實際上是Good Bye(再見)的簡寫「GB」。在2008年詩集《守夜的壁虎》自序裡,錦連就表示自己「在戰亂時代,向著不可逆料的茫茫未來,拍發無數摩爾斯電碼」,可以和這首詩相互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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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首詩中,錦連寫下了戰後初期一位電信室的報務員如何在深夜進行電報工作和文學創作。也許這些滿載著愛恨的呼喊在當時並沒有獲得相應的回音,但透過這首詩作,錦連讓自己深夜的心緒轉譯為文字被留下來,傳遞給所有的讀者──在這個意義下,這首詩就彷彿摩斯密碼,而所有讀到的讀者都是恰好接收到訊號的陌生人。詩作最後的「再見」除了是時空背景之下人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身為訊號發送者的錦連也透過詩作將情感傳遞給了未來不可知的讀者:再見,就讓這首詩成為我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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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國家鐵道博物館「錦連文物展示前置調查計畫」之內容,由財團法人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執行,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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