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14日 星期五

誰在敲門? ◎錦連

 

誰在敲門? ◎錦連
這麼晚 是誰在敲門?
 如果是乞丐 我就開門
 你可以隨便吃喝並拿去生活必需品
這麼晚 是誰在敲門?
 如果是刑警 我就開門
 你可以搜遍每個角落然後押走我的憂傷和鬱悶
這麼晚 是誰在敲門?
 如果是推銷員 我就開門
 你可以放置新產品並搬走我發霉的老舊思維
這麼晚 是誰在敲門?
 如果是風和雨 我就開門
 請吹進來把我滿是塵埃的心靈掃洗乾淨
這麼晚 是誰在敲門?
 如果是跋涉人生的崎嘔旅程而疲憊不堪的人 我也開門
 你可以借宿一夜藉以撫慰你難癒的內心
這麼晚 是誰在敲門?
 如果是寂寞得快發瘋而即將遠渡重洋的朋友 我馬上開門
 你無須說半句告別的話就帶走我的一本詩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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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錦連(1928 -2013),本名陳金連,出生於彰化,台灣鐵道協會講習所中等科暨電信科畢業,1943至1982年服務於彰化火車站電信室。錦連為「跨越語言一代」之重要詩人,相繼參與文藝團體「銀鈴會」、列名「現代派」成員,亦為「笠」詩社的發起人之一;他既有日治時期社會主義思想的薰染,受到現代派洗禮,且長期致力於台灣新詩的本土化,其所累積的文學成就,極具指標性意義。(摘自《錦連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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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宇軒賞析
這是一首語言清晰的詩,不需要解釋即可感受到詩中的「我」暗藏著複雜的情緒。
從形式來觀察,整首詩在節式和句式的結構呈現出規律的樣貌:六個詩節都固定三行,且第一行皆為相同的內容。值得注意的是,為了服務這樣的「規律」,某些較長的敘述被安置於同一詩行,一方面營造出綿長而深切的情感,另一方面卻可能受制於媒介而被迫分行。這樣的形式緣於錦連有意識的設計,如此對詩作一體性的追求同時也和內容相關。
觀察這六段敘述,六個假想的敲門者彷彿錦連生命裡的不同倒影:乞丐是社會底層的苦難、刑警是被監控的陰霾、推銷員是新時代的物質繁榮、風和雨則是心靈的潔淨與重生。句式隨著詩節的推進,「我」面對最後兩個假想的敲門者,心態和情緒上也不再只是「就開門」,而是更進一步的「也開門」甚至「馬上開門」,由此可以發現敘事者我對「寂寞得快發瘋而即將遠渡重洋的朋友」非常重視。不過,這位朋友究竟是誰?為何自己會包容對方不說告別的話,且希望對方帶走詩集?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先前曾賞析的詩作〈懷舊之歌〉,描述了朱實和淡星因為四六事件而離家、入獄、渡海、下落不明的過程。1949 年,剛接觸銀鈴會而步入文學社群的錦連和這群朋友分離,在往後長達數十年的白色恐怖時期,更被迫生活在無形和有形的恐懼裡。如果將詩作裡的「我」對應至錦連,而「寂寞得快發瘋而即將遠渡重洋的朋友」對應至那些因四六事件而被迫離鄉的文友,則不難理解為何全詩最後一行的情緒會如此曲折深刻。
這首詩最初收錄於 2003 年出版的詩集《海的起源》,詩末附註完稿日期為 2002 年中秋節。在已然出版眾多作品、獲得文壇肯認的這個年代,寓意團圓的滿月照映著世間,錦連心中想必有許多話想說。雖然提筆寫下這首詩的時刻已然解嚴,台灣也完成了首次政黨輪替而步入更成熟的民主化歷程,但政治高壓的記憶對錦連來說,仍然是永遠抹不掉的痕跡。
在這首詩中,「門」不只是空間的阻隔物,更是錦連和世界的中介——門內是詩人的心緒,門外是時代的呼喚。也因此,這首〈誰在敲門?〉不只是關於「誰」的提問,更是一首關於「我為誰而敞開」的詩。當錦連筆下的敘事者我開門,也就表示其直面了這些長達半世紀的心結,讓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和解。在全詩最後的「你無須說半句告別的話就帶走我的一本詩集吧」,錦連向我們展現了他最溫柔,也最堅定的一顆心:在時代的風雨之後,仍然願意以詩,替所有敲門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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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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