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9日 星期二

霸上印象──大霸尖山輯之三 ◎鄭愁予



不能再東 怕足尖蹴入初陽軟軟的腹
我們魚貫在一線天廊下
不能再西 西側是極樂
 
隕石打在粗布的肩上
水聲傳自星子的舊鄉
而峯巒 蕾一樣地禁錮着花
在我們的跣足下
不能再前 前方是天涯
 
巨松如燕草
環生滿池的白雲
縱可憑一釣而長住
我們 總難忘藍褸的來路
 
 茫茫復茫茫 不期再回首
 頃渡彼世界 已遐回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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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鄭愁予,籍貫河北,生於山東,1949年隨身為將領的父親來台,先後就讀新竹中學、中興法商(今台北大學)。因為身為跨海遷台的浪子,是以早期詩作多寫家國之情,詩中隨處可見浪子心聲,以及生命的無常感;也因為這樣的身分,再加上畢業後於基隆港務局工作,是以早期詩作多以海洋為書寫的主要意象。鄭愁予的詩風細膩,情感豐沛,擅長運用散文化的語言及韻律,營造出雅致飄逸又極具東方魅力的風格。1968年赴美進修,此後的詩風雖然變化不大,但書寫主題則多為對生命的體悟和生活禪趣。
 
然而,少有人論及的是1960-1970年之間的作品,此段時間的作品卻是赴美前後的轉變期。其中,在早期詩作裡還有個容易被忽略的意象「山」,卻集中在此一時期大量出現。較不為人知的是,鄭愁予是登山好手,也是自1949年以來的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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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奕辰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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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繼〈鹿場大山〉(賞析詳見:http://goo.gl/dc7v3I)、〈馬達拉溪谷〉(賞析詳見:http://goo.gl/u5NXTz)之後,這段大霸之旅也來到最後一站-「大霸尖山」,〈霸上印象〉所描述的就是詩人登臨大霸尖山山頂的印象。在此小編先說明一下,這條登山路線起自鹿場大山,沿著馬達拉溪一路向東行,中途會向南轉折一次後抵達馬達拉溪谷,也就是大霸尖山的登山口,之後向東南轉東邊行進,自此開始便幾乎一路走在稜線上,直到通過中霸尖山和薩克亞金溪的源頭之後再轉向南行,到此處便能直上大霸尖山。而這首〈霸上印象〉就是從登臨大霸尖山前的這一段路開始的。
 
第一段:「不能再東 怕足尖蹴入初陽軟軟的腹/我們魚貫在一線天廊下/不能再西 西側是極樂」。在〈鹿場大山〉、〈馬達拉溪谷〉兩詩的賞析中,小編曾提到詩人在此一時期的詩風帶有一些童趣,在本詩的第一句也是如此,太陽從東邊升起,「不能再東」的原因竟是「怕足尖蹴入初陽軟軟的腹」,可愛至極,但也說明了再往東去,就會離開地面,墜入空中了。第三句「不能再西 西側是極樂」同樣藉由「極樂(世界)」說明向西的不可行性,與第一句的「不能向東」把第二句的「一線天廊」夾在中間,讓這段南北向的攀登路線更生動地表現出來。
 
第二段則是描寫通過這段山路到達霸基(大霸尖山山頭的基部,當時尚無架設鐵梯,只能徒手攀登,而後來架設的鐵梯現也早已拆除)開始向霸頂攀登的過程。大霸尖山的地質易碎,攀登時往往會造成一些石塊掉落,詩人將之比喻成掉落在粗布(登山服)肩上的「隕石」,並引出形容水聲遙遠的「星子的舊鄉」,十分巧妙;雖然無法考究在當時的狀況之下是否真能聽到水聲(大霸尖山山頭旁並無水源),也無從得知詩人耳中說聽見的水聲究竟是什麼水,但這樣的形容卻營造出一種遙遠而美好的想像,而「星子的舊鄉」更傳達出一種旅行者的意味。
 
大霸尖山的山型孤高陡峭,小霸尖山、中霸尖山、東霸尖山與其餘小山頭則在四周環繞,有如花朵中的花蕾一般,「而峯巒 蕾一樣地禁錮着花」形容的就是這樣山勢;其展望雖說因為四周有山而不能說是極為寬廣遼闊,但依舊能夠登高而遠眺。登上霸頂,峯巒就在登山者的腳下。第二段最後一句「不能再前 前方是天涯」,不只呼應了第一段描述的危險,更將大霸尖山的險峻與氣勢生動地勾勒出來。
 
登上霸頂,既然不能再前,那該如何呢?遠眺四周,「巨松如燕草/環生滿池的白雲」,這樣的景致不可謂不迷人,詩人也說「可憑一釣而長住」,這「一釣」不禁讓小編想到〈鹿場大山〉中「正是雲霧像海的地方」一句,釣什麼不重要,也不需追究,但這卻顯露出詩人想要在此流連的心情。只是,詩人畢竟已不再是「浪子」,畢竟已經有了「家」,有了歸處,因此「我們 總難忘藍褸的來路」。從〈鹿場大山〉的迷向,到〈馬達拉溪谷〉的陣雨、夜宿,到本詩的艱險攀登,詩人都用文字記錄下來,想來藍褸的來路比登頂更值得記憶,甚或是因為曾為「浪子」身分之故,對於「藍褸的來路」更加珍視而難以忘懷。
 
末段詩句並非五言絕句,僅是五言四句詩,並無押韻。從句式、筆法和位置的改變來看,可以猜想末段詩句應具有特殊意義。小編猜想,詩名為〈霸上印象〉,從「印象」二字來想,本詩可能不是在霸頂的當下寫成的,如是,那麼是否有可能是詩人再度走過原先「藍褸的來路」時所記的呢?從「我們 總難忘藍褸的來路」一句,可以想像詩人在霸上遠眺時,曾回首攀登大霸尖山時走過的路線,或許正因此,末段才會出現兩次的「回首」吧!如此看來,末段的文字具有明顯的轉折,或許是因為這四句並非立於霸上的印象,而是書寫當下的心聲:「茫茫復茫茫 不期再回首/頃渡彼世界 已遐回首處」。「茫茫」、「不期」、「頃渡」、「已遐」四詞都表示了詩人此時早已遠離了霸頂,甚至已經看不到了,第一次的「回首」或許是指回頭看霸頂,而第二次的「回首處」小編以為可能是指回首來路的霸頂。而末段文字採如此古典的句式,表達出一種吟詠的意味,不僅與前面的「印象」做出區隔,同時也容易在詩人和讀者的心中複沓迴盪,為這段大霸行留下最美好的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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