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7日 星期二

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 ◎黃岡


  
IIna常常在這邊呼喊我的名字
叫我去那邊的雜貨店跟Pilaw買一包檳榔
一條沒有禮貌的山路開過我家大門
它跟我一樣有座號
它是11號 我是9號
 
去年,Kacaw的狗來找我玩時
被撞死在路上
Ina說:
「只是小狗沒關係,還好不是人。」
從此以後,四鄰的路口多了一根
凹凹凸凸的鏡子──
對著Pilaw的檳榔攤照
我們以為是Pilaw愛照鏡子
還躲起來偷偷笑她 但其實
我們小孩子才會一直跑到鏡子前面
看我們的臉變形變大變得很好笑
Ina說以前才沒有這條馬路
整個部落都是連在一起 可以跑來跑去
我們的路走在沙灘上
阿公沿著沙灘到水璉去傳教
海浪會記得他的腳印 不會把他淹沒
現在山路載來了好多都市的人
也載走我們的檳榔、和魩仔魚
海灘就漸漸消失
浮了好多「肉粽」上來
我跟Kacaw都會爬在上面玩躲貓貓
還可以抓Kalang(註一)
我們的路走進了山裡
沿著路穿過兩座山就會來到我家門口
路的另一邊有雜貨店和教堂
很多老人到現在還以為是從前
過馬路就像在散步
車子就會搖下車窗來罵人
說我們馬拉桑了啦
但是阿公才不會穿西裝把導係(註二)
他是要去那……一邊的教堂

馬路沒有很寬只是車很快
所以我們都要排隊見上帝
      
註一:kalang為阿美族語「螃蟹」之意
註二:把導係原音為padawsi,是阿美族人在家族、朋友聚會時,一起喝酒、唱歌、聊天的行為
  
(此詩曾獲林榮三新詩首獎)
(此為詩集《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收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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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黃岡,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就讀中(2014年),現任冉而山劇場藝術公關、帝瓦伊撒耘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曾獲林榮三文學獎、葉紅女性詩獎、楊牧文學獎、時報文學獎。
 
(改寫自詩集《是誰把部落切成兩半》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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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素材:宸碩
美術設計:宸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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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這首詩是用一個小孩的視角來觀看部落的變化。由第一段的語氣以及「座號」,便可知道敘述者我是小孩(畢竟學生才會有座號),而所謂的11號,應該指的是台11線。憑藉著詩名中的「部落」、台11線等線索,我們能很快知道作者說的是花東海岸的原住民(由後面註解可知道是阿美族),而進入狀況。
  
整首詩語言簡單,比照作者的敘述者我的身份(小孩&原住民),能看出作者的意圖:一方面是小孩並不會使用太複雜的語言來敘述;另一方面,漢語畢竟不是原住民的原生語言,他們可能偏向使用簡單的字詞組合出語句,並且混雜原本的語言。這種混雜著阿美族及漢語的敘事語言便構成了整首詩獨特的敘事腔調。
  
整首詩中敘述的事件可粗略切分成過去與現在。現在開了台11線,狗走在路上被撞死,來了都市人載走檳榔、魩仔魚、海灘被消波塊取代,老人悠閒走在部落中,卻因為在馬路上而被罵;以前整個部落連在一起,海灘還在;另一個可以注意的點是,在馬路出現以後,有了「這邊」和「那邊」的差別,這邊是我家,那邊是雜貨店和教堂,在馬路開設以前,這應該都是一體的。
  
在這樣的對照之下,馬路分割的不只是部落,還是一種生活經驗的分割。文明的粗暴不只改變了環境,詩裡面其中一個文明的象徵——路口的反射鏡——裡面,孩童的模樣是「看我們的臉變形變大變得很好笑」。作者有可能只是歡笑帶過這一句,但也可以解讀為文明者觀看原住民時,總是無法看到他們真正的模樣。
  
最後四行,作者講到老人要去「那一邊」的教堂,而導出最後兩句:「馬路沒有很寬只是車很快/所以我們都要排隊見上帝」這或許一方面講到空間上的改變,讓他們必須要排在路旁才能進教堂「見上帝」,但也直接道出馬路的危險,以及在文明的粗暴下,對比從前,現在原住民只能「排隊見上帝」而難以反抗的處境。
  
值得注意的另一點是,在這分割的新環境下,孩子們卻比誰都適應良好,除了上一段講到的孩童照鏡,還有「我跟Kacaw都會爬在上面玩躲貓貓/還可以抓Kalang」。他們總能在變化的環境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小編鋼筆人覺得,這或許是作者的一點溫柔,讓未來有一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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