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8日 星期一

復活節,一九一六 ◎ 葉慈 著/楊牧 翻譯




[利文祺專欄 ▍利利歷險記]

復活節,一九一六 ◎ 葉慈 著/楊牧 翻譯

我曾經日暮時分與他們相聚
個個帶着表情鮮明的面容
來自灰撲撲的十八世紀屋宇
那些櫃檯和桌几之間。
我和他們點頭示意,
或交換一些禮貌,無關宏旨的語言,
或者逡巡停留,並且說說
禮貌,無關宏旨的話,
並且預先想妥如何編一則
嘲謔的故事或一段訕笑
取悅於習慣飲食的館肆中
與我一起圍火的同伴,
我了然於胸明白,他們和我
無不生息於穿戴綵衣的國度:
這一切都變了,完全變了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那女子的白日已經
在無知的親善意念裏耗盡,
夜晚消磨於論究,終於
使聲音轉趨尖銳刺耳。
天下何曾有過比她更甜的
聲音,從前當她年輕
而美麗,策馬追逐一羣獵犬?
這個人一向主持學校教習,
騎的是我們插翼的飛駿;
另外著個是他的好友左右手,
正預備去加入他的陣營;
他最後可能贏取上好令譽,
生性如此敏感的,看得出來,
思維如此前進,動人。
還有這邊這個從前是我想像中
醉漢一個,狂妄愛誇口的混混。
他竟敢對我中心縈繞靠近的
或人做出極端殺傷的冒犯,
然而我的詩還是要提到他;
一樣,他已經辭卸了
這即興喜劇分配給他的角色;
一樣的,輪到他時他就變了,
變化而無遺: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眾心認準了整齊的意向單一
通過夏天,直到冬天彷彿
都寄情於一塊石頭
如何激擾那活活的流水。
大路那邊趕到一匹馬,
騎著,飛鳥從一朵雲往另外
一滾動的雲那方向延伸
一分鐘一分鐘改變着;
流水裏一片雲影
在改變著一分鐘一分鐘改變;
馬蹄滑踐過涯岸,
然後一匹將那流勢擊碎;
長腳赤松雞一一下水,
牝雞對公雞呼叫;
一分鐘一分鐘就這樣活着:
石頭正在這一切的中央。

犧牲太長久以後
人心有可能變成石頭。
啊究竟多久才算足夠?
上天應當怎樣而我們又怎樣
呢喃記誦一些名字,名字,
如母親喚她孩子的名字
當睡眠終於俯臨,擁到
他那一直放縱不羈的四肢。
那何嘗不就是夜晚降臨?
不,不,不是夜晚是死;
難道那不就是無謂的死?
英格蘭或許信心自持
無論對付甚麼事做過或說過。
我們懂他們的夢;知道
他們有夢並且已經死去就夠了;
然則,假如他們是被過多的愛
刺激迷惑一直到死,又當如何?
我將它寫出來以詩的形式——
馬克鐸拿,馬克布萊
康諾里,皮爾斯
此刻以及永久未來,
每當那時當綠衣身上穿着,
都變了,完全變了: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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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來源:cocoparisienne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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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今天是復活節星期一(Easter Monday),是愛爾蘭復活節起義一百週年,我想帶大家讀葉慈的這首詩〈復活節,一九一六〉。一百年前,愛爾蘭共和黨在復活節後,發起了一場暴動,並發表了〈復活節宣言〉,裡面提到愛爾蘭的獨立,以及愛爾蘭屬於愛爾蘭人民,該宣言成為後來獨立的重要里程。然而,英軍的鎮壓卻造成愛爾蘭方面一百多人死亡,許多起義領袖,如皮爾斯(Patrick Pearse)、馬克布萊(John MacBride)、馬克鐸拿Thomas MacDonagh、康諾里(James Connolly)也被處死。葉慈寫這首詩,乃弔念這些愛國之士。

在詩的第一節,葉慈提到在日暮時分的國會遇到的政治家、以及一些酒館的人,詩人點頭,談笑,說些言不及義的笑話。這是愛爾蘭的日常,然而,一切的生活都變了,在這復活節起義之後。因此,第二節詩人描繪自己認識的那些起義人士,其中有位馬克布萊上校,是葉慈所愛慕對象Maud Gonne的丈夫,或許因為嫉妒,詩人描寫他為「醉漢一個,狂妄愛誇口的混混」。在第三節,詩人指出為了使愛爾蘭脫離英國統治,所有的志士意念一致,如同一顆水中之時,水流再怎麼改變,世界再怎麼變化,他們的心依然堅若磐石。在第四節,詩人提到「犧牲太長久以後/人心有可能變成石頭」提示了這些犧牲,使愛爾蘭獨立之心更加堅定。然而,我們該怎麼記誦這些犧牲人民的名字呢?詩人甚至質問,如過在起義之後,英國仍那麼跋扈,難道他們的死是無意義的嗎?葉慈認為,他懂這些人的夢,並且知道他們為了理想而死,這些就足夠了,因此,他想為這些人寫這首詩,將名字一一記上,並且在未來,當每年三月十七號聖派翠克節,也就是愛爾蘭國慶,當換上代表國家的「綠色」時,人們將記得這一次的起義:這是一次可怖、卻又壯美的犧牲。

這首詩由永遠心繫愛爾蘭的台灣詩人楊牧翻譯,或許我們可以回頭想台灣的情況,例如台灣的白色恐怖。當許多台灣知識份子被犧牲時,即便不是我們生長的年代,卻仍然聽到這些故事時,如陳文成事件、陳澄波被槍斃,而激起更大對台灣土地的認同,更在每一次二二八時,在紀念哀悼的同時,也回想起當初那可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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