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日落的方向是西
越過眼前的柏樹。潮水
此岸。但知每一片波浪
都從花蓮開始——那時
也曾驚問過遠方
不知有沒有一個海岸?
如今那彼岸此岸,惟有
飄零的星光
如今也惟有一片星光
照我疲倦的傷感
細問洶湧而來的波浪
可懷念花蓮的沙灘?
不知道一片波浪喧嘩
向花蓮的沙灘——迴流以後
也要經過十個夏天才趕到此?
想必也是一時介入的決心
翻身剎那就已成型,忽然
是同樣一片波浪來了
寧靜地溢向這無人的海岸
如果我靜坐聽潮
觀察每一片波浪的形狀
並為自己的未來寫生
像左手邊這一片小的
莫非是蜉生的魚苗?
像那一片姿態適中的
大概是海草,像遠處
那一片大的,也許是飛魚
奔火於夏天的夜晚
不知道一片波浪
湧向無人的此岸,這時
我應該決定做甚麼最好?
也許還是做他波浪
忽然翻身,一時迴流
介入寧靜的海
溢上花蓮的
沙灘
然則,當我涉足入海
輕微的質量不減,水位漲高
彼岸的沙灘當更濕了一截
當我繼續前行,甚至淹沒於
無人的此岸七尺以西
不知道六月的花蓮啊花蓮
是否又謠傳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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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紀姵妏
攝影來源:Flickr by User:F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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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這首詩寫於一九七四年,楊牧三十四歲,於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任教。作為留學的學子,年輕的楊牧已經在美國「流浪」多年。在詩中,敘述者站在海灘,想像打在美國西岸的波浪,來自於太平洋東岸,他的家鄉花蓮:「但知每一片波浪/都從花蓮開始」,並且可能「經歷了十個夏天」,才趕到此。
在第五節,敘述者想像自己成為一片波浪,回到了花蓮:「我應該決定做甚麼最好?/也許還是做他波浪/忽然翻身,一時迴流/介入寧靜的海/溢上花蓮的/沙灘」。敘述者似乎試圖打破空間的隔閡,或物理的限制,透過想像回到他的家鄉。
一九七零年後,楊牧的作品開始回顧花蓮,如這首詩,或一九七五年的〈帶你回花蓮〉和七八年的〈花蓮〉,八零年的〈海岸七疊〉和〈出發〉,一再描寫台灣和歌頌台灣。這首〈瓶中稿〉,或許可以作為詩人的首要宣示,提示他對故鄉的恆常愛戀,將在接下來的諸多散文和詩歌中不斷衍伸、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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