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2日 星期二

大義 ◎ㄩㄐ


大義 ◎ㄩㄐ
 
1.
 
舉頭有神,我們在淺水划行
繞圈。日子揮發
包覆我們的肉身
傷害是光傷害是黑暗
傷害是金屬敲打在我們的背脊
 
日子鑽進腦袋;日子
含氯。日子是消毒是潔淨;神說
死亡是不義
活著是仁慈生命
 
生命即痛苦。生命是
划行、繞圈;生命
被困於殼中而殼也被困
於殼中。生命是一炷線香
屬灰的掉下去
屬煙的升上去
 
我們是屬火的生命
在水裡燃燒、燃燒、無以滅盡
 
 
2.
 
舉頭有神,神上面有神
神每日餵食
神每日清掃銅幣
活著是大義;祂們說
活著是觀光特色,是宗教民俗
活著是靈
 
死去是鬼。我們把雙手撐開
便摸到墓穴石壁
鯨骨與珊瑚
——沒有誰能真正逃出水域
 
神建立自己的居所
溺於飄舞的灰中
不遠處是海
我們沒有請求上岸
 
 
3.
 
舉頭有神,橫渡不了的海
都變成多傷痕的殼
夢裡面海水柔軟易碎
夢終時爭吵
提示彼此:清醒更接近生命
 
生命即痛苦。生命是
繞圈、划行;生命是——
適應、變異、演化;如我
從海棲動物
逐漸穴居,即將
成為土埋的化石
 
地底,時間的令符綑綁我們
許願池邊一個足夠安靜的夜晚
恍惚聽見海風與浪
聽見宗教信仰擋下的砲彈
聽見進出的腳步聲
窸窣像是念誦起咒文:
 
千秋聖誕萬壽無疆⋯⋯
隨意樂捐功德無量⋯⋯
 

 
◎作者簡介
  
ㄩㄐ,本名黃昱嘉。Bug 生產者。海龜被禁錮時我甚至還沒有出生,對牠們那只是無力的又一個 1993。曾獲台北文學獎、飲冰室茶集詩獎、鍾肇政文學獎、菊島文學獎。此刻的興趣是練習面部表情這樣就可以不被發傳單。
 

 
◎小編林宇軒賞析
 
場景是信仰與觀光中心,燈亮,主角抬頭。全詩以組詩的形式呈現,第一部分以「舉頭有神」開場,鋪寫「我們」的情境:受困、被傷害與被決定不斷地循環,營造出一個具壓迫感的氛圍。「神明」在這首詩中的定位是具有主宰性的,除了作為警醒外,更和「我們」有著上下階級差異,能決定「我們」的一切。
 
值得討論的是,詩中的「信仰」與「我們」並非是單一的從屬關係,在舉頭能見的「神」上頭竟然還有更高的「神」。「神明」本該是掌控一切的,在詩中的神卻被更上層的神所掌控,這是多麼令人感到懷疑的現象;另外,在這個複雜關係之下,「神建立自己的居所」,將「我們」整個隔離在外的舉措,除了代表今日人們對於自身以外的事物關心程度逐漸消減,同時也顯現出往昔的「信仰」經過時代的異化已經產生了變質。
 
從悲觀的角度來解讀,連神都可能身不由己,更何況是在神之下的我們?稍微樂觀一點來看,神可以在神之下得以保有自我,那在神之下的我們是否也得以擁有自決的選擇?這種層層連結的設定賦予了詩中角色的不確定性,意即打破了一般宗教「命定論」的情境。雖然有著各種可以解讀的方向,但從第一節的「死亡是不義/活著是仁慈生命」、歸屬的屬於的「屬」到全詩最後的咒文,呈現了我們逐漸「被迫相信」的趨勢,這種消亡是無法單以個體的力量去與之抗衡的。
 
「——沒有誰能真正逃出水域」詩中一再重複以「定義」來斷絕所有其他可能,而我們「沒有、也無法做出反抗」的這個情境,也進而讓這唯一指向絕對正確、不容懷疑的主宰更顯荒謬。整首詩不斷以「我們」的視角進行發聲,穿插許多類似宗教信仰中的「戒律」或「定則」的口吻;詩的結尾提及「宗教信仰擋下的砲彈」與「進出的腳步聲」,原應保衛家園安定民心的信仰,如今卻淪為觀光商業的傀儡,而在演化的最後階段時,我們甚至竟只能成為「化石」,種種今昔的對比顯示出事件的荒誕。究竟,在「死亡是不義」與「生命即痛苦」之間,我們該如何做出選擇?亦或者,我們還能做選擇嗎?
 
本詩為2018菊島文學獎現代詩佳作作品。雖然是文學獎得獎之作,但其書寫主題卻跳脫傳統地方文學獎的得獎體,且內容可討論的部分非常之廣。ㄩㄐ在詩中所書寫的並非歌詠風土或重提歷史,而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情」。詩題以〈大義〉為名,所指除了和傳統倫常道德相關聯外,同時也指向了「合法」飼養海龜的大義宮,以此做為詩作名稱所引發的寓意不言而喻,值得我們去深入省思。
 
「四十年,已經有十隻海龜死去了。」事情發生在澎湖,被海洋所包圍的島群上監禁著本該屬於海洋的生物,在我們一字一句讀著這首詩時還繼續存在著。對於海洋,這種以神明、信仰之名施行囚困的行為,文學能做什麼?對於現實,對於各種權力中心上位者的主動,我們可以用已死之物影響更多尚且活著的人,讓這些已死之物,無論是海龜或者文字,得以發揮最大的力量,去影響、改變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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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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