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1日 星期六

偏不主義 ◎胡玖洲


 


▍新詩集分享:胡玖洲《我們在房裡看A片》 #臉書文末抽書

 

偏不主義 ◎胡玖洲

 

我偏不愛美式咖啡,不愛精煉的話語

不愛夕陽的餘暉而偏愛一無所獲的日子

明天該很好,若所有偶然都在場

每顆流星都無處可躲地,落在我的眼睛

但我偏不著急,呆坐窗前

等候每個感覺的雛形,冉冉升起

偶爾你來,穿著白色連衣裙

連結愛與赫茲,調整詩的頻率

讓所有貧瘠的基因都學會了飛行

如果不來,我也能看麥子收割成黃昏

聽大風拂過麥浪,如不斷癱倒的多米諾骨牌

露出每個精心編排的劇情,偏不承認

等待也可以是件美好的事情

 

假如你來,倘若明天,你會來

 

但又或許明天並不來臨

時間也偏不懷疑,時針停在七點

還尚未盛開的花季

而我愉悅地繼續,掌握自己的節奏

像一隻俏皮的精靈,在停滯的時間裡跳

一個人的舞曲,反復排練我的

偏不主義。偏不帶著鮮花

偏不跳華爾茲,偏不決定在今天

大聲朗讀你年少的詩句

令你羞澀,慌亂,如明天待嫁的新娘

在大庭廣眾下說愛你,哦不,我偏不

我們不能一起愉快地變老,一起揮霍

滿天繁星的假日,坐在床邊,偏不完整地

在你耳邊唸完每段聽來的愛情

偏不將彼此的誓言牢牢緊靠成一枚鑽戒

直到時間在我們的生命,誕生出

新的意義

 

我偏不決定,將愛進行到底

 

或許明天,我們偏不甦醒,偏不撕下日曆

不斷在日出之前銜接昨日的風景

整夜窩在房間成為與貓遊戲的貓貓奴隸

看貓在懷裡垂釣,魚的陰影,那麼

虛度的時間是否也會被馴養出

糖果的甜蜜。但我偏不

偏不血本無歸地,將一百分的喜歡

都放進一個人的口袋裡

讓視線填滿一個人的眼睛

就讓我們逗留在彼此的脈搏,習慣一種

超現實敲打樂迷幻舞曲不斷衝擊

初開的情慾,一如回到每個邂逅的場景

哪怕猶豫,迷離,偏不一錯再錯地

將情書毫無保留郵遞。將一半

寫在手心,偏不歉意,偏不答應

你是此刻所有喜悅的心情

 

今夜,我決定偏不愛你

 

 

◎作者簡介

 

胡玖洲,97年生於南國,現居臺北。曾任職於馬華文學館,同時兼任《蕉風》文學雜誌編輯,目前就讀於臺大中文系研究所。202310月出版詩集《我們在房裡看A片》(有人出版社)。

 

 

◎小編 #樂達 賞析

 

嫁接各種看似矛盾的元素,操演豐富的句式鋪演成詩,這次小編想跟大家分享一位新世代的馬華詩人―― #胡玖洲 「元宇宙」和「觀音嬤」、疫情和情慾上的「安全日」……,正如唐捐在序文中談到,玖洲嫻熟於雙線交織,看似奇異、卻又巧妙而自然地勾連起許多異質事物;又如每詩粉專在2021128日分享過他的得獎作〈我們在房裡看A片〉,偷看A片的日常片影和磨練詩藝的孤獨時分,在他靈活的長句鋪展中交織不離。正逢玖洲新詩集出版,今晚小編則來分享另一首詩〈偏不主義〉,看看他如何經營一個傲嬌者的口吻,來述說愛戀時的複雜心理,順便談談詩人的其他特色。

 

一如玖洲〈遠方的戰爭〉援引並解構了余光中詩〈如果遠方有戰爭〉,從中延伸出新意;這首詩或許也取材於辛波絲卡的〈種種可能〉――只是當辛奶奶「偏愛」種種零碎卻構成自我與生活的事物時,玖洲反其道而行,結合多變句式和韻律安排,反覆倡行那「偏不主義」,否認(或只是拒絕承認)種種愛戀的可能與事實。整首詩的發話者「我」從一開始,便藉由對事物的否定來經營某種自我姿態,彷彿自己拒絕被那些日常、甚至可能美好的事物(如「夕陽的餘暉」)所定義,拒之門外、切斷聯繫;而且比起單純否定,「偏不」的微妙語感,也為某種複雜而固執的性格奠定基調(儼然存在一個對象,而「我」偏偏不要依循他或多數人預期的走向)。就像隨後「流星」落入雙眼的假想情境中,看似「我」正揣想著心願實現的可能,讀到此處的我們可能也期待「我」如何由此發展下去時,緊接而來的「但我偏不著急」卻又迅速打消預期,並從中帶出「我」願意為「等候」而耐心堅持著。從等候「每個感覺的雛形」到「你」的出現,漸漸讓愛戀中人的心理作為主題浮現出來,而且也深化了「我」的矛盾性格――你來也好、不來也罷,我都能享受在等待的每個美好當下,卻又口是心非地「偏不承認」這份事實。

 

其後,連接前後兩節的橋樑句「假如你來,倘若明天,你會來」,一方面透露並加強表現出內心祕而不宣的真實盼望(從期待「你來」到進一步你「明天」就會來),另一方面,也回扣到某種矛盾――「我」不斷地履行「偏不」,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像一些「假設」情境(詩中的「你」也頻繁出沒於此),口口聲稱的「偏不主義」似乎越來越無法約束內心的情感。看似標榜出一個能「掌握自己的節奏」、不假外求的自足個體,卻又在「否認」的免死金牌下,益加張揚心中對「你」的澎湃熱情。大聲朗讀詩句、大膽地說愛你、攜手共度甜蜜美好而堅定的一生……,這些根本都還沒實現,但就像第一節寫到的,「每個精心編排的劇情」(戀愛時的各種小劇場),背後都因為「偏不主義」的一概否定,才能一概被容許。我能逐漸無拘無束而「合法」地戀慕、幻想、吐露心聲,只要我不要承認喜歡你、愛你的事實就好,一如第二個橋樑句所拒絕的「將愛進行到底」。

 

很有意思的是,來到整首詩的最後一大節,「偏不主義」又深化出更進一步的意義。前面不斷藉由「假想」來實現我與你的愛情,並特別強調自己能「愉悅地繼續」跳一個人的舞曲,隱隱約約透露出這分愛戀(至少在此刻)的困境,並在這節裡逐步彰顯出來。在一切心願成真或落空的「明天」到來之前(明天你可能會來,也可能又不會),種種試著延緩明天到來、延長今夜喜悅的行為,雖名為「我們」所做,卻又何嘗不是「我」的真正寫照呢?從假想回到現實,真正的我或許正在「虛度的時間」中感受到愛意逐漸變濃,卻也明白如此的危險性――「血本無歸地,將一百分的喜歡/都放進一個人的口袋裡」,愛得越深、自己越依賴對方,萬一結束時也將失去越多――為了不讓它有天成真,「今晚,我決定偏不愛你」。換言之,「偏不主義」彷彿是保護自我不受傷害的機制,然而,它也默默容許著愛意的漫漶(「你是此刻所有喜悅的心情」)。

 

如此矛盾、曲折的情結,隨著一路以來的情感堆疊,推進至亮眼的最後一句到達高峰――口非而心是,既害怕失敗、又盼望實現,既依戀對方、卻又希望維護住一定的自我,「偏不主義」巧妙詮釋、重現、也接納了這種愛戀中弔詭卻又極其自然的心理,並在斷定出心願實現與否的「明天」之前,讓充滿假想、前途未知渺茫的「等待」,持續成為可能。綜觀整首詩,詩人透過句式多變的長句和語意上的轉折、矛盾,營造出戀愛中人的複雜心跡(愛情的當下絕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同時經由韻律上的經營(像是可以先觀察這首詩的尾韻),讓通篇讀來順暢,不因語句繁多而無以為繼。凡此,皆充分展現出這位詩人令人矚目的起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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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樂達

美術設計:EJ

 

#胡玖洲 #偏不主義 #我們在房裡看A #馬華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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