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2日 星期五

卑亞南蕃社-南湖大山輯之二 ◎鄭愁予


卑亞南蕃社-南湖大山輯之二 ◎鄭愁予

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
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紡織機,
松鼠的梭,紡著縹緲的雲,
在高處,她愛紡的就是那些雲

而我,多希望我的職業
祇是敲打我懷裹的
小學堂的鐘,
因我已是這種年齡--
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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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鄭愁予,籍貫河北,生於山東,1949年隨身為將領的父親來台,先後就讀新竹中學、中興法商(今台北大學)。因為身為跨海遷台的浪子,是以早期詩作多寫家國之情,詩中隨處可見浪子心聲,以及生命的無常感;也因為這樣的身分,再加上畢業後於基隆港務局工作,是以早期詩作多以海洋為書寫的主要意象。鄭愁予的詩風細膩,情感豐沛,擅長運用散文化的語言及韻律,營造出雅致飄逸又極具東方魅力的風格。1968年赴美進修,此後的詩風雖然變化不大,但書寫主題則多為對生命的體悟和生活禪趣。

然而,少有人論及的是1960-1970年之間的作品,此段時間的作品卻是赴美前後的轉變期。其中,在早期詩作裡還有個容易被忽略的意象「山」,卻集中在此一時期大量出現。較不為人知的是,鄭愁予是登山好手,也是自1949年以來的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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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簡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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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這首詩收錄在《鄭愁予詩集I》的「第九輯‧五嶽記」中的「南湖大山輯」。

在談這首詩之前,先簡單介紹一下「五嶽記」,鄭愁予何時開始爬山不得而知,但可以確信的是,鄭愁予在創作「五嶽記」這段時間裡是經常性地爬山的。原先「五嶽記」是有計畫地編輯成一本詩集,然而詩人卻說原本還有很多登山時創作的詩稿,但是那一個記詩的本子卻意外遺落在山林之中,是以原本可能是台灣第一本山岳詩集的「五嶽記」就只剩下現今所見的篇章。在輯中,除了玉山輯兩首是在1957年完成的以外,其餘的詩作都是在1962-1966之間寫成的。

卑亞南蕃社,即今天的宜蘭縣大同鄉南山村,正好在南湖大山西北方不遠處,為當時攀登南湖大山時所經之處。

〈卑亞南蕃社〉一詩寫於1962年,與鄭愁予結婚的年份應是同年。首節第一句就寫著:「我底妻子是樹,我也是的;」,這是鄭愁予早期詩中鮮少寫到與他的「妻」有關的詩。把夫妻二人比成樹,一方面是表示兩人已經成年,可以頂天立地了;另一方面表示兩人在此落地生根了。第二句「而我底妻是架很好的紡織機」,除了樹,還用紡織機比喻妻子,紡什麼呢?第三、四句的解答是:「松鼠的梭,紡著縹緲的雲,/在高處,她愛紡的就是那些雲」。梭是紡織機的一部份,快速地將緯線穿插在經線之間,而在這被當成是紡織機的樹上,松鼠就是梭,這也表示著詩人藉此來比喻妻子有如松鼠般的靈動,紡著縹緲的雲。縹緲的雲指的是什麼我們不得而知,然而可以想見的,縹緲的雲有著美妙、幻想、如夢似幻……等等意象,我們常常說「就好像置身在雲端」來比喻自己幸福、快樂得不敢置信的心情,由此來推測,雖然不知此詩的完成與結婚的時日誰先誰後,但可以猜想此時詩人所寫的「飄渺的雲」,或許是新婚之後幸福的生活,也或許是兩人未來的藍圖。詩人的妻子「最愛紡的就是那些雲」,就表示詩人之妻是歡喜愉悅地在紡織,這或許能為此一解釋下註腳。

第二節寫的是詩人自己。「而我,多希望我的職業/祇是敲打我懷裹的/小學堂的鐘,」,詩人並不希望自己這棵樹能有甚麼雄心壯志,像檜杉那樣聳入天際,或是巨大壯碩,而是想要敲打懷裡小學堂的鐘,一方面表示詩人現在所想要的不再是過去浪子般闖蕩的生活,而是平凡但確切的幸福;另一方面,敲打小學堂的鐘也表示著,詩人希望能夠擁有孩子,拉拔孩子成長。而詩人這樣自述的原因就是最後兩句「因我已是這種年齡--/啄木鳥立在我臂上的年齡。」,啄木鳥是樹的醫生,這代表著詩人認為自己已不再年輕,是需要醫生的年紀了;但是這醫生僅僅是立在臂上,而不是在軀幹等更重要的地方,因此也表示著詩人認為自己雖然不再年輕,但也只是剛開始要老而已。

詩人在攀登南湖大山的途中,路過卑亞南蕃社,藉由此處的景物來書寫妻子與自己婚後的心情,十分巧妙且貼切。同時也不難體會,一位宇宙的遊子成為南湖大山下蕃社裡的一棵樹的心境轉變,和詩人在此之前的詩作相比,這樣的轉變是相當大的。事實上,在「五嶽記」的幾首詩中,可以看到不少如本詩具有童趣又可愛的詩句,像是「而我鄰舍的頑童是太多了/星星般地抬走一個黃昏」(北峰上-南湖大山輯之三)、「雨落後不久,便黃昏了,/便忙著霧樣的小手,/捲起,燒紅了邊的水彩畫」(牧羊星-南湖大山輯之四)、「扮一群學童那麼奔來/那耽於嬉戲的陣雨已玩過桐葉的滑梯了」(馬達拉溪谷-大霸尖山輯之二)……等等。這在鄭愁予過去的作品中是不多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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