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8日 星期四
拒絕哀悼死於倫敦大火中的孩子 ◎狄蘭•托馬斯 汪劍釗譯
拒絕哀悼死於倫敦大火中的孩子 ◎狄蘭•托馬斯 汪劍釗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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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創造人類
主宰禽獸花木
君臨萬物的黑暗
以沉寂宣告最後一縷光明閃現
而那靜止的時辰
來自軛下躁動不安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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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必須再一次進入
水珠圓潤的天庭
和玉蜀黍的猶大教堂
我才能為一個聲音的影子祈禱
或在服喪的幽谷之中
播撒我苦澀的種子去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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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高貴而壯烈的死亡。
我不會去謀殺
她那與嚴峻的真理同行的人性
也不會再以天真
和青春的輓歌
去褻漆瀆生命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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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的女兒與第一批死者同穴深葬,
眾多的至親好友將她裹沒,
永恆的塵粒,母親深色的血管
默默地傍依著冷漠地
湧流不息的泰晤士河。
第一次生命喪失以後,再沒有另一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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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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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蘭•托馬斯(Dylan Thomas,1914年10月27日-1953年11月9日),威爾斯詩人、作家。生於英國威爾斯斯旺西,其父是一位中學校長。托馬斯很早就表現出對於文學的特殊興趣,中學時擔任校刊的主編,並發表了一些詩作。20歲時,托馬斯發表了第一本詩集《詩十八首》,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托馬斯為英國廣播公司服務,戰後他仍為該公司的一套文藝節目寫稿播音。1946年,托馬斯發表了他最重要的一部詩集《死亡和出場》,這部詩集為他帶來了名譽,並被評論界視托馬斯為繼奧登以後英國的又一位重要詩人。托馬斯的詩作大體屬於超現實主義流派,其詩中所蘊含的內容較具有夢幻色彩,通過對於意象的描繪堆砌,托馬斯所創造出來的詩境往往引人入勝。另外,托馬斯很注重押韻,其詩以善於朗誦聞名。除了寫詩,托馬斯也寫過一些短篇小說發表在詩文集《愛的地圖》中,並寫了幾個電影劇本,如《三個怪姐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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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簡介
汪劍釗,詩人、翻譯家、評論家。 1963年10月出生於浙江省湖州市。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教授,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著有《中俄文字之交——俄蘇文學與二十世紀中國的新文學》、《阿赫瑪托娃傳》、《二十世紀中國的現代主義詩歌》,詩文自選集《詩歌的烏鴉時代》;譯有《普希金抒情詩選》、《俄國象徵派詩選》、《俄羅斯白銀時代詩選》、《俄羅斯的命運》、《吉皮烏斯詩選》、《勃洛克抒情詩選》、《波普拉夫斯基詩選》、《二十世紀俄羅斯流亡詩選》、《非洲現代詩選》、《曼傑施塔姆詩全集》、《茨維塔耶娃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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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二戰爆發。隔年九月德國對英國各大城市展開長達八個月的空中轟炸,以倫敦受創最為嚴重,約十萬幢房屋被毀,四萬多名市民身亡。
本詩作於此時期,出自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之手,以「拒絕哀悼…」作為詩題,一反戰爭哀悼詩慣用的悲壯語氣,不寫戰爭之惡,也不寫死之苦烈,而以冷色寧靜的意象,選擇了遠離戰火的黑暗與教堂,幽谷和不息的泰唔士河來書寫,將生物本能懼怕的死亡,劃作再無紛擾的淨土,表達對亡者最深的祝慰。
只有明白光明的殘忍,方能體會黑暗的柔軟。光明一向作為正面語,不管是暗室的出口或黑夜的結束,總是暗示著希望的來臨,但對飽受戰火摧殘的倫敦市民而言,一次次閃現的光明代表著有更多生靈走向了永遠的黑暗,可黑暗是否可畏?本詩開頭便提出了這樣的觀察:「直到創造人類/主宰禽獸花木/君臨萬物的黑暗/以沉寂宣告最後一縷光明閃現」,黑暗雖象徵著死亡,也象徵著生命的來處,譬如暖暗的子宮、花草出苗前的深土,當黑暗重新沉寂於最後一縷光明閃現之後,或許生命也回到了他們本來的棲止,這裡的光明可以解讀成空襲的炮火,也可以看作生命曇花一現於時空的長夜裡;瞬間的光明與漫漫的黑暗相互襯托,正如生與死的印象互相凸顯纏繞,不能悲喜二分。
第二、三段放入宗教意象,詩人以一個生還者同時作為旁觀者的角度寫下他表達哀意的方式,卻也回應了詩題「拒絕哀悼…」的原因。必須再一次進入天庭與教堂,「我才能為一個聲音的影子祈禱/或在服喪的幽谷之中/播撒我苦澀的種子去哀悼」聲音是稍縱即逝的,影子也只是他物的衍生,詩人知道自己的祈禱與哀意從來都不真正被亡者所聽見;服喪的種種精神儀式,他寫那是幽谷,也只是如同生者在光明裡想像黑暗,想像自己在黑暗中陪伴著亡者,只是播撒了苦澀的種子令這個幽谷充滿苦澀,最努力的儀式也僅止於此。詩人更想說的是:「我不會去謀殺/她那與嚴峻的真理同行的人性/也不會再以天真/和青春的輓歌/去褻漆瀆生命的港口」因為他們的死是嚴峻而高貴的,不容任何人再以天真或者青春等字眼去包裝他們離開的生命,因為他們已經到了我們到不了的地方,在那一刻,他們便手握真理、毫不天真。
不再承受獨活的孤獨,他們且獲得了永恆的安寧:「眾多的至親好友將她裹沒,/永恆的塵粒,母親深色的血管/默默地傍依著冷漠地/湧流不息的泰晤士河。」只是生命嚴肅循序地,從此以不同的樣子彼此依傍相望,泰唔士河依然湧流不息。詩人即使在服喪的儀式裡苦澀,也拒絕悲觀或膚淺地為亡者哀悼,因為他們永恆安寧,與真理共行。
狄蘭•托馬斯成長於1930年代英國詩壇,受超現實主義氛圍與佛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論的陶冶,其早期詩歌往往有逃離現實,遁往內心的反寫實傾向;然而目擊二戰的慘烈,托馬斯的詩歌生命產生了不可逆的質變,他曾這麼表示,戰爭的環境使人再無法創作詩歌。因此,遠離了他早期的詩歌傾向,於二戰期間,托馬斯創作了〈拒絕哀悼死於倫敦大火中的孩子〉、〈黎明空襲中有百歲老人喪身〉、〈空襲後的哀悼儀式〉等作,內容融入現實性與政治性的題材,疊入其富於跳躍想像的詩歌基調上:如本詩把城市一夜大火寫作躁動不安的大海,海復有清涼的印象,且具有生命源頭的意涵,即便海此刻躁動起伏,長遠來看它仍然是恆常穩定的,這裡與首段人類初生前的黑暗,第三段生命的港口和末段的泰唔士河形成相似而有別的隱喻系統,讀者可以從中體會生命(或者死亡),在不同面相上呈現的種種細節與彼此的關聯;托馬斯並將自然和宗教的意象豐盛引入他所欲表達的企圖,試著給予讀到的生者安慰,建立於此的,他的寫實詩因為獨特的見解與充滿質地的想像,而深刻動人。
「第一次生命喪失以後,再沒有另一次死亡。」願死者無畏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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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圖片來源:靖涵 https://www.instagram.com/c__nh_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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