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4日 星期六

一隻狼在放哨(選段) ◎阿巴斯

一隻狼在放哨(選段) ◎阿巴斯
 
黎明。
黑母馬
生下的
白駒。
 
我從高山上
撿走了
三個麻雀蛋。
下山的路
好艱難。
 
一匹受傷的馬,
沒有主人 。
 
白駒,
紅到膝部
在罌粟地裡
蹦跳。
 
日出
在白駒身體上
在老鷹金色的眼睛裡。
 
飛翔
是一隻在自身周圍
織了一堵絲綢牆的毛蟲
所得的獎賞。
 
數千枚針的傷口
在絲綢布上。
 
三株楊樹軀幹上
三道刀傷。
三名外國士兵的紀念品。
 
落在最後的馬拉松選手
回頭望。
 
濃霧的日子。
很難看清
賣防曬乳的
廣告牌。
 
看到
「請勿觸摸」
我便手癢。
 
我不再同情
我的師傅。
我和追隨者們
切斷聯繫。
我輕鬆
上路。
 
井底裡
一個寂寞的男人。
井口上
一個寂寞的男人。
他們之間一個水桶。
 
那種人多可笑,
知道了還問。
 
生命
是對被踐踏者的
不公正的抹黑。
 
我鄙視文字。
尖。
酸。
苦。
辣。
用手語
跟我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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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阿巴斯是著名的伊朗導演,1997年的《櫻桃的滋味》曾獲得金棕櫚獎。阿巴斯從小就受語言薰陶,家裡的小說看完後幾乎完好無損,詩集則是翻得縫線破散。阿巴斯說:「我們裝飾詩人的墳墓,有些電視頻道只播詩歌朗誦。每當我祖母要抱怨或表達她對某種東西的愛,她就用詩歌。」他在訪談錄中曾數度提到詩歌的重要性,以及詩歌對電影和其他藝術的重要性。他曾提到:「在伊朗,相對質樸的民眾都懷有一種表達起來很有詩意的人生哲學。對電影拍攝來說,這就是寶藏,能夠彌補很多技術上的不足。」在此般民情下,阿巴斯認為詩歌是一切藝術的基礎,用來推翻習慣性的、機械性的例常程序,它超越現實,飛上一個俯瞰視角下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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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翔賞析
  
直截地說,試圖向人解釋阿巴斯的詩歌是不明智的。在本篇所推薦的數段阿巴斯俳句之外,他還曾寫過這樣的詩句:「我考慮是否解釋某件/難以解釋的事情。/聽人解釋/你已經知道的事情/是多麼沉悶。」剛好可以用來說明我的心情。如果還要進一步闡明的話,或可套用波赫士的話:「如果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話,我就會說出這樣的話:『透過文字藝術化的交錯處理,詩可以表達出美的事物。』……我們只有在對一件事一無所知的時候,才為它下定義……我們對詩可說是知之甚詳了,無法用其它文字再為詩下定義。」就是這樣,重要的是帶我們回到原初感動的震盪,而不是技法的解釋。
 
因此,與其說這是一篇詩歌賞析,不如說是一場展示,或一次體驗或漫遊。如今在台灣,阿巴斯的詩集並不難買,而在此篇當中,我僅選擇了黃燦然的譯本,其第一輯的幾個段落。當然是以呈現內容的多樣性為考量,但阿巴斯絕對不僅如此。
如果仍是要討論阿巴斯的詩歌的話,他作為一名導演,讀者的眼睛可以雪亮地發現其意象與動作之間清晰的力道。其質素流通在詩歌的面貌上如此明顯,多加解釋反而顯得冗贅,所以我想從其它地方切入。
 
伊朗本身就是一個詩歌國度,波斯語有著悠遠流長的詩歌傳統,及具有高度活力的語言彈性,譬如在古波斯語中,人們稱月亮為「時間之鏡」,令人想起葉覓覓的詩句:「難道這是一片五百年前的手摸過的五百年前的海嗎?/還是五百年前的海摸過的五百年前的手?」語言總是與子民的思維模式有著緊密聯繫,波斯語系似乎特別擅長這種饒富哲思的日常體悟。
 
在內容上,阿巴斯經常提醒我自然之美,這是都市詩人很難親身做到的,因為感官方式與敏銳程度已然不同,而僅僅是閱讀阿巴斯,便稍微啟發了我的感官。那自然之美並不是全然建構在「描寫」的層次上,更大程度地,是阿巴斯的「物哀」之心,對於萬物的細膩體察,以及深深的悲憫,這才是真正使得自然深刻而美麗之處。
 
阿巴斯的詩歌質地,毫無疑問是完全的樸實,所有詩句宛如剪輯過的畫面,明確、流暢、簡單,唯一的修辭性大概是他如何精煉和濃縮他的所思所想,均勻且節奏地舖散在行與行間。節制是必然的,任何好的詩都處處節制,阿巴斯的節制體現在他對於畫面構圖的直截,以及動作所帶出來的情感力道。如果要以一個顏色去概括阿巴斯的詩,我會選土黃色。其詩中畫面和動作的堆疊,正如同砂土層疊而生,而砂土在風的作用下卻又是變幻無窮的(阿巴斯的詩中正好有許多風的意象,作為外來力,去推動畫面的發展),而阿巴斯的節制,正如砂土沒有提供多餘的水分,讀者不會去黏答答地捏塑它,反而呈現出一種乾爽,而這乾爽會在腦海中留下深刻韻味,讀者將沒日沒夜地在掌中搓揉、回味它的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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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number053
圖片來源:number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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