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1日 星期一
馬羅飲酒 ◎楊牧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馬羅飲酒 ◎#楊牧
Come with me and be my love
--Christopher Marlowe (1564- 1593)
我在懷疑是不是靠牆的
燈火下那張衰頹的椅子
在文藝復興的巔峯當夏天的大海
溫暖而深深為了游泳的人魚
「來與我同在是我愛⋯⋯」
是這一張椅子,我不懷疑
眼前一把無妄的酒
脅下,有罪的刀
「來與我同在是我愛
我們將證實這一切——
丘陵和峽谷,深壑和平原
樹林和崇山所有的喜悅」
來透明的靈魂與我同在
是我燈下心事羞澀的愛
「我們將坐在岩石上
看牧人豢養他們的牲口
在淺溪邊,合着水聲的滑落
是圓潤的禽鳥唱有情的歌」
有一雙熟悉的冷淡的眉毛:
飛不起的蝶翅在夢中等待
「我將為你預備好多張床
用薔薇和一千種香花編製
一條繁英的頭巾,一襲長衣
都鋪繡着姚金釀的葉子」
眼睛是凌晨慢慢飛來的流星
在我的追蹤下永不熄滅
「一件羊毛針織的暖袍
從好看的小羊身上拔來
糾糾精緻的睡鞋讓你禦寒
上面是純金的扣子帶牢」
這時支持著夜色的是光明的
手臂,東方一雙柔荑
「 一條蒿葉和春藤的花蕾
珊瑚扣環和琥珀針柱的腰帶
而假如這一切喜悅使你心動
來與我同在是我愛」
尷尬的鏡子兩邊對照著
無論我何時轉身都覺得你在
「年輕的牧人將舞蹈唱歌
在五月的早晨為你你愛
假如這一切歡樂能使你心動
請與我同在是我愛」
你不需開口說話:徬徨的
意思你我他。聲音的秘密
我不懷疑這是文藝復興的
巔峯在遠方,當人魚游泳過
溫暖深深夏天的海洋。我每天
和伶人口角,在地球劇場的
前臺和後臺:驕傲的浮士德
抵抗著世人言滔滔。假如
透明的靈魂歸來與我同在
我將戒酒,於焉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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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辰碩
攝影來源:Flickr c.c.|Andrey Savchen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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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楊牧的〈馬羅飲酒〉是一首以馬羅的口吻寫成的詩。馬羅(Christopher Marlowe, 1564- 1593)為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英國劇作家,寫過戲劇《浮士德》(Doctor Faustus)。他的著名詩作〈The Passionate Shepherd to His Love〉為一首典型田園詩,將場景放置在田園,歌頌非世俗的愛情和理想。這首詩被楊牧翻譯,並以括號的方式放在自己的作品〈馬羅飲酒〉中,呈現互文手法(intertexuality),虛擬馬羅正在寫那一首田園詩,並同在心中懷想愛人。
所以,這首詩的「我」是「馬羅」。他寫下第一行詩句「來與我同在是我愛⋯⋯」,在思考愛的同時,也正在思考象徵仇恨的「有罪的刀」。另一方面,他也思考情人的「眉毛」像「蝴蝶」、「眼睛」像「流星」、「手臂」向「柔荑」,學者黃麗明認為,這些都脫胎於《詩經》對佳人的描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終於,在愛的召喚之下,情人願意與馬羅同在:「假如這一切歡樂能使你心動/請與我同在是我愛」,同時,愛也征服了馬羅的乖戾之氣:「我將戒酒,於焉封刀」。
諷刺的是,楊牧的這首虛構詩,與現實中的馬羅差異極大。馬羅死於與人爭論時,被人以匕首刺死。現實與虛構的之間差異,讓虛構的馬羅更有意義,或許在楊牧的理想,愛與仇恨之間的角力,理應讓愛完勝,而非臣服於仇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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