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希臘 ◎楊牧
諸神不再為爭座位齟齬
群峰高處鐫琢的石碐上深刻
顯示一種介乎行草的字體
乃是他(她)們既有之名,永遠的
浮雲飄流成短暫的殿堂,各自
佔有著,俯視遠處海水洶湧
發光,讓我們揣測那激盪的心
惟此刻一切都歸於平淡,就像
右前方那安詳坐著的小覡且依靠
一株海棠近乎透明地存在著(像
徵遺忘)對過去和未來
聽到的和看到的都不再關心,縱使
早期凡事擾攘遠近馳驟的赫密士
曾經奔走把彼此不安的底細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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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沛容
攝影來源:Unplash|Dogancan Oztur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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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希臘〉作為詩集卷首,提示了詩集的基調。楊牧在詩集的〈跋〉所云,對於古希臘的想像,因為不屬於我們當代人的想像與經驗,早已顯得陌生、遙遠了。同樣地在神話學,神話為古代解釋自然之工具,如今卻相當荒謬,不合邏輯(3);李維史陀亦認為科學革命之後,以科學為導向的世界觀,將以數據和分析理解自然,神秘性因此消逝(6)。因此,楊牧對於神話的逝去「努力以筆墨重組神話與詩的旋律」,「臨摹他(她)們舉手投足間的浪漫情懷,亦即諸神的操守,信念,愛和反抗的意志」(136, 138),並寫下許多關於神話再現的詩,如〈狻猊〉的神獸、〈歸鳥〉的六翼天使、〈童話〉的精靈族類。
以此觀之,〈希臘〉所隱藏的含義也就不難理解。人們不再討論、並遺忘了神話,因此諸神的故事不再上演,其能夠爭執(齟齬)的年代早已結束。曾以為祂們故事「永恆」,也將成浮雲漂流,成「短暫的殿堂」,沒有人繼續述說,而崩潰,瓦解。然而,祂們的名字仍刻在石上,在文學史,在當代人的意識,那是祂們「既有之名」,彷我們永遠記得那些古代故事。祂們如今無地詩施展,諸神只能俯視時間流逝如「海水洶湧」,此時曾在人與神之間溝通、能夠鑑往知來的「覡」亦被棄置,如特伊西亞斯(Tiresias)曾警告伊底帕斯,卡珊德拉(Cassandra)預見特洛伊的傾毀,如今這些「覡」彷彿與「過去」與「未來」無涉,「聽到的和看到的都不再關心」。另一位信使赫密士,其任務亦被閒置,不再奔走,為諸神調停。
當代人如何再次挪用神話、傳說,成為學者常見的討論命題。楊牧做為現代主義者,在本詩集試圖「捉神」,召喚這些神祇,使祂們再次在場,並上演那可感的劇情,其目的不外乎展現其詩觀,如〈歲末關但丁〉將作家比為煉獄永恆的折磨,抑或〈鷓鴣天〉的獨角獸乃為探討音樂之手段。在閱讀詩集時,當注意這些神話細節,方不至於疏忽楊牧所要討論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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